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修】
2024-09-14 03:05:52
作者: 墨爾穎逸
第19章【修】
曜文帝將人宣進殿中,群臣也跟著翹首看向門口。
只見白司業緩步而來,他身後還有兩人擡著一輛代步的四輪車,待人散去,眾人看到四輪車上人的樣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曜文帝也被這人的模樣嚇了一跳。
「屬下韓程前,拜見陛下!」
四輪車上的人艱難的彎腰行禮。他擡起頭來,兩鬢斑白,一臉鬍鬚,身著粗布衣裳,兩條褲腿空蕩蕩的,就連右邊袖口也虛虛垂著。
韓程前?
這個名字讓曜文帝怔愣一瞬,不敢置信道:「你是太子身邊的侍衛長?」
這個久違的稱呼讓韓程前紅了眼眶,他壓下喉中哽咽,說道:「正是屬下。」
殿中人神色各異,詫異者有之,驚慌者有之。
曜文帝放在案上的手緊握成拳,語帶寒意,「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當年你不是自願為太子殉葬了嗎?」
「請容屬下細稟。太子殿下自入朝後,十分勤勉,得陛下信任,一些不慎緊急的奏摺一直由太子殿下代為批閱。屬下則每日會將殿下批好的奏摺送回,再帶新的回去。那一日,屬下照舊送奏摺回來,皇后娘娘得知屬下回宮,命人召屬下過去。屬下離開時,娘娘賞賜了一盅湯,說是特意為殿下燉的,另外兩盅已經讓五殿下帶去給太子殿下,餘下這盅便賞了屬下。
「可等屬下回到博賢學院,才知道太子殿下中毒,命懸一線,同樣昏迷不醒的還有五殿下。王醫正趕到時,殿下已經薨逝。一番查驗,證實問題出在五殿下送來的湯盅上。皇后娘娘乃是殿下生母,定不會害殿下,那麼只可能是五殿下動了手腳。為驗證此事,屬下將皇后娘娘賞賜的湯餵給了膳廳後院的雞,卻沒想到,那些雞不足半刻,全部倒地,奄奄一息。」
時隔六年,此時再次說出這件事,韓程前覺得恍如隔世,不知不覺間他早已淚流滿面。
殿上鴉雀無聲,只有韓程前低啞的聲音在殿內迴蕩。
「屬下欲將此事說出,卻被當時還是神武衛副指揮使的林庭攔下。他說此事蹊蹺,學院人多口雜,讓我留心警惕。屬下心知問題不在學院,卻也未多言,想著回宮稟報給陛下和娘娘。結果神武衛將扶桑山封鎖,不許任何人進出。
「屬下無法,只能等待時機,最終等來殿下賜諡號下葬,東宮眾人陪葬的旨意。屬下仗著一身武藝逃出了學院,不想在回宮途中中了埋伏,幸得瑾······院首大人相救,才能茍延殘喘至今。讓屬下有機會將當年之事和盤托出,請陛下為太子殿下主持公道。」
韓程前字字泣血,險些從四輪車上翻倒下來。
龍椅之上的曜文帝早已面色鐵青,他強壓怒意,問道:「可知是何人所為?」
「當年截殺屬下的那群黑衣人,雖沒有看到為首那人的臉,但是他的招式和身形同林庭極像,屬下還曾刺中那人右臂內側,陛下可宣人前來查驗。」韓程前口中說著查驗,語氣確是萬分篤定。
不等他把話說完,鄭國公已經跪在地上重重叩首。
「陛下,榮澤太子之死令老臣震驚不已,我那不孝子當年負責駐守博賢,卻有失察之罪,但他萬萬不敢做出謀害殿下親衛這種事。老臣對天起誓,我林家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再擡頭時,鄭國公年過半百的臉上堅毅非常。
早在聽到林庭名字的時候,他便預感到了不妙,這把火終究還是燒到了他們林家頭上。
「鄭國公不必急著跪。」曜文帝目光掃過他,語氣聽不出喜怒,「召林庭上殿。」
林庭前兩年被調到了禁軍做副指揮使,在同輩人中算是為數不多年紀輕輕便手掌實權的。他家世顯赫,禁軍其他幾位副指揮使都讓他三分,天長日久便將他的脾氣養得越發大了起來。
此番榮澤太子之事重審,他也不甚在意,聽到定干殿傳召,他也只當陛下召禁軍有事。
直到他在殿上被人按住脫了上衣,被冷風一吹,他腦子這才清醒過來。
林庭手臂內側的疤痕被殿中人看得分明。
曜文帝臉色十分難看,他看了大理寺卿一眼,對方會意,開口問道「請問林副指揮使,你身上的傷怎麼來的?」
