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修】

2024-09-14 03:06:03 作者: 墨爾穎逸

  第25章【修】

  三日休沐轉瞬即逝,眾人再次回到學堂。

  天氣越發酷熱,蟬鳴聲更是擾的人無法定下心神讀書。

  重林遠似乎也看出眾人心不在焉,於是放下書,講起了七國典故。

  

  現如今七國太平,早已停止了刀戈紛爭,在百年前天下還不是這個樣子,帝國當權者無為,致使戰亂不休,民怨四起,各路諸侯帶領手下人馬紛紛舉旗自立,數得上名的便有十數個,圈地為王的更是數不勝數。

  那是中原大陸最混亂的時期,弱小的王權逐漸被吞併,形成了六個較大的諸侯國。加之遠在海外的玖寧,便形成了現在七國共存的景象。在那個亂世中,湧現出無數名將名士,至今他們的驍勇和功勳仍在流傳。

  重林遠在講故事之餘,還不忘考校一番。

  「西黎國民遊牧出身,後興起文化,國力大增,提出此國策之人是誰?」

  重林遠目光在人群中逡巡,隨口點道,「齊祉,你來說。」

  齊祉起身答道:「是西黎大司馬,胡拓。」

  重林遠扶著鬍鬚點頭,示意他坐下。

  「胡拓少年起便隨軍出征,一身經歷過四十餘場戰役,去世時不過三十一歲,西黎太祖皇帝追封他為英烈王。」

  提到此人,重林遠言語間滿含敬重。

  英烈王的功績世人皆知,功績下的血淚卻鮮有人知。他本是草原某個小部族的奴隸,生死只在主人一念之間,那時貴族間以鬥獸取樂,便是讓奴隸赤手空拳與豺狼搏命。

  胡拓年紀尚小自是不敵兇猛的野獸,被咬成重傷後拖到草棚等死。當時草原部落首領的小兒子奉命來巡視,見他渾身是傷卻還掙扎求生,便用一匹馬換了他。

  那個時候,旁人只當這位小公子人傻錢多,用寶馬換一個將死的賤奴。那是沒有人想到這樣一個卑賤到他們不屑一顧的人,將來會率領鐵騎一統草原各大部族。

  若歷史只到這裡,於這位少年英雄來說未嘗不是幸事,可歷史的車輪不會就此停下。鋒芒畢露的利劍,註定在風浪平息後被收入匣中。這位縱橫沙場的英豪最終被一杯毒酒了卻性命,他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他一心追隨的人手中。

  重林遠目光落到走神的某人身上,重重咳了一聲,「商嶼丞。為子者需盡孝,為臣者應盡忠,若忠孝難兩全,該如何抉擇?」

  商嶼丞也曾追問那個給他講故事的人,為何胡拓一片丹心不能得到善終,君臣恩義又算什麼?師父那時只是笑了笑,反問他,若他是胡拓會怎麼辦?

  當年那個孩子尚且稚嫩的聲音,穿過時間和山川,再次迴響在耳邊。

  「不愚忠,不愚孝,屆時心中所想,便是答案。」

  重林遠橫眉,「照你所說,若父不慈,君不仁,你便要不忠不孝了!」

  商嶼丞反問:「有何不可?」

  重林遠將桌案拍的啪啪作響,「這些歪理邪說是誰教你的?」

  與之相比,商嶼丞輕鬆又坦然,「我所言所行都是我心中所想,這與我師從何人並無關係。七國可以並立,文化可以兼容,為何禮教不能□□眾家之長?博士所教授的政治和學術並不該只是一味的繼承,融合自己的見解,不斷突破,才能培養更多的人才。」

  重林遠看著他半晌,被氣得笑了。

  此時,穆監事來了,鐵青著一張臉,一連點了六個人的名字,又丟下一句,「都跟我去學正堂。」

  江俞一聽這些名字,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定是他們賭馬的事,被好事者告了密。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

  畢竟法不責眾,真要罰,還有挑事的人在前面擋著呢,他和楚元宥頂多算從犯。

  學正堂內

  白司業也被請了過來,此刻坐在首位,之後下面依次坐著另兩位監事,重林遠也被一併請了來。

  旁人都垂著頭,一副「知錯並懺悔」的樣子。

  只有商嶼丞站的端正,也就格外顯眼。

  因為,商嶼丞真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說白了就是幾個少年的意氣之爭,說大不大,說小也小。還是對方挑釁在先,哪會重罰,訓斥一下足矣。

  當然這是在無人告狀之前。

  此時情況不一樣了,五家聯名上摺子到御前,說博賢學子品行不端,聚眾賭博。

  穆監事得知這件事的時候,直接衝到上舍把人帶了過來。

  經過一番了解,事情脈絡清晰,對方挑的頭,商嶼丞架的火,其他五人就是受不住誘惑的從犯而已。

  但是對於該如何處罰,三位監事發生了分歧。

  穆監事覺得此事不容姑息,必須嚴肅處理。

  宋監事和周監事則認為法不責眾,更何況此事並沒有造成不良影響。

  幾經爭辯,仍是無果,目光投向一直不曾說話的另外兩人。

  白司業好整以暇的垂眸品茗。

  重林遠則是不發一言,意思很明顯,他就是來旁聽的。

  穆監事心中暗罵,看著下面烏泱泱一群人,冷聲道:「罪魁禍首站前面,從犯站後面。」

  丹鳴看了譚飛一眼,他們是動,還是不動呀?

