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修】

2024-09-14 03:05:56 作者: 墨爾穎逸

  第21章【修】

  午膳後的茶歇,有幾人閒談起如今七國時政,這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加入討論的人越來越多。

  他們爭論的愈發激烈,導致這場茶歇直接變成一場大型的時政辯論。

  一位綠袍的圓臉公子說道:「商丘國策我們所知的終究淺薄,商丘太子就在這裡,不妨讓他說說看!」

  與他同桌的藍衣青年當即附和,「七國中唯有商丘重視商賈,輕忽農桑,沒人比太子殿下更有發言權。」

  商嶼丞:「······」

  誰懂啊,不在學院為什麼還要做學問!

  二皇子提議道:「我們就以『農商之分』為題,大家好好的辯一遍。」

  

  士農工商,等級嚴明。

  民以食為天,民農則朴,朴則易用,易用則邊境安。世人眼中商賈重利輕義,且商人流動性強,不好控制,容易導致國祚不穩。

  七國對農人和商賈的政策以及態度各有不同,但是總體是以重農抑商為主,其中以盛文為最。

  東丹雖不禁止各地互通買賣,卻也對商賈有諸多限制,劃定商業區域,關稅繁重等。

  商丘作為七國之中,唯一一個「崇商」的國家,商嶼丞無疑是要以一己之力,迎戰在座所有人。

  圓臉公子率先開口,「農業乃立國之本,國無農不穩,民無糧則亂。經商不過是投機取巧之法,溫飽才是國家強盛的根本。」

  沈初開口,氣勢絲毫不輸他,「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商賈的存在有助於貨物流通,商業繁榮則國繁榮。」

  一邊的白衣公子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商人重利而輕義,視為小人。若無法度規矩壓制,任由小人泛濫,焉能長治久安。」

  沈初搖頭,「非也,商人重利本就是狹隘的說法,並非商人重利,趨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

  先頭的圓臉公子起身說道:「聖人言: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

  聖人藐視黃白之物,視錢財為糞土,引經據典商丘必然吃虧。

  商嶼丞幽幽開口,「這天下間最富有的莫過於各國的皇帝陛下。坐擁萬里江山,得享萬民之養。」

  二皇子身旁坐著的青年擡手飲盡杯中酒,豪氣萬千。

  他說:「八年前姚州遭逢水災,糧食顆粒無收,有商賈自粟州以七錢一斗購入糧食,運送至姚州後售價三十錢一斗,其中差價四倍有餘,姚州糧價最高時曾到四十七錢一斗。」

  青年說完,立刻有人補充道:「那些坐賈行商之人肆意哄擡糧價,從中賺取暴利,以致當時姚州之中餓殍遍野。商賈眼中只有利益,毫無道德,如此行徑,和殺人兇手有何不同?」

  隨著他話音落下,屋中一片贊同之聲。

  無論是世家出身,還是後起之秀的勛貴一脈,乃至於其他諸國,他們將商賈視為貪婪和欲望的代表。

  仿佛對他們口誅筆伐,就能彰顯貴族高尚的身份。

  歸根結底,還是「錢財」二字。

  商人利用手中貨物高買低賣賺取利潤,積聚大量財富。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沈初學習東丹國史時,看到過這一段,這件事記載在榮澤太子的賑災功績之中。

  他駁道:「從粟州到姚州,中途要經過兩大州府,七座城池。這一路上的關稅、馬匹物質的消耗、人員的僱傭,以及購買糧食的本金,所經之地分發碎米和陳米,還要防止災民暴動,這些算下來一斗糧遠遠不止二十錢。商人擔著風險,風餐露宿運糧到姚州,難不成還要原價售出嗎?」

