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瞼上的指紋

2024-09-14 03:15:41 作者: 江羨魚

  眼瞼上的指紋

  倫勃朗酒店門口倒著一個人,仰面躺在那裡。

  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性,穿著復古黑裙,高跟鞋上翹,黑色圓帽落在一邊,沾上了雨後的污水,亂七八糟的黑髮下是一張蒼白安詳的面。

  是安娜。

  她死了。

  不用摸脈搏就可以斷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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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死了。

  在她的頭部四周,鮮血混雜著豆腐狀的物體流成一灘。

  李澤急忙擡頭看向五樓,屍體上方正是五樓的天台位置。

  難道……安娜真的是從五樓跳下來的?這怎麼可能,她到底是什麼時候上的五樓?他不可能沒看到,不會的,絕對不可能!

  不管是安娜還是其他人,都不可能從他的眼皮子底下溜過去,神不知鬼不覺地爬上五樓。這不可能發生。

  不,如果,她不是從五樓跳下的,而是從其他樓層?不對,哪層都有樓道封窗,不可能有空間讓她跳下來的。

  等等……跳樓?

  按照溫思凝的說話,以及那個意味不明的簡訊,如果安娜自殺的話,應該會選擇和三年前沈漫同樣的方式……不是嗎?

  這完全不對了。

  一股不合時宜的困惑越發強烈,一浪高過一浪,仿佛永不止息。

  *

  余遠山是處理黃挺案件的負責刑警。

  在網絡技術部門的蘇櫻的協助下,他從黃挺的私人手機中查到了那個九點前刪除的聯繫人,是安娜。

  兩人的通話記錄也全部復原。

  這完全證實了許言清的推理。

  ——確實有一個A女士參與了案子。

  調取了大廈當晚的監控視頻,拍到了安娜在混跡於下班的員工中的出入證據,由此可以判斷A是安娜。

  不過,他完全沒有想到,原本逐漸明朗的黃挺案,會因為關鍵嫌疑人安娜的自殺無疾而終。

  顧朝朝到達現場的時候,余遠山正站在門口痛罵李澤。

  李澤罕見地沒有吱聲。

  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安娜究竟是怎麼繞過他,爬上了五樓的?這不等於她是在密室狀態下死亡的嗎?

  李澤不想說這些,因為這樣好像是在為他的失職而開脫一樣。

  「請問,安娜姐……真的是自殺的嗎?這也太奇怪了,有沒有可能是有人把她從五樓推下來的?」

  溫思凝似乎堅信,如果安娜自殺,一定會選擇她在簡訊中說的那樣,和沈漫一樣的方式,在1503用吸塵器電線吊死。

  「不可能,她肯定是自殺的,大概是中途看到了你們,所以換了個死法。」余遠山帶著指責的語氣,「你們當時就該報警的,居然擅自行動!」

  「好了!少說兩句!沒等我檢查屍體,怎麼就一個個開始預判起來了!」

  顧朝朝語氣不好地喊了兩句,把杵在受害人旁邊的李澤和余遠山兩尊大佛推開。

  「傷口在後腦,外傷性蛛網膜下腔出血,導致顱腦損傷。」

  「外輕內重,全身損傷是一次性形成,眼周伴隨青紫,符合高墜傷特點……」

  顧朝朝邊檢查邊說,助理法醫站在一旁記錄著。

  忽然,在五樓天台檢查現場的鑑證員跑了下來,說是在通往天台的樓道口撿到了安娜的黑色手提包,裡面發現了遺書。

  遺書的內容和溫思凝手機的簡訊差不多意思,說她因為安娜的死和紫金慈善會的事情心懷愧疚,要向受害者贖罪。

  除了遺書,還有準備上吊的吸塵器電線,以及1503室的房卡。

  「看來,她原本的打算確實是去1503自殺,但是最後又選擇了跳樓。」李澤雙手抱胸眉頭緊鎖。

  似乎有什麼東西琢磨不透。

  顧朝朝專心檢查屍體的時候,不免聽到了溫思凝滿懷質疑的話。

  她質疑遺書的真實性。

  「不是還沒有進行筆記鑑定嗎?也不能確定遺書是安娜姐寫的,不是嗎?」

  朝朝擡頭看了眼溫思凝的表情,發現她正在死死地盯著李澤,眼角通紅。

  談到筆跡詭計,她確實比任何人都有發言權。

  「她的一切行動,我們都沒有看到,我和酒店經理都在五樓房間,全程都沒有見到她。你確認過樓梯沒人,確認過電梯停留在了三樓,對嗎?」

  李澤低著頭,挫敗地說:「對。」

  余遠山試圖安撫受害人。

  但是,溫思凝接下來的話卻讓所有人陷入了沉思。

  「既然這樣,那不是說明了是安娜姐自己特意爬樓梯爬上五樓的嗎?可是這根本不可能,安娜姐的膝蓋做過半月板摘除,她不可能特意去爬樓的,更何況是五樓!」

  朝朝檢查過受害者屍體的膝蓋,確實有手術痕跡。

  做過半月板摘除手術的患者,膝蓋都不太好,平日裡幾乎不會做些爬樓跑步跳繩登山等運動的。

  原本斷定的自殺,是有些蹊蹺。

  但是這種蹊蹺,不足以認定為他殺。

  畢竟,一個打算自殺的人,難道還會在乎爬樓傷不傷膝蓋嗎?

