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包上的水泥痕

  公文包上的水泥痕

  在小石站讓高彥成功脫身後，朝朝迅速用無線電聯繫了警局總部。

  總部緊接著下達指令，讓小石站附近的警員集中調查，卻只在地鐵口的垃圾箱裡找到了被高彥遺棄的公文包。

  應該是因為公文包曾過了顧朝朝這位「警員」的手，他懷疑上面被放了竊聽追蹤器之類的設備，索性丟了。

  由此可見，高彥這人性格之謹慎。

  公文包按照流程送來了鑑證科。

  李澤帶著藍色實驗手套里里外外仔細地檢查著，銘宇則坐在一旁的空位上眼神炯炯地盯著手機，等待高彥來電話。

  「帶回這個公文包，一點用也沒有啊。」

  

  「好歹能算個作案工具，高彥用他轉移過研究所的涅墨西斯，就是不知道那些病菌被他轉移到那兒去了。」

  顧朝朝的額頭重重抵在案桌上，語氣有氣無力。

  李澤指著公文包側面的灰色塵跡，問她：「這個是什麼？不是沾到垃圾桶的污漬吧？」

  「哦，那個啊……」朝朝轉了個頭，說，「是我一腳踢在上面留下的。」

  李澤無語，翻到公文包的底部。

  「那這個痕跡呢？」

  他說著，搓了搓底部的粉塵，顆粒感有點重，公文包如果只是在地鐵的磚面上放過，或者在瀝青馬路上放過，應該不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這個東西的成分是水泥。」顧朝朝說完，還特意強調，「粉塵狀的水泥。」

  粉塵狀？

  李澤皺了皺眉，就算把包就那樣擺在水泥地上，也不會沾到粉塵狀的水泥，除非——

  他放在了到處都是水泥粉，正在施工的工地上。

  「難道說高彥把他的那些病菌試管藏在了一處建築工地上？」

  顧朝朝當即提了反對意見。

  「建築工地白天黑夜都是來來往往的工人，稍不留心就會被發現的，而且那還不是普通東西，那可是玻璃器皿裝的病菌，就連儲藏條件都要負四度，把那裡當作藏東西的地方也太離譜了吧。」

  李澤的揣測有些大膽，說：「如果建築工地上沒有工人呢？」

  「什麼？沒有工人？怎麼可能——等等」

  顧朝朝猛地站了起來，和李澤異口同聲。

  「爛尾樓！」

  *

  蘇櫻將整個南市目前所有因工程延期交付、開發商老賴、資金鍊斷裂的期房地址在電子地圖上全部標了出來，同時又連開了好幾個調查窗口，包括爛尾樓的出事時間，相關大事件以及高彥的生平。

  半個小時後，屏幕上的信息，讓蘇櫻忍不住嘆了口氣。

  「高彥的父母曾經橫大集團的員工……」

  「橫大？」

  李澤腦中不禁回憶起21年那件震驚整個社會的橫大集團破產事件，集團老總徐嘉毅被抓，公司破產，留下房子沒能交付的消費者，工資發不出來的員工，施工結不了帳的乙方……

  他語氣有些沉重。

  「他的父母也買了橫大的爛尾樓？」

  蘇櫻「嗯」了一聲，說：「還掏空了全家的積蓄，買的公司的期房，結果不僅房子爛尾了，而且工作也丟了，欠了銀行八十多萬的貸款。」

  「後來呢？」

  李澤的喉嚨有些沙啞。

  蘇櫻的屏幕上是高父高母的兩張死亡證明，黑灰色的兩寸照片，冰冷蒼白的簡短介紹，好像將兩個人一生的苦難都寫完了。

  「他們在自己購買的爛尾樓里住了一年半，期間不斷的打官司無果，最後因為無力還貸，投訴無門，兩人在爛尾樓跳樓自殺了……」

  留下高彥，輾轉於親戚家受盡人情冷暖。這件事情，在他的人生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痕底色，甚至成了他如今自卑敏感乃至報復社會的誘因。

  李澤沒說話，兩人都沉默了很久。

  最後，他長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我知道了，無論這次的案件最終的走向是什麼，這都是一場悲劇。」

