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歌

  離歌

  「出去！都滾！都滾出去！」

  纏著綁帶的少年奮力嘶吼，他聲嘶力竭地將手中的杯子砸向牆壁。

  灑了一地的碎片就像他的心一樣無法癒合。

  

  沒有血色的蒼白臉頰沒有任何生氣，微微顫抖的嘴唇不知在說些什麼，他粗暴地拽開手上的留置針，紅色染上了素色的被單。

  空洞的眼神望向桌上那束粉色虞美人。

  什麼是自由？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我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少年扯起不明的笑容，那個扭曲的笑容中帶著淒涼。

  熟悉的敲門聲按照著「咚咚、咚咚咚、咚咚」的節奏緩慢叩響，隨著開門的瞬間一片死寂的房間有了幾絲生氣。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冷靜地將記錄本放在少年的床邊。

  「一具活著的死屍」千致遠就這樣評價著面前的少年。

  意外地少年沒有抵制他的觸碰，他看著纖細的手腕上的傷痕停頓了一會兒。

  自殘成為了眼前那個少年唯一能感知到自己活著的瞬間也成為了他唯一能緩解痛苦的解藥。

  「如果你想回去，就先活下去。」

  少年微微擡眸，那副空洞的眼睛裡沒有任何變化，他就像一個破碎的玩偶一樣任他擺弄。

  千致遠輕柔地處理著他的傷口，細細觀察著其他地方。

  身上的疤痕好像成為了少年長久的同伴陪伴著他度過了孤獨的歲月。

  「梓宸，活下去才能有再次見到自由的機會。」

  凌梓宸將手收了回來。

  他再次看向那束佇立在花瓶里的粉色虞美人，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向他。

  空洞的眼睛中終於有了幾絲情緒。

  「我想……離開。」

  「等待會很煎熬，會很痛苦，會讓你生不如死。」

  凌梓宸點了點頭，他需要希望，一個能支撐他活下去的希望。

  窗外的雨下地有些大，風不停嘶吼，玻璃窗外的水珠不停流下。

  巴黎的雨夜比起朦朧更多有些浪漫，街邊酒館裡的氛圍卻有些悲傷。

  急切的身影推開酒館的門，女孩一邊說著法語一邊將傘收起，她明媚地笑著並走到約定好的桌邊坐下，她喝了一口酒看向那個沒有表情的男人。

  「每次都讓我打掩護！本小姐的出場費可是很貴的！」蘇歆可左看右看似乎在尋找些什麼。

  「他等會來。」

  凌梓宸看了看街口那輛黑色的車剛想說些什麼她便開口說道：「他們待五分鐘就會回去，我可是說了本小姐不喜歡閒人來打擾我和我未婚夫的約會。」

  他聽到「未婚夫」的那個瞬間握緊了手中的酒杯，他看向她，語氣逐漸變冷。

  「還要多久？」

  「我又不是你下屬，注意語氣！說到底我們只是暫時同盟，為了各自的利益暫時捆綁在一起。」

  她看他沒有什麼表情有些生氣但隨即嗤笑了一聲，「我可不像你，我可以見到千致遠，而你……」

  凌梓宸聽著那意味深長的語氣微微皺眉，他看向窗外，黑色的車輛已經消失，他放下酒杯，就在那瞬間千致遠推門而入，他習慣性地在他對面坐下。

  蘇歆可不停調侃，「致遠哥，凌梓宸又犯病了，你記得給他看看。」

  千致遠並沒有理會，他環視了一圈後將大衣里藏著的照片推向他。

  那雙桃花眼的冰霜慢慢融化，顫抖的指尖漸漸撫上那張臉。

  「什麼東西，他怎麼感覺活過來了？」蘇歆可疑惑地看著那張照片，而照片裡的那個少年穿著服務員的制服端著盤子正在打工。

  「他……過得好嗎？」凌梓宸顫抖的嘴唇微微輕啟。

  「上完課後會去打工，沒有休息過一天，他現在還養著他弟弟，經常會工作到半夜。家裡情況非常不好。」千致遠搖了搖頭。

  凌梓宸的眼圈漸漸被染紅，手指眷戀地摸了摸後小心地將那張照片藏在了貼近心臟的大衣口袋裡。

  蘇歆可看著那兩人的氛圍大概猜到了，那人就是千致遠說過的那個凌梓宸忘不掉的夢中情人。她看向千致遠後多喝了幾口酒。

  「我現在回不去，怎麼樣……才能幫到他？」

  千致遠用著口型說著「錢」。

  那雙閃爍的桃花眼中帶著些許顫抖，幾乎是一瞬間他說出了「我有！」。

  千致遠無奈地搖搖頭，「梓宸，先別激動。」

  凌梓宸握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他低垂眼帘。

  「致遠哥，幫我。」

  千致遠無奈地點了點頭。

  「你的帳戶在境外，突然轉入一大筆未名的國外資金會被警察注意到。你的那位朋友應該也不會是能接受意外之財的人，所以比起直接給與，用其他方式或許更好。」

