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修】

2024-09-14 03:06:53 作者: 墨爾穎逸

  第54章【修】

  殿內有些人已經明白過來,跟著跪地附議。那些沒能理解的,也跟著跪下了,底下烏泱泱一大片官服衣角與烏沙。

  這也不怪他們,實在是三皇子造反的太過突然。

  那天快到下職時辰,突然有一隊禁軍將官衙圍了起來,這群人精立刻知道出事了。有人試圖從禁軍口中探聽消息,結果這些人一個個跟木頭一樣,半個字也不肯說。但是外面隱約傳來的聲響,以及空氣中不容忽視的血腥味,都在一寸一寸磨著人的神經。

  出事了!

  出大事了!

  不止辦差的官衙,大臣的府邸、大街小巷,以及四座城門,全部重兵看守。一連被關了七日,出來便聽說三皇子殺了二皇子意圖逼宮,已被禁軍拿下。

  這群嘔心瀝血的臣公們險些直接暈厥過去,但是不能,他們還得來參加大朝會。

  從震驚中冷靜下來,再看此事疑點頗多,二皇子和三皇子不睦多年,即便心裡恨不得掐死對方,卻絕不會表露出來。退一萬步,就算三皇子真的存了殺兄奪位的心思,他至少也會做好完全準備,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帶領著六千人,在宮門就被禁衛軍一鍋端了。

  旒冕之後,曜文帝的目光在底下臣子身上逐一掃過,最後停留在厲國公身上。這位三朝老臣,有謀略,懂局勢,厲國公府能有如今的地位,他居功至偉。知曉帝王的底線,從不越界,審時度勢,不似其他那些世族的頑固一樣不肯交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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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曜文帝叫了起,讓文喜傳召禁軍指揮使進殿,將所查結果複述給眾人。

  事情的起因是曜文帝御用太醫為他請脈時間有了變化,由原本的一旬一次變為五日一次。雖然脈案記錄一切如常,二皇子丹睿仍覺得其中有疑,幾番周折打聽出陛下最近服用的藥方悉數出自長寧貴妃之手。人人皆知長寧貴妃精通巫蠱,他懷疑是貴妃給父皇下毒。

  送上門的把柄,二皇子自是不會浪費,他還想將同三皇子扯上關係,叫他吃個大虧。

  於是乎,借某個太醫的口,將曜文帝中毒之事隱晦的提了。三皇子果不其然上了套,他心中惴惴不安,一邊擔心父皇身體撐不住,驟然駕崩,另一邊又擔心父皇把皇位傳給老二。在得知曜文帝單獨召見丹睿,兩人長談許久後,他的這種不安達到了頂峰。

  丹啟去逼問丹睿,想知道他與父皇的談話內容,卻被對方一句「長幼尊卑」惹怒。丹啟雖然明面上是萱貴妃的兒子,可宮裡人人都知道他只是養子,若不是萱貴妃自己生不出兒子,哪裡輪得到他。

  這兄弟二人因此扭打起來,主子動手,邊上的奴才自是不能幹看著,便紛紛過去幫著自家主子拉偏架。過程中,丹睿被推倒,額頭撞到石燈的燈角上,當場斃命。

  丹啟嚇傻了,六神無主,沒了主意。便聽信手下的建議,一不做二不休將丹睿的人都殺了。先一步入宮陳情,他沒有把握曜文帝一定會寬恕他,又讓人秘密調集兵馬做兩手準備。

  在禁軍指揮使說完後,大殿再次陷入安靜,百官心情複雜,一時竟不知道要說什麼。

  二皇子先起了害人之心,不成想最後害了自己性命。三皇子不長腦子,輕易中了別人圈套,在犯錯後不知悔悟,錯上加錯。

  這一切如同一場荒誕的鬧劇,卻是用鮮血和死亡作為了結局。

  三皇子丹啟終生幽禁皇陵,非詔不得出,萱貴妃打入冷宮。此番逼宮有六名官員遇害,十二位官員因牽連落馬,府邸抄沒。

  心思最為複雜的莫過於那些朝臣,他們為了擁護兩位皇子,明爭暗鬥多年,結果一個沒了,一個折了。

  後宮多年未曾有孩子出生,繼位人選只怕要在四皇子和五皇子之間。

  只是這兩個人都不是他們心中滿意的人選,

  丹鳴的性情過於直率,至多能做個守成之君;丹樞生母受寵,卻血統有異,也非好人選。

  相比於勛貴,世族此番受到的打擊更大,問罪的十二名官員,有九個都是他們這邊的,其中兩個家族幾乎被連根拔起。

  要說此番三皇子逼宮,受牽連最深的就該是厲國公一家,可削爵流放名單中卻沒有厲國公府任何一人的名字。這要歸功於厲國公,三皇子驟然起兵,想向他外公借調兵馬支援。才得知歷國公早已將京畿大營的指揮權交還曜文帝,且這些年他一直賦閒在家,謀反一事無論如何也牽扯不到譚家頭上。

