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戀

  早戀

  第九章

  於是在眾人沉默的注視中，宋燃開始了一場「行為藝術」。

  侯傑想破腦袋也沒想明白，宋燃怎麼就突然這樣了？他記得前兩年老媽看過一部韓劇叫金秘書為何要那樣，現在應該是宋燃為何要那樣了。

  南門的陽光正好，夏末秋初的微風自腰間破洞的地方輕輕划過他的皮膚，蘇蘇痒痒的，宋燃擡手遮下一半陰影，對面窗戶里，蔣青正在看著他。

  蔣青的表情很奇怪。驚訝，疑惑，憋笑，好奇，好幾種情緒打翻了醬醋瓶似的混合起來，在他臉上同時浮現出來。

  這表情並沒有什麼與周圍人不同之處，但宋燃眼裡剎那間只剩下了那扇窗戶，那扇有蔣青的窗戶。

  侯傑真是看不懂了，宋燃跟個傻子一樣在樓下和蔣老師對視，是他太尷尬走不動了？還是啥？不知道宋燃怎麼想的，侯傑一邊調動為數不多的腦細胞思考，一邊目瞪口呆的看著宋燃竟然慢慢笑了。

  回到班裡，宋燃若無其事的坐下，把周圍人的目光通通當成空氣，反正他也不在乎。倒是上語文課的時候，蔣青的目光一直似有似無的落在宋燃身上，搞的他心裡毛毛的不過轉念一想，宋燃心裡還有點高興。

  講到《你是人間的四月天》，蔣青還在黑板上書寫「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下面侯傑已經和林正陽互傳小紙條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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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傑：你說他不會傻了吧？（歪歪扭扭的字跡）

  林正陽：夠嗆，他要是傻了剛剛數學課就不會給咱傳答案了...

  侯傑：那你說他是咋了？這小子平常冷臉冷心冷肺的，一向把他那凶神惡煞的形象維護的很好，怎麼今天出大醜了還這麼淡定？

  林正陽冥思苦想，講台上的蔣青看了心裡很欣慰。過了一會兒林正陽才憋出一句：還是傻了吧，不然科學解釋不了了。

  林正陽想起了電視劇裡面男主角陷入戀情時的樣子，突然一拍腦門，小聲對侯傑道：「臥槽，我可能知道了...」

  蔣青不合時宜的叫他回答問題：「林正陽同學，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林正陽沒聽見，還在一臉嚴肅的和侯傑分析。侯傑小聲叫他：「老師叫你....」

  「你說啥？我是說宋燃他可能戀愛了...」林正陽以為侯傑聽不見，提高了點音量。

  像是受到某種神秘的號召，全班人齊刷刷回過頭，無數個人的目光嘩啦嘩啦雨點一樣落在林正陽身上。

  林正陽這下傻了：全班人都聽見了。

  當然也包括蔣青。蔣青只是簡單挑了挑眉，咳嗽了兩聲：「林正陽，宋燃的事下課再討論，先聽課。」

  林正陽臉唰一下就紅了，他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回了聲：「哦。」

  蔣青敲了敲黑板：「現在請侯傑同學上來回答這個問題吧，讓林正陽同學緩一緩。」

  林正陽：你人還怪好勒。

  下一秒，蔣青推推眼鏡：「同學們現在還小，一些個人問題可以等到以後再解決，不著急的...」

  明顯看見前面的宋燃臉黑了大半，拳頭也硬了，林正陽默默擦汗：我真謝謝你了，蔣老師。

  下課，班裡不出意外的炸鍋了。

  繼衣服事件後，宋燃同一天內竟然又貢獻了第二個大瓜。

  礙於宋燃的拳頭，大部分人還是壓低了聲音討論的，有猜宋燃和於露的，有猜宋燃和隔壁班花的，竟然還有猜宋燃和李成林的...