  「這不簡單！直接給他份工資很高的工作不就好了！」蘇歆可看向千致遠一臉求誇獎的模樣。

  千致遠對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後她乖乖地閉上嘴巴繼續聽著。

  「我……」凌梓宸低下頭，他很清楚他的手伸不到那麼長。

  千致遠長嘆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手機推向他。

  「我有一個朋友在國內有一家會所。」

  「致遠哥……」

  「我知道……」千致遠無奈扶額，他內心吐槽著凌梓宸真就只有這時候像活過來一樣。

  「每周兩次，就負責洗杯子、盤子、端菜打掃衛生，晚上九點到零點，工資會比外面高出個三倍左右。路程離他們學校幾公里不是很遠。」

  「太晚了，會不安全。」

  千致遠長吸一口氣，「他白天上課，晚上才能打工。我朋友那安靜又安全，vip會員制，沒有你想像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

  「致遠哥……」

  千致遠無奈地深呼吸，「我定時和你匯報總該安心了？」

  凌梓宸的眼睛不停閃爍，千致遠敗下陣來繼續補充。

  「很安全！客人都是我朋友的熟人。」

  「你朋友需要投資嗎？」

  千致遠深吸一口氣，「你還真是……」

  他無奈地將那份文件給他看，「早知道你會那麼問，我已經準備好了。他有轉手的準備，我用你的名義談了下來，當然是妤凝出的資金，她讓你回來後自己還給她。」

  千致遠看向窗外確認沒有黑色車輛的身影后快速說著：「至於他會不會接下這份工作就看他自己。」

  蘇歆可看了看時間後喝了一口酒，「差不多了，再聊下去他們要來了。」

  凌梓宸靠向椅背下意識地摸向大衣口袋看向下著雨的窗外。

  「小於，外面在下雨，你把備用的雨傘整理好放門口置物架上。」穿著制服的經理看著庫存不停在寫些什麼。

  「好。」於壹打掃完吧檯，澆完植物，擺好酒杯後做著開門前的準備。

  這是他上班的第二個星期，對他來說這是一份十分幸運的工作，工資高、路程短、相對來說沒有那麼吃力、時間也正好，唯一不足就是一周只有兩次，不過已經十分幸運了，起碼一個月下來可以解決一個月的生活費還可以留下一點養弟弟。

  一聲滴滴聲在他手中響起，他端起剛做好的小食端向五號桌，客人道謝後他微笑著閒聊著幾句。

  這裡的客人比起他其他打工地方的客人友善了許多，於壹第一次感嘆老天居然對他好了一次。

  他走向吧檯洗著杯子，酒保將調好的雞尾酒推向吧檯邊的客人。

  「小於，你現在還在讀書？」

  於壹點了點頭擺著職業微笑對吧檯邊的客人說著：「嗯，還有一年要畢業了。」

  客人笑著調侃了幾句後和他們聊了一會兒天。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將外面的整個世界都沖洗了一遍，於壹換好衣服便消失在雨中。

  他奔向那個狹小的家，輕輕地打開了小房間的門，濕噠噠的衣服沿著軌跡滴了一地水，他換了身乾的舊衣服後摸了摸弟弟的臉頰。

  將弟弟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後他將今天的工資藏好，輕輕地將地上的水滴收拾乾淨。

  「阿嚏！」於壹揉了揉鼻子，他估計自己應該感冒了。

  他內心祈求著千萬不要發燒，不然對他來說是大麻煩。

  「哥……」初中生於嘉一冷得直打寒顫不停裹緊著身上的被子。

  「我吵醒你了？」

  於嘉一搖了搖頭，走向柜子將裡面的薄毯子蓋在被子上。

  「晚上冷。」

  「嗯。」

  於壹摸了摸他的頭，便鑽進了被子裡，他和於嘉一打著地鋪同蓋著一條被子，冬日裡只能靠近點相互取暖。

  他看著發霉又泛黃的牆壁上空空如也，他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搬出去住。

  「於壹，這裡。」周晨招了招手將手裡的花束給他，「都要畢業了，你就不能開心點？」

  他理了理學士服的領子努力揚起微笑走向攝像機前，隨著一聲咔嚓聲於壹將忙碌的四年定格在了那一刻。

  他將畢業照片放入了那個相冊，相冊的夾層里掉出了那張高中畢業照，他撿起它，眼圈泛紅，不停吸鼻，他看向那個被自己故意遺忘在角落裡的名字—凌梓宸。

  據他突然地消失已經過了四年，除了知道他去了國外留學，其他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毫無消息。

