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一枚硬幣

  拋一枚硬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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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所以...」晃動的金色液體在透明的玻璃杯中發出閃耀的光輝，倒不像是酒，而是金子在脈脈涌流。

  「所以什麼？」宋燃從他手中把杯子拿走，「蔣老師從小就是模範生，應該很少來這種地方吧。給你換杯果汁吧，喝什麼？」

  蔣青推了推眼鏡，「換你們這最烈的酒吧。」

  有了之前看展時的經驗，宋燃只略點點頭，「好。」

  調酒的師傅之前也是南門中學的，看這情形不禁嘖嘖稱奇，轉頭就調了一杯烈酒，只混了三種常見的酒，但威力卻曾讓宋燃連著睡了三天三夜，還打破了他那從不上班遲到的習慣。

  「調好了，給。」宋燃瞟了眼那酒的顏色，透亮透亮的，清的跟白水一樣，但越是如此，這酒的濃度反而越高。他甩了對方一個眼神，同時心裡想著怎麼一會兒給蔣青請個假，再把人送回去。

  蔣青卻只看了看，笑笑，然後一仰而盡。

  宋燃和酒保看的目瞪口呆，「你...這是要給你請幾天假？」

  蔣青面色如常，「半天吧。明天上午我去機場送你，然後下午照常回去上課。」

  宋燃笑笑：「好好好，你先撐著十分鐘之後不睡過去再說吧。」

  蔣青只是微笑著對調酒師道：「麻煩再來一杯。」

  一個小時後。

  暈乎乎地從桌子上強撐著起不來的宋燃眼前一片冒星，他趴著仰望依然端正坐好的蔣青，「好...好，你...你怎麼回事，你...反人類嗎？」

  蔣青只和往常一樣淡淡道：「還好，我體質特殊，基本怎么喝都不會醉。」

  「你...我以為你不怎麼來這種地方...」宋燃腦子裡無端地想起來某部宮斗劇的話，嬛嬛，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難得都把最真實的一面露給對方看，脫去了偽裝在人前的美好外殼，其實本質上人只是一種動物，有欲望，有自私的一面，更有不堪與不為人知的秘辛。蔣青輕輕搖晃著杯子，「我曾經很叛逆，可以說，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叛逆過了，我覺得沒意思，就乾脆傻一點，想的也簡單一些，反而更快樂。」

  「我真的是...現在才明白那句話，你吃的鹽比我吃的飯都多，難怪...」

  「難怪什麼？」蔣青有點好奇。

  「難怪玩不過你...」宋燃有些委屈，他偏過頭去不看他，「煩死了，我明天就走了，走了我再也不回來了...」

  蔣青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的側臉。在想什麼呢？是一觸即潰的道德感，還是很久前趴在他身邊舔舐臉龐的小狗在搖尾巴？蔣青第一次在認真的思考，思考是否該更自私一點，讓自己伸出手來摸摸小狗的頭。

  「你說話啊，」宋燃自己回過頭來，「怎麼我走了你沉默了？不是送我嗎？還是最後一面都...」

  思緒被打斷，蔣青擡頭， 「嗯？你剛剛說什麼？」

  宋燃是真氣到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又強撐著坐起來，「我說你真一點都不喜歡我啊？」

  蔣青噎住了，最後他點了點頭，「的確。所以你以後還是留在北京好好發展吧。好不容易上了一所好大學，你也有自己的事業和夢想，那就好好去做吧。」

  「的確什麼？是的確不喜歡，還是？」宋燃恨他不把話說明白了，「別騙我，不然你會比我更難受。」他的眸中燃起一場大火，似野火般灼灼，天邊的草被風揚起灰燼，為這長天的無盡黑夜而撕裂哀嘆，最後變為長夜漫漫中的一盞燈，最後變成一點零星的火焰。