  眼看謠言愈演愈烈，越傳越離譜，宋燃的臉也越來越黑，他慢慢轉身，一拳砰的一下如隕石砸地，狠狠碾在林正陽的桌子上，一時間筆灰和橡皮沫血肉橫飛，林正陽預感這可能會是他的下場，於是小心翼翼行咽了咽口水：「那個你聽我解釋...」

  「一天時間，解決不了這件事，我就解決你。」宋燃面無表情道。

  林正陽欲哭無淚：「這我咋解決？我一人難堵悠悠眾口哎...」

  宋燃把手從桌上撤下來，林正陽悄悄鬆了口氣，然後宋燃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那就先堵你的嘴吧。」

  「哎呦哎呦我的哥，我錯了我錯了，行，從我這傳出去的，我給你澄清！」林正陽豁出去了。

  宋燃挑了挑眉：「儘快。」

  放學，語文組辦公室。

  兩個男的一前一後站在窗前，也不知在看什麼，只是淡紫色的窗簾隨風搖擺，窗台上的綠色盆栽高高興興的看熱鬧。

  宋燃站在蔣青身後，心想，再也不敢讓他給縫了，這縫了還不如不縫。於是宋燃低頭將手扯著衣服往下，盡力掩蓋後背的破洞，腦子裡則把死神來了想了無數遍，試圖從裡面融匯貫通，搞出一個最適合林正陽的死法。

  還是蔣青先打破了沉默：「小宋同學，你知道博爾赫斯嗎？」

  「啥？」宋燃懵逼。

  「和你在一起，不和你在一起，這就是我衡量時間的尺度。」蔣青淡淡道。窗邊的微風撩起他的頭髮，拂過面龐，才感覺原來曾有陣陣花香。

  「呃，這他寫的？」

  「對的，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今夕何夕，見此良人。還有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還有好多好多...」蔣青轉身沖他眨了眨眼睛：「你知道這些詩句嗎？」

  宋燃蚌住了，他怎麼可能知道，而且這些聽著，都像寫愛情的啊！學校不會教小孩談戀愛的，連課文里一點點關於情情愛愛的都得刪了，要麼就是讓家長舉報了。宋燃搖搖頭：「我沒見過，也沒學過這些。」

  蔣青垂下眼眸，自言自語：「唉，如果能有老師正確教導孩子們應該如何談戀愛，如何正視自己青春期該有的感情，或許就不會有那麼多不好的事發生了。」

  宋燃更懵了，他在說啥？按理說，平時被叫到老師那去訓早戀的，應該得劈頭蓋臉一頓罵，或者笑裡藏刀一盞茶才對呀。

  蔣青接著說：「喚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這句出自鄭光祖的蟾宮曲，意思是，愛本身就是沒有道理的。我覺得這句特別好。你覺得呢，小宋同學？」

  「我知道。」宋燃忽然脫口而出。

  「你知道這句詩？」蔣青眼睛亮了一下。

  「不是，蔣老師，我...我只是知道愛是沒有道理的這句而已。」那個女人走之前對宋燃說了一樣的話，因為沒有愛了，因為另一個男人那裡有愛，所以她要離開。她說愛是沒有理由的，也是不講道理的，那時候宋燃太小，理解不了這麼複雜的感情，只會哭，哭的太厲害還被宋先民握了一巴掌，於是不哭了，以後都不哭了。因為哭沒用。

  蔣青看出他眼神里的黯淡，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個，小宋同學，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送你一本詩，可以嗎？」

  怎麼送人東西還得問對方，不是直接扔過去嗎？宋燃擡頭：「可以，是什麼詩？」

  蔣青才像是被送禮物而不是送禮物的人，他很開心的翻了半天抽屜，終於從裡面翻出一本發黃的詩集，封面是很清新的藍色，沒有書的名字。蔣青遞給他，「就是這個。」

  宋燃掀開一頁，竟然是一本手抄的詩集。泛黃的書頁蝴蝶一樣輕輕振動翅膀，帶著淡淡墨水香味的字靜靜躺在紙上，像博物館裡平攤開的久遠的書卷，昏黃的燈光下它們默然，它們注視，它們平穩的呼吸。

  宋燃心跳慢了半拍，手寫的字體大氣舒展，宋燃想起自己歪歪扭扭的火柴棍式字體，感覺之前老蔣說的還真對，看到這種好看的字賞心悅目，怎麼可能不給高分，看到宋燃這種歪七扭八的火柴棍，又怎麼可能給高分。

  宋燃臉有點發熱，他擡頭看看蔣青，狐疑道：「這送我了？」

  蔣青點點頭：「送你了。拿著練練字，抄抄詩吧，裡面很多都是愛情詩，你抄抄寫寫，或許會有所啟發。」

  啟發啥，這裡面都是寫愛情的詩啊！哪有老師讓學生從詩句里體會愛情的，如果能有個表情包代替宋燃現在的心理活動，那肯定得是那個懵逼小黃臉。這算是在點他今天上課林正陽說的那句話嗎？可是蔣青的語氣這麼自然，這麼輕鬆，還很好聽，跟風鈴一樣在他心裡晃悠著發出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