  於壹總是怪自己高中時沒有手機，他想著如果是不是有了電話他就會打來，可那個人只在高三時留下了一句「等大學後我們就做好朋友」就消失了，連高中的畢業典禮都沒有參加。

  他將那張照片放回了相冊，撿起它的一瞬間他決定不再等待，他該走向新生活，不該留在過去。

  「梓宸你的東西都在這，等會李叔會把你送到新家，父親不會再監視你了。」凌梓宸聽著電話看向那張高中畢業照，他摸了摸那個人的臉又看向錶帶下的疤痕。

  他收到了祛疤手術的詳細信息。

  他脫下上衣，細小的疤痕清晰地印在他的手臂、肩膀、後背……

  他要漂亮地去見他。

  整理好領帶，做好髮型，凌梓宸對著鏡子做著練習著成千萬次的笑容，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笑容早已失去了原本的純粹。

  握著花束的手微微顫抖，他深吸了一口氣後發送著消息。

  朋友們都覺得他實在太過誇張，但他不那麼認為，他已經等了太久了。

  漫長的歲月里，他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如果他不原諒自己，自己會堅持到他原諒。

  如果他不喜歡自己，自己會一直追到他喜歡。

  他拉開車門的瞬間天空就飄起了小雨，但他早有準備，不管怎麼樣他都會用最好的面貌去見他。

  他看向這棟建築—於壹工作的地方。

  等了有一個小時後，他一眼就認出了他，看著翹起來的頭髮，他輕笑了一聲。

  『怎麼還是煩躁的時候會抓自己的頭髮，可愛。』

  剛想走上前，一個身影就出現在他的身邊，那人笑著理了理他的頭髮，打起傘，接過手裡的包，說了些什麼兩人就不停笑著和他擦身而過。

  於壹停頓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對旁邊的人說著：「沒什麼，想吃什麼……」

  滴落的雨聲不停拍打著黑色的雨傘，花瓣落在腳邊，雨水打濕了那個信封，楞了一會後，絲潤的觸感從臉頰流下。

  他早該明白，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再站在他身邊。

  只是他親眼見到的那瞬間只能一言不發，只能看著他再次消失的背影在心裡責怪著那個懦弱的自己。

  尚合市的雨夜比起那晚巴黎的雨夜更加淒涼，凌梓宸喝了一杯又一杯，詢問了一次又一次，確認了一次又一次。

  在無數次的糾結之下，他還是接受了那個現實—他已經有戀人了。

  恍惚之間，酒杯里出現了那個人的幻影。

  「唐小姐，我們老闆喝得不省人事，還一直在……」酒保無奈地換掉了酒杯里的酒。

  唐杺趕來罵了他幾句，凌梓宸就窩在小角落不停哭泣。

  她捂住臉深呼吸了一會兒，罵了幾句後打了千致遠的電話。

  「醒了？」千致遠扶起他餵了他醒酒藥。

  凌梓宸頭痛欲裂，他努力爬起回想著昨天的事。

  「打碎了幾十個杯子，哭了一個晚上，就那麼痛苦。」

  「他……有戀人了。」

  千致遠無奈扶額卻不知說些什麼，他只能用「他這樣總比自殘好」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

  「有了就有了，說不定明天就分手了。」

  那雙桃花眼微微動搖，他在內心祈禱著那兩人能趕緊分手，他知道自己是個陰暗的壞人，但他就是那麼迫切地希望。

  「突然活了？」千致遠看著他努力站起的樣子長嘆一口氣，還是得再治療一陣子他這樣想著。

  「我要等他分手。」

  千致遠不知道自己說的話算好還是壞，但他只能祈禱凌梓宸能保留最後一點道德別做第三者。

  「妤凝讓你回去上班。」

  凌梓宸停頓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他需要重新振作，在忍耐和等待面前沒有人比他更專業。

  「boss，這個項目好像是你說過的那個公司。」徐婭將那份項目書遞給他。

  看著那個公司的名字他笑眯眯地將它接下。

  他走向那個公司，看向對面的那個人，只此一眼他就再也無法逃離。

  於壹撓了撓脖子，忐忑不安地看向那個笑眯眯的人，他總覺得自己可能在某些地方惹到他了，雖然感到了一絲熟悉，但他又再次將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酒吧外的停車處，凌梓宸看著他進入了那間酒吧，他看向手機上那句「這種抓姦手段未免也太過狠了！」輕笑了一下。

  他拿起準備好的合同看向那個地方。

  『這一次，我們絕對不能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