  動了,會不會顯得沒義氣?

  緊接著便看到,商嶼丞率先向後退了一步。

  其他人見狀,齊刷刷的都跟著退了一步。

  這個時候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鍋,先退了再說。

  穆監事見狀,氣得臉色鐵青。

  重林遠嘴角抖動,似是想笑卻又生生忍著。

  他清了清嗓子,換了一種說法,「挑起這件事的人主動站出來。」

  這此,其他人不用提醒,又向後退了一步。

  江瑜看到依舊和他並肩而站的商嶼丞,以眼神詢問:你退什麼?你不是主謀嗎?

  商嶼丞攤手表示無辜:我是被迫的。

  江瑜就差對天翻白眼了:大哥,所有人里你最不無辜了,好嗎!

  顯然不止他一人這麼認為,穆監事指著商嶼丞,氣道:「商嶼丞,你退什麼退?這件事難道不是因你而起嗎?」

  江瑜適時的推了他一把,商嶼丞踉蹌一步站到了眾人之前。

  商嶼丞站定,語氣恭敬的說,「穆監事請講,學生洗耳恭聽。」

  穆監事被他的話氣笑了,「這事明明白白,你還要我說什麼?」

  商嶼丞一臉無辜道:「定罪之前,不用先審一下的嗎?」

  穆監事:「······」

  這話頗有道理,讓人無法反駁。

  其餘五人:「······」

  頭一次見有人敢這麼明目張胆挑事的。

  穆監事按流程問:「你有什麼要說的?」

  商嶼丞思索片刻,好似真的在想該如何解釋今天的事,然後,大家聽他中規中矩的回答,「諸位公子的騎術還不錯,有些不足之處,但整體瑕不掩瑜。」

  穆監事:「······」

  穆監事指著他,氣的手都有些微微發抖,「你真是毫無悔改之意,去裡面面壁,再把院規抄一百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錯在哪了!」

  商嶼丞一臉不明所以的樣子,問道:「我真的不知道錯在哪了,就算抄完院規,我還是不知道錯在哪了。不如這樣,穆監事您直接告訴我好了。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丹鳴差點驚掉下巴,他愣是在商嶼丞的言語間讀出了「你不說我就不抄,你說了我也不一定抄」的意思來。

  穆監事把一本院規拍在桌子上,「博賢學子禁止參與賭博。不止是錢,和賭相關的一切都禁。」

  商嶼丞聲音不大,但語氣格外堅定,「我們沒有賭,就只是切磋。」

  穆監事不顧形象的翻了個白眼,「你騙誰呢,你收了人家八百兩的賭資?」

  商嶼丞再次用上之前忽悠其他人的那番說辭,「那是獎勵,適當的獎勵可以鼓舞人心。」

  其他人內心鄙視:鼓舞別人,獎勵你自己。

  穆監事氣結,「賭就是賭,就算你把它說的再義正言辭,也改變不了它的本質。」

  商嶼丞勾唇,反問道:「敢問穆監事,可知來年院試有幾人能入仕?明年秋收能得幾成?」

  穆監事橫眉立目,「這如何能知道?」

  商嶼丞攤手,「是啊,沒人知道。那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學子參加院試,不過是賭一個前程罷了。這些暫且不提,若是沒有景平帝當年孤注一擲實行變革,哪有如今東丹的朝野昇平。他難道不是在賭嗎?」

  穆監事一噎,他敢說景平帝錯嗎!

  白司業挑了挑眉,目光落到商嶼丞身上,唇角略微彎了彎,借喝茶的動作掩住。

  重林遠則是一臉神情複雜的看著商嶼丞。

  穆監事一時語塞,拍案怒道:「你這是強詞奪理。」

  商嶼丞用比在場人都淡定的語氣做最後總結,「人生就是一場豪賭,我們從出生起,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在賭。只要你不認為那是賭,它便不是。我不認為別院切磋是一場賭局,他們有證人,我們也有。」

  商嶼丞說罷,目光看向身後幾人。

  從學正堂出來,丹鳴還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他們真的避過了這次處罰!

  江俞看他的目光也帶了幾分複雜,他們倆平時總是互看不順眼,沒想到第一次統一戰線,竟然是為了——不、挨、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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