  刑事案件里，他們見過太多這樣的不幸，無論是調查受害者的不幸，還是抓住兇手時，兇手的辯白，都會讓李澤有這種莫名的無能為力之感。

  他們的法律他們的公義，能保護的人，能做到的事情，好像總是不夠、總是滯後……

  ……

  既然找到了高彥的藏身之所，李澤把情報匯報給靜姐後，他打算和銘宇作為先遣小隊先去查看。

  誰知，這孩子還盯著自己的手機不撒手。

  李澤一拍他的後腦，無情戳破。

  「他知道我們會通過手機定位，根本不可能自投羅網給你一個警察主動打電話的，你擱這兒守株待兔沒有一點兒用。」

  「啊，他怎麼能這樣！」銘宇一臉憤憤不平，「我還為了能和他下奧賽羅棋來給蘇櫻姐爭取定位時間，特意查了好幾個教程！怎麼樣把白變成黑，我可是學了好幾個套路……」

  白變成黑嗎？

  李澤垂眸思索了片刻，而後語氣前所未有的果決。

  「我帶你，和他當面討論怎麼把黑變成白！」

  「嗯？」銘宇眼神一亮，「原來，警督是下黑白棋的高手啊！」

  李澤：「……」

  這個孩子的腦筋，怎麼就轉不過彎，聽不懂潛台詞呢？

  *

  灰褐色裸露的牆體，路面四散的鋼筋雜物，撲面而來的土腥味，橫亘在頭頂的廢棄挖掘機，這片土地似乎連在GPS衛星里的出現的資格都沒有。

  李澤在附近轉了好幾個彎，才找到的這裡。

  往裡走，滿眼都是荒涼的地基。隔著鐵絲圍欄遠遠看到，高彥帶著一袋垃圾從樓梯走下來，推開了鐵皮門。

  雙方對上了視線。

  高彥見到來人，他的表情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一張因為不怎麼見陽光而蒼白僵直的臉，好像早知如此。

  他的動作慢了李澤趙銘宇他們一拍，在他們試圖越過鐵絲圍欄的時候，才開始裝模做樣地往爛尾樓里跑。

  李澤緊隨其後，一把掀開脆弱的鐵皮門，裡面剛好是尷尬的樓梯口，意味著有往上的樓梯，也有往下的負層，倒是可以窺見從前橫大集團規劃地下停車場時的欺天誆地。

  看著黑漆漆通往地下的樓梯，李澤身先士卒。

  「銘宇，你去樓上，我樓下。」

  按照病菌的儲存條件，設備不足的情況下，越靠近地底天然溫度越低，樓下顯然會比樓上更容易碰上高彥，同時也更加危險。

  李澤是抱著這樣的心思，分配任務的。

  只是，出乎預料的是，高彥的秘密基地在樓上，他躲在門口等著銘宇找上門。銘宇剛一推開門就被人從後面拿胳膊鎖住了脖子。

  他伸手往自己腰上的槍套摸去……

  空的。

  這才想起來，昨天自己的持槍射擊考核沒有通過，被沒收兩個月配槍等待下次考核。

  也就十幾秒的功夫，銘宇就反應過來了，打算來一招拱背後摔，誰料脖子頸動脈的地方被人抵上了針管。

  尖銳冰涼的針壁貼在了皮膚上。

  高彥陰沉的聲音恍若毒蛇吐信，在耳邊慢悠悠地警告著：「沒想到你們能找到這裡來，不錯，那也對我本人有了一定了解吧。所以，我勸你最好不要掙扎，否則這一管子涅墨西斯注射下去，天王老子來了都救不了你。」

  銘宇沒敢再反抗。

  高彥則掏出銘宇的無線電，向地下室的李澤發出訊息，冷靜地說：「我在二樓，上來找我吧。」

  李澤臉色微變。

  他總覺得有點不對勁。高彥的態度似乎過於輕鬆了，這不是犯人被抓住後放棄掙扎會有的心情。

  只是，此時被高彥當作人質的銘宇更為要緊，讓他沒有功夫細想，也忽略了心頭的這點疑慮。

  李澤快步奔跑至二樓，打開鐵皮門，一眼便看到兩米外高彥拿著一支病菌管挾持著銘宇。

  「警督……」銘宇雙手被電線綁著，哭喪著臉，「是我太拖後腿了。」

  都這個時候了……

  李澤有些無奈，雙手伸向頭兩側，試圖走近交涉。

  高彥明顯後退了兩步。

  「把你的槍扔掉！」他用幾近挑釁的銳利表情說，「別耍花樣，否則我會立刻殺了他！」

  李澤右手摸到了槍，然後取出，身子緩慢蹲下，把手槍擦著地板推到他們那兒，在這個過程中，李澤的眼神始終盯著高彥。

  待站直身子，他儘量溫和地說：「我知道你想要的是公平，你對從前橫大的事件不滿，對研究所的待遇不滿，但是你沒必要做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是生化的博士，你的前途還是一片光明的。」

  高彥嗤笑了一聲。

  「你懂什麼，就算是生化博士又怎麼樣，還不是研究所默默無聞的牛馬，就算參與了重大研究項目又怎麼樣，成果永遠不會是自己的，也沒有人覺得你的工作有多重要。」

  他轉頭看向不遠處玻璃罩重的病菌管，眼神中是難以理解的痴迷。

  「涅墨西斯就不一樣了。只要它現世，世人都會知道那群私底下研究高層次病菌的科研人員的真面目，而我的名字也會和涅墨西斯永遠綁定！」

  為什麼會研究涅墨西斯？

  又誰出的投資？

  在靜姐給他吃下定心丸之前，李澤曾經的懷疑更大膽一些。但目前來看，是趙霽本人的意願以及和她在國外的背景網有關係。

  「這種病菌為什麼會被研發，背後是誰，我們一定會查清楚的，我向你保證！但是，你現在一旦做出不可挽回的決定，你的名字不會成為揭發罪惡的英雄，反而會被永遠釘在罪惡的恥辱柱上，這是你想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