林庭強自鎮定,回道:「是末將年少時與人切磋留下的。」
大理寺卿又問:「那林副指揮使是何時何地受的傷,又是與何人切磋?怎的手下如此沒個輕重,若是再深些林副指揮使怕是日後都拿不了劍了。」
林庭略微思索,回憶道:「大概在四五年前,在我們府上,我的這位好友只是江湖遊俠。當時切磋如同棋逢對手,下手一時失了分寸。」
大理寺卿繼續問:「找得哪位太醫診治的?」
林庭已經從最開始的驚駭轉為平靜,「小傷不敢勞駕太醫,我們府上剛好有位通曉醫理的大夫。」
大理寺卿點點頭,說出的話卻再次讓他心口一緊,「方才本官並未說明是哪道傷,不過林副指揮使回答的倒是很清楚。」
林庭毫不慌張,繼續道:「我方才見大人看我手臂上的傷,便以為您問的是這處,難道不是嗎?」
鄭國公見兒子應對得當,稍稍安下心來。
韓程前聽了林庭一番狡辯,牙齒險些咬出血來。
真相明明就在眼前,卻又因為時隔久遠所有的證據都以淹沒,憑著韓程前的一面之詞終究不能將國之肱骨拉下高台。一口鬱氣生生堵在胸口,韓程前只覺喉間腥甜。此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上他的肩膀,示意他穩住心神。
「林庭,你可還認得我!」他沙啞著嗓子開口,一字一句咬在齒間,恨不得食其血肉。
朝會上的大臣無論官職都一律站著,獨獨有這麼一個坐在四輪車的人,林庭自然早就注意到了。
不過大理寺卿一番盤問,他沒時間看清那人樣貌。
「你······你是榮澤太子身邊的那名近衛?」林庭瞳孔一縮,臉上的震驚半點不作假,「韓程前」三個字險些脫口而出,雙腿有些抑制不住的發軟。
他總算知道今日為何會宣他上殿了。
大理寺卿趁機繼續逼問,「林副指揮使,你為何要截殺韓侍衛。」
林庭不明所以,「陛下明鑑,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更不曾截殺過任何人!」
大理寺卿將韓程前的證詞原原本本複述一遍。
林庭聽完,跪地叩首,大喊冤枉。
「陛下,犬子與韓侍衛無冤無仇,為何要截殺他?」鄭國公一掀衣袍,跟著跪下。
白司業道:「因為是你們謀害了殿下。當年殿下曾提議兵權之策,收回世族軍權,建立州府軍隊制度,士兵重新整編入伍。此政見遭到諸多大臣反對,最終未能施行。鄭國公手下的八萬林家軍,也在整編之列。」
「陛下明鑑,臣入朝四十載,不敢居功,縱與太子殿下有政見不和之處,也覺不會做出謀逆之事。」鄭國公老淚縱橫,仿佛下一刻便要以死證青白。
「聽聞國公的侄子林涑公子回了歸梧。林大人在吉州任職多年,將那裡治理的滴水不漏,剛好毒郎中六年前也在吉州。此番太子案剛起了一點風聲,林小公子就回來了。」
白司業一撩袍角,跪地請罪,「陛下,白某擅自做主調動神武衛將人抓了。」
鄭國公聞言,猛地直起身,回過頭死死瞪著白司業,口中怒道:「白如珩,你一介布衣擅自調動神武衛查抄公爵別院,枉顧法紀。」
白司業說道:「國公別急,我還有一位證人。」
跟隨進來的一名灰衣僕人跪地叩首,掏出一疊泛黃的信紙,「草民姓趙,家父是吉州知州林翀(chōng)下屬州判,此乃家父拼死找到的罪證。」
曜文帝將信件一一看過,旒冕後的臉越發沒有表情,熟悉曜文帝的老臣都知道,這是陛下動了真怒。
案情一波三折,文武百官的心也隨之起起落落,好些人已經被冷汗打濕了衣裳。
白司業推著四輪車出了宮門,車上人突然喚住他。
「等一下。」
白司業停下步子,隨著韓程前的目光看去,晚霞映紅了半邊天,一如當年他們初見殿下時的情景。
時隔六年,舊案終得昭雪,逝者可以安然歸去,蒙冤之人得以正名,韓程前滿足的閉上眼。
白司業開口,「可要回韓家看看?」
「今生能為殿下報仇,我已無憾,現在的樣子實在無顏回家。」韓程前臉上的笑容帶著苦澀,「如珩,你還有機會施展你的抱負,別辜負殿下的期望。」
思緒飄到了很久之前,那人的聲音清潤卻有著金石的堅韌。
「未來的朝堂將不分黨派,有能者居之。」
「天下不是哪一家的,而是百姓的,我還欠他們一個海晏河清的盛世。」
那是他曾發願誓死追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