  溫思凝的反應和任何自殺的案件中親屬的反應相同,都是不願意相信親人會自殺,懷疑一切他殺的可能性。

  在現場朝朝的操作空間有限,但是她還是儘可能仔細的檢查屍體,不放過任何一個惹人懷疑的細節。

  她的目光在安娜安詳的面容上停滯了很久,忽然眉頭一皺。

  像是想要確定什麼一樣,她喊助理幫忙把屍體翻了個身。

  「給把刀給我。」朝朝說。

  小刀扒開血肉模糊的後腦,帶著橡膠手套的手指探入後枕部。

  顧朝朝猛然意識到了什麼。

  這不可能!

  「死者創傷雖然表面上是一次性形成的,但是她傷到了大腦的前沿海綿竇,此處緊鄰著動眼、滑車兩條神經,這意味著控制眼部的三對相拮抗的肌肉,已經喪失功能。」

  顧朝朝頓了頓,脫下帶血的手套。

  「也就是說,死者是無法獨自完成閉眼這個行為的。」朝朝說著,轉頭看向滿臉驚訝詫異的李澤和余遠山,平淡地吩咐:「你們可以叫個鑑證員下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能在死者的眼皮上取到一組指紋。」

  她沒有點明。

  但是,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話里的意思。

  失去閉眼能力的死者,此時的死亡狀態卻是閉著眼。這分明是有人幫她闔上了眼。而安娜墜樓之後,屍體一直在李澤的眼皮子底下,無人動過。

  誰能給她闔眼?

  又能在什麼時間給她闔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兇手事先殺了人,給她闔眼,然後找機會將人從五樓推下來。

  既然確定了是他殺,原來輕鬆虛脫狀態下的重案組搜查隊,立刻如精密儀器一般,發動各組織展開行動。

  李澤調取了酒店各個角落的監控。

  密室或許是上個世紀偵探最為狂熱的話題。

  可在當代,有了各種電子眼,密室早就褪去了神秘。

  李澤並不覺得這個案子,他有必要去請許言清,甚至覺得那自詡聰明的傢伙根本懶得來這現場。

  朝朝處理完工作,留在現場和李澤分工盯著監控,她指著一角監控畫面說道:「樓梯拐角的監控拍到了安娜,她是看到你們上電梯了,特意避開你們,然後才爬的樓梯。」

  她嘆了口氣:「可惜樓梯內沒設監控,沒能拍到跟蹤畫面,也不知道她在上五樓之前發生了什麼。」

  「我從1503 出來的時候,沒怎麼耽誤就立刻下樓了,能確定的是,當時安娜還沒有上五樓。」李澤還在盯著電梯的監控視頻,只是裡面並沒有出現安娜的身影。

  「你沒有在下樓的時候撞上安娜,說明她一定在中途去了五樓以下的某個樓層,才剛好和你錯過!」

  朝朝沉思,「那她為什麼要中途去某個樓層呢?」

  三樓在拍戲!

  李澤一下子想到了,他和溫思凝曾在電梯口遇到下樓的栗雲薇。

  「栗雲薇曾經是安娜手裡的藝人,如果劇組在三樓拍戲,安娜很有可能在上樓的時候,聽到三樓傳來的動靜,於是中途轉去了三樓!」

  朝朝:「有道理,那第一案發現場很有可能,就在三樓!」

  兩人離開監控室,前往三樓。

  果不其然,朝朝在三樓走廊,也就是拍攝現場的一處大燈底下,檢測到了血跡反應,同時還有少量的拖拽痕跡。

  雖然被擦拭過,但是用檢測試劑和紫外光,依舊看得十分清楚。

  余遠山立刻控制住了三樓全部的演職人員。

  當時安娜墜樓,李澤立刻就封鎖了酒店,沒讓人出去過。既然已經確認第一案發現場是在三樓,那麼兇手就一定在當時三樓的演職人員之中。

  按照監控中,安娜走上樓梯的時間,以及李澤最後從樓梯下來的時間,兩個時間的中間段,劇組正好在中場休息。

  女主不在,導演在和編劇講戲。

  余遠山:「你們講劇本的時候,有什麼可疑的事情發生嗎?」

  「沒有。三點半左右,我記不得具體時間了,外面突然就亂起來,我們聽到救護車和警車的聲音,還納悶是怎麼回事,就來到走廊窗戶往下面張望。好像有個群演看到了……」

  編劇不記得人名,看了眼導演。

  導演指著那個穿著黑衣服的:「就是那個女主替身,當時屍體還沒被蓋住,她受到了很大驚嚇,捂著嘴就往廁所衝去。結果還沒來得及跑到廁所,直接吐在了走廊那裡。」

  導演指了指走廊靠近美術大燈的位置。

  那分明就是發現血跡的地方。

  「我當時隨便找了兩個群演去安慰她了,然後讓場務把瓷磚拖了拖。然後你們不就上來了嗎,我把知道的全說了。我和編劇一門心思都在劇本上,沒有發現任何可疑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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