  藍衣青年微微提高了聲音,「一斗米賺得十錢,十車糧食便是一位官員兩年的俸祿,若是人人如此,借國難之際以謀私利,何以治國?國若不寧,錢財何用?」

  言語的機鋒是不見血的戰場,兩人對滿堂十餘人。

  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

  商嶼丞心中冷笑。

  身體向後靠著椅背,手腕打在曲起的膝蓋上,看上去懶散又囂張。

  他正要開口,另一道清潤的聲音先他一步,「七國曆一百零八年六月盛夏,大雨連綿半月有餘,各地均有不同災情呈報,其中尤數姚州府災情最為嚴重,河堤沖毀,田地房屋損毀無數,道路受阻。姚州在籍居民九萬七千餘人,因災情死亡人數五千餘眾,另有流民兩萬。朝廷賑災糧款於八月末抵達,期間一個半月的糧食消耗皆由行商的商賈供應,最終姚州九萬人平安度過此劫。」

  他聲音不疾不徐,聲調甚至沒有起伏,最平淡的敘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場中那個清瘦少年身上,每個人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驚詫。

  五皇子丹樞在他們心中就是隱形人一般的存在。

  並不因此番太子案真兇浮出水面,丹樞洗清冤屈而改變,最多不過是再說起時惋惜一句。

  此事,五皇子不僅當眾陳詞,還站在商嶼丞那一邊。

  兩人目光相交,商嶼丞露出一個帥氣的笑,對眾人說道:「糧價暴漲根本原因不在商賈重利,而是地方政策。上行下效,淫俗將成;敗國亂人;實由茲起。士為國家之本,農乃衣食之源,工為器物之備,商是通貨之流,相輔相成,方為國之基石。在我看來,在座諸位和街上的販夫走卒是一樣的,認真努力的人從不低賤。」

  譚飛目光中難掩驚訝。

  不止是他,江俞等其他博賢學子也被他這一番陳詞所震撼。

  博賢始終將傳承和發揚,作為學院創建的初衷。只是如今的東丹深陷在黨爭內耗之下,博賢學院也不似伊始了。

  農桑可以解決一國百姓的溫飽,卻無法讓一個國家變得繁榮富強。

  倘若真的可以不分派系,實行眾人之教,言談自由,不入朝堂也可參政議政。選賢舉能,知人善用,以富國強兵為目標,對政治學術各抒己見。

  屆時,何愁國不興,民不順。

  然而,更多的人只感覺到了冒犯。

  賤民妄圖與權貴比肩,不自量力!

  圓臉公子滿臉譏笑道:「商丘太子對於經商果然見解不凡。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地?又是因何而來?若貴國重商輕農的國策真的正確,為何西黎大軍兵臨城下時,商丘毫無自保之力,以至於向我東丹求援?」

  這番話可謂誅心,倘若換成別人,只怕早氣得咬牙切齒了。

  商嶼丞為質是為國為民,可是站在政治的角度,他是被犧牲和放棄的那一個。

  這並不是一條可進可退的路,在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已經沒了退路。

  商嶼丞聞言,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名不正而言不順,西黎無故犯我國土,東丹乃我商丘友鄰,東丹陛下更是深明大義,願意出兵相助。商丘子民銘感五內,我身為商丘太子,親自到東丹來致謝,為的是四海昇平,千秋偉業。怎麼到了你的口中,便成了東丹趁火打劫了?我堂堂商丘太子尚未覺得委屈,倒是勞煩諸位替我伸張正義了。」

  二皇子眼見這場辯論的走勢如脫韁之馬,在徹底失控前,他出面打圓場,「農乃固國之本,商是利國之策,各國因地制宜,並無對錯之分。時辰差不多了,邀諸位與我同去狩獵。」

  眾公子順著二皇子的台階下來,紛紛應和著,起身去牽馬。

  江俞撇撇嘴,嘀咕道:「說不過就耍賴,我從前怎麼沒覺得二皇子這麼不要臉。」

  楚元宥輕咳一聲,「你不是一早就朝著要來打獵,等會兒晚了,尋不到好馬。」

  他轉過身,對鄰桌的商嶼丞道:「太子殿下的心胸和志向,遠非我等能比。男兒讀書為的就是報效家國,希望可以看到天下一統,海晏河清的那天。」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