  聖旨昭告那日,萱貴妃於自己宮中自盡。曜文帝念她伴駕多年,並未廢除她的封好,將她的屍骨歸還歷國公府。

  歷國公向曜文帝請旨告老,他教女無方,無顏面對陛下。

  這日,萱貴妃的屍體發還國公府。府中不曾掛白,沒有喪儀,無人弔唁,一口薄棺。

  棺材停在府門外,卻連燒紙哭喪的下人也無。

  年過七旬的歷國公站在正堂門口,看著與自己陰陽相隔的女兒。他想:我終究是自私的,不捨得為一個沒有血緣的外孫,賠上整個譚家。

  出嫁女無法棺槨不能入祖墳,歷國公已為她選好了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

  管家匆匆上前稟報,有人前來弔唁。

  門口一位少年,一襲黑衣,丰神俊朗。因沒設香案,他只是朝棺木行了禮。

  歷國公看著人緩步而來,眉心蹙起,「商丘太子?」

  商嶼丞頷首,道:「國公節哀!」

  「多謝殿下,煩勞趕來拜祭。」歷國公將人請進正堂,讓下人奉茶。

  商嶼丞態度謙和,聲音不卑不亢,「今日前來,一為祭拜亡者,二是有事想請教國公。」

  歷國公端起茶盞並不接話,而是說道:「老夫年紀大了,這些年記性大不如前,也沒什麼能幫上殿下的。」

  「國公過謙了,若非是您運籌帷幄,國公府哪有如今的太平。」商嶼丞擡起眸子,「您這一退,為譚家所有人留出了後路。對於萱貴妃,您也做了能做的一切,甚至不惜引得帝王震怒,也要對榮澤太子出手。」

  歷國公垂下眸子,掩去眼底露出的危險,「少年人太過鋒芒畢露未必是好事,昔年的丹祀如此,後來的丹灝亦是如此。不是我也會是別人,水至清則無魚,他們想要的政治清明,不過是小兒痴夢。」

  商嶼丞順勢問,「政清人和,難道有錯嗎?」

  歷國公搖搖頭:「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商人應該更能明白這個道理才是。」

  商嶼丞:「那麼促進商丘與東丹結盟,對方許了國公什麼利?」

  歷國公看向他,倏然一笑,「原來你是為這個來的。商丘太子殿下,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好,因為真相往往醜陋不堪。」

  商嶼丞回視他,一副不得真相不罷休的樣子。

  少年人總是意氣而張揚的,就算敗了輸了,也帶著少年人獨有的不屈。可當那把刀來自至親之人時,他們引以為傲的信念,是否會坍塌。

  歷國公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你應該有所察覺,操縱這一切的人同你一樣,出身商丘,正是你的父皇——鴻輝帝商佑。」

  商嶼丞呼吸一窒,轉而笑出聲來,「你這個謊言未免太拙劣了,你說我父皇暗中指使這一切,他身為商丘之主,這般不顧國家顏面與利益,為的又是什麼?」

  「這話說出去的確少有人信,世人皆知鴻輝帝對你疼愛異常,出生便被冊立為太子,這份榮寵也是七國中頭一份。起初,我也不信,直到我知曉了關於你這些年的經歷。」歷國公語氣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卻如同重錘砸在他心上。

  「百姓愛麼兒,天家重長子,無論哪一國的君主,對於下一任繼承人無不是嘔心瀝血,悉心栽培,生怕辜負祖宗基業。你呢?幼年多病,隨術士雲遊在外,不曾受名師教導,言語無狀,哪有半分儲君的樣子。」

  商嶼丞收斂笑意,譏諷的勾了勾唇,「我父皇如何,無需你一個外人來告訴我。既然國公不想告知實情,我就不打擾了。」

  歷國公:「當你是他僅有的選擇時,他只能選你,若你不再是唯一的選項呢?一個不知心性的長子,和另一個可以親自培養幼子,換做是你,如何選?」

  商嶼丞漫無目的走在街上,因戰火損毀的房屋正在重建,年輕力壯的青年擡著石塊和木頭修葺屋子,重建家園。城中雖沒了往日繁華,只要百姓心中的希望之火不滅,終究會締造出下一個繁榮都城。

  他想起了鳳錦。

  不同于歸梧的朱牆碧瓦,萬家燈火,鳳錦的街頭,酒肆林立,人群熙攘,充滿生機和活力。富麗堂皇的宮牆內,有惦念他的母后,關切他的父皇。

  即便到了東丹,父皇依舊每月一封家書。

  是了,他已經許久不曾收到父皇的信,許是朝政太忙,父皇忘了。

  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在告誡他,不要去驗證。

  等他回過神,人已經到了西街佟記藥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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