獵人與鹿

  獵人與鹿

  第五十三章

  「謝謝你，但，我父母去世的事，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我沒跟余蔓說過，所以排除了她幫忙的可能性。不論如何，這的確讓我釋懷了很多，還是謝謝。」蔣青的眼神忽然沉下來，最後的火焰燃燼，他轉向宋燃。

  宋燃明顯愣了半下，只這一個眼神，是成年人該有的沉穩與冷靜，年歲長久地沖刷中，面對一些美麗而短暫的東西時，或許會有剎那的動容，但也只是剎那。

  

  宋燃忘了，他忽然意識到他以前把蔣青想的太傻也太單純了，可能是過了太久，也可能是他對自己的判斷太過自信，這導致他已經忘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曾經的老師，他見證過他人生的轉折，陪他一同。經歷過蛻變，也引導過他的成長。如同大課間他偷跑出學校，翻牆跑遠時身後的學校巍然不動，他自以為躲過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其實老師一直知道，只是他選擇了不知道。

  宋燃咽了口唾沫，「我...」

  蔣青微笑道：「我好像表現的太傻了，不是嗎？」

  宋燃現在只想為自己這些天自我感覺良好的偽裝與藉口而狠狠扇自己兩下，是他太傻了，真的。

  只好強裝鎮定，現在換他問了：「那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蔣青看向那邊躲起來的余蔓，沖她招了招手：「蔓蔓，你這段時間費了這麼大的功夫，現在你就先一邊玩去吧。這不是小孩子該做的，以後你還是安心地生活，學習，不要再牽扯精力到一些和你沒有關係的事中了。」

  余蔓臉一陣紅一陣白的，原來他都知道。只是第一次見到老叔這樣冷靜，雖只是寥寥幾句話，卻已經讓余蔓又驚又慌地有多快跑多快了。

  宋燃想起很小的時候看過一則寓言故事，廣袤無垠的森林裡有一個村落，村落里有一個獵人出門打獵。他看到遠處的灌木叢中一隻鹿，鹿的眼睛亮亮的，長長的睫毛忽閃，鹿沒有長角，而是低頭很溫順地在吃草。獵沒有看到遠處的土地是貧瘠而荒蕪的，他舉起槍，幻想著晚上回到村子裡有豐盛的鹿肉可以吃。

  「砰」。獵槍發出的濃濃硝煙散去，獵人應聲而倒。

  宋燃忽然覺得現在他就是那個獵人。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終究他在他面前還是個小孩。伴隨波色子時不時的碰撞，身後的焰火忽明忽暗，蔣青的臉半堙沒在其中。

  宋燃靜靜看著，他無端地想起那個讓他寫了報告然後由自己去在全校面前念出來的蔣青，他當然是聰明且通透的，來到人生的而立之年，博覽古今典籍，通學過南寧大學最著名的漢語言系，經歷過生死也見證過親人的離世與人心的陰暗，他怎麼可能是只小白兔。他只是太通透了，所以對太多事情都不在乎，所以對太多情感都選擇縱容與不知。

  宋燃笑了，「好啊，最後原來是我太單純了。」

  蔣青搖搖頭，「抱歉，那天在醫院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不，你肯定早就看出來了，只是那天恰好挑破了這層紙，讓你不能再裝作不知道了而已。我就說嘛，我喜歡的人可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看著純，骨子裡和我一樣....壞透了。」宋燃聳聳肩。

  蔣青低頭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我做的不好，該早就告訴你讓你死心的，只是我很自私地選擇了不知道，讓你在這裡耽誤了很久，也差點讓你因此被人設計陷害。」

  「你說陸江北嗎？沒關係，我正好也要回北京處理一些事，我會把自己保護好，青耀手我和張耀兩個人的自大學開始多年來的心血，我也不會因為感情上的事而影響到我的事業。這點你不用自責，況且，這也是一個機會，這個公司從開始到現在受的挫折太少，讓他來吧，如果一點風浪就被打垮了，那就不是我苦心經營多年的心血了。」