  「不喜歡。」

  蔣青看著那火焰沒有變化，以為他沒有聽到，於是又重複了一遍：「不喜歡。」

  「蔣青，你聽沒聽過一句話，叫做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聽過，怎麼了？」蔣青點點頭。

  「我們來比賽吧，如果我贏了，那你就跟我做這個檢驗真理的實驗，如果我輸了，那我明天走了除非你讓我回來否則我就再也不回來了。」

  蔣青想了想，問道：「什麼比賽，什麼實驗？」

  宋燃看了看他，「比拋硬幣。」

  蔣青點點頭，他全當這是宋燃喝醉了在說胡話，但為了這個賭注，他回答道：「好。」蔣青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硬幣，「好，那猜正反吧。」

  「一人一半的概率，就看老天讓誰贏吧。」宋燃道，「你先選吧。」

  蔣青笑笑，「你小，你先選吧。」

  宋燃很堅定，「你老，尊老愛幼，你先選。」

  蔣青想了想，隨口道：「那我選正，也就是帶字的一面。」

  「那我選花面，拋吧。」

  窗外開始下雨。蔣青的目光延伸到屋檐下懸掛的水珠，晶瑩剔透著，吧嗒一聲隨他的目光一齊落下。無數的水珠自黑色的幕布落下，瀝青壓成的馬路變得濕漉漉的，水花映照亮起的車燈一閃一閃。

  蔣青靜靜看了很久，直到宋燃戳戳他：「要不我拋？」

  他才好似突然從外太空遨遊回來，修長的指尖輕輕翻轉，銀色的小圓盤在半空中翻轉，上帝輕輕撥弄了一下時間線，於是人們開始看見命運的影子在現實里轉換。

  宋燃暗暗攥緊了手心，呼吸因為這硬幣而停滯的剎那，他從未覺得等待硬幣落下的一秒會這樣漫長，屋外雨聲不絕於耳，車輛緩慢地發出嘶啞的鳴笛，屋內酒杯的碰撞與人的交談，還有此刻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

  硬幣穩穩噹噹地落在蔣青的手背上，蔣青扣住，看了一眼，把硬幣重新收了回去，他的眼神閃爍了下，而後緩緩道：「你贏了。」

  宋燃攥緊的手剎那間鬆開，心上壓住的大石土崩瓦解，他像個孩子一樣歡呼雀躍，卻又在下個瞬間停住。

  「怎麼了，猜中了還不高興？」蔣青道。

  「我不是猜中了，是我換到了，我剛剛在心裡許願，發誓以後一輩子吃齋念佛換花面朝上，這樣的話...」他忽然趴下，肩膀一抽一抽的，「這樣我以後是不是就不能吃肉了...」

  蔣青笑的腰快直不起來了，「你這發這麼狠的誓啊，沒事，那以後吃素吧。」

  宋燃趴著，眼淚從指縫間慢慢溢出，他剛剛緊張的要死，哪裡能想的起來發誓，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豪賭，現在他賭贏了，因為硬幣落下的瞬間，他清晰地看到，是字面落在他的手背上。

  蔣青拍拍他，「好了好了，你記不記得讓你們以前背過一首詩，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杜甫詩里的素菜也很好吃啊，以後不吃肉可以吃別的，多吃素對身體也有好處...」

  宋燃擡起頭來，「蔣老師，你說話算話嗎？」

  「當然。願賭服輸。你要什麼時候開始做實驗？我該怎麼配合你？」

  「現在外加我在北京的這些天。我會在七月的時候回南門，那時候告訴我這場實驗的結果吧。」

  「喔..好。」蔣青不太理解，但還是答應了。

  「冒犯了，蔣老師。」

  「嗯？什....唔！」一把年紀了還能被人猝不及防地親一口，蔣青萬萬沒想到做實驗是做這個實驗，他心臟一瞬間驟停了兩秒，道德感和約束讓蔣青下意識要推開自己的學生，但想起自己沒問清楚就答應的承諾又猶豫了一秒，最後他下定決心趕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