  蔣青頓了頓，又道：「那天去看望你的小姐，她比我更適合你。」

  「我覺得適合才是適合。而我喜歡的就是最適合我的。」

  他說這話時身後恰有兩粒粒子碰撞出斑斕的色彩，黑暗裡他的眼睛如那天晚霞下閃爍的星辰，明亮而恆久。

  蔣青靜默許久，他忽然明白為何陸一定要打壓宋燃了，因為這次是真的觸碰他一直想要的東西了，他知道他真的可能會為此而動心，所以怕了，乾脆提前出手干預。這是他們身上都不曾擁有的堅定與熱烈，他開始明白，論私心自己當初為何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他開始譴責自己的自私與虛偽，跨越了年齡與閱歷的鴻溝，還有因為身份差距而帶來的在感情中的不平等。正是因為知道自己始終占了上風，所以才會不敢真正伸出手抓住這唾手可得的感情。

  北京。

  樹木參天而上，濃密的葉間偶有幾聲蟬鳴傳來。幾縷陽光透過少有的藍天白雲散落於樹旁的小池塘邊，風乍起，吹皺一池波光。黑色的商務車在門口緩緩停下，還未來得及換衣服的陸江北依舊西裝筆挺，拎著手裡的文件推門而入，倒顯得他像是來開會的，而不是回家的。擡頭側目，還能看見不遠處四周的高樓林立，紅木長廊一塵不染，連一片多餘的葉子都看不見，區別於旁邊西式別墅的精緻高大，這種中式的小院顯得更加古樸簡單。

  「回來了。」陳述句里沒有多餘的情感，一位衣著樸素的女人走出來，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反而更顯一種氣質，就好像屋裡屏風上繡著的雀，多年來仍舊斑斕，只是夾層簡單的在歲月里發霉。

  陸江北微微低頭，簡單應了一聲：「是。回來看看。」

  陸母的目光並不多在他身上流連，而是看向院子裡的花草，「那些花都快敗了，你父親這兩天去釣魚台了，還沒回來。」

  「我一會兒讓人換些新花過來。」陸江北頓了頓，又道：「這是我上次讓人搬來的花？」

  陸母此刻才顯出些慈母的樣子，話語也有了些溫度：「是了，我偶爾去澆澆水，只是總養不好，花還是死了。」

  「花開花落自有時，既敗了，換新的就是。」陸江北坐下，把文件放到一邊。

  「剛剛阿姨過來做過早飯了，你來的早，正好，一起吃吧。」陸母拍了拍手，眨眼的功夫，桌上就擺好了碗筷。飯也很簡單，就是白粥和鹹菜，還有幾個剝好的茶葉蛋。

  陸江北吃了一口粥，不同於普通的白粥，這是用百合山藥相佐與米煮在一起，最後去百合磨山藥為泥融入湯水，看起來就和普通的白粥一樣了，但味道卻是天壤之別。

  陸母看著他，忽然道：「你瘦了。」

  陸江北淡淡回道：「最近忙的緣故。」

  「是嗎？我怎麼覺得是有心事。」雖然這些年母子感情一般，但到底是她最了解他。

  「沒有。我很好，您不用擔心。」

  「那個鄧小姐，你要是不喜歡，我前幾天去喝茶，李阿姨家的女孩子也...」

  陸江北打斷她的話：「不用了，這些事順其自然就好。」他的心開始因為曾經的事而煩躁不安。

  陸母的指尖輕輕划過白瓷勺的柄，「我和你父親都希望你過的好，父母對孩子都是一片苦心。只是偶爾我們可能會操之過急。」

  呵，陸江北心中冷笑一聲，只是表面上仍然是和煦的微笑：「是，我明白。」

  陸母臉上浮現出淡淡的欣慰，「江北，你能這樣想，我們很高興。幾年前在國外讀書的時候，你做了很多錯事，我們都沒有干涉，只是參天的樹木生長久了，有些枝葉總要修正，你不要怪我們。」陸母的語氣快了幾分，只是臉上仍是淡淡的，多年的生活早已磨去了她的喜怒哀樂。

  陸江北看著她模糊的臉，記不清她上一次開懷大笑是什麼時候，記不清她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甚至連她的名字也很久沒被人提起過了，她是他的母親，是父親的妻子，是姥爺的女兒，卻唯獨不是李蓮清，哦對，她原來叫這個名字，陸江北忽然想。

  多年之後，他會不會也是如此？不，其實不用多年之後，現在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