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層獄
2024-09-14 02:56:19
作者: 天醉語
十八層獄
黑白肅殺的劍影急掠,鮮紅潑灑的嗜血紛飛下,是一派無情的顛狂冷漠。
重重魔兵如一片厚重的墨雲,沉沉壓來,絡繹不絕地圍攏在一個黑衣人的四周。
黑衣獵獵翻飛,手中長劍未曾止息。賀風在無盡的殺戮之中一步一步向前走,仿若修羅的玉面之上,點染無數鮮紅血花。
第一層。
第二層。
第三層。
第四層。
第五層。
「第六層!」賀風嘴角噙血,邪肆輕笑,「不過如此。」
就算他的魔血已滌請一半功力減弱,如今也是殺入了第六層!
賀風以大指指腹抹去唇角血,重新握緊了定風波。
就在這時,因第六層的異常高熱,賀風體內被匆促修復的浣血經脈開口處突然鈍痛起來,連帶著全身各處的打鬥傷口一齊抽痛不止。
他一瞬彎身撐地,惡狠狠盯著眼前緩緩而來的大片魔兵。
誰知僵持之時,身後忽然傳來連天雜呼之聲。
是魔域上面五層未死的魔兵極速恢復,再次糾纏而來了!
賀風眸光微寒。
前後夾擊,絕對多數的魔兵再次將他重重圍住,刀光劍影疊起。
連戰六層,身負重傷,體力急劇消耗,賀風不由吃力起來。身上的傷處越來越多,血濕玄衣。
漸漸地,賀風開始焦躁起來。他不能倒下,也不能再拖延,還有人在等著他!
煩亂之際,一柄長刀趁機從背後向他猛然劈來,賀風瞳孔驟縮,然而已阻擋不及。
突然,兩柄身帶微茫的長劍攜萬鈞之勢遽然而來,震翻周圍一圈魔兵,並排斜插於他身前。
賀風左手不自覺地蜷曲了一下,眼眸微顫。那兩劍,他再熟悉不過。
第五六層入口相接處,一青一紅兩道身影赫然而至。
「真沒想到。」賀風心緒複雜,不知是喜是悲,只是微仰起了頭。
「你快走。」褚玉列語速飛快又極盡淡然,「後面的東西,由我二人來牽制。」
「還有,」褚玉列沉沉道,「記得把凌嵐帶回來!」
二人一躍加入了戰局,在魔兵中迅速為賀風開出一條通下第七層的路。
情勢緊急,賀風望了眼二人的背影,沒再回頭,卻終究還是在半路留下了一句話:「放心。」
直到遠處徹底沒了賀風的聲音,二人才微微回頭,望向了路盡頭倏忽閃過的衣角。
賀風急急運氣療傷,提劍再次向下殺去。
刀山火海,冰原血池,無邊煉獄。沒有一個能讓他為之止步。
他從人間喧囂而過,走過很長很遠的路,要到地獄深處去。
因為那裡,有一朵遺落在黑暗幽深處的星星,他要把她帶回人間去。
十八層魔域之下,魔族主城之前,一位藍衣女子浴血立於重重魔兵圍攻中,劇烈喘息不止,顯然已是戰鬥多時。
她目光上移,在正對的城樓之上,一位紅袍面具男子悠然閒坐,興致盎然地觀看著城下這一出蚍蜉撼樹之戲。
絡繹不絕的魔兵仿若永遠都不會窮盡般黑壓壓開往魔樹出口裂縫的方向,而凌嵐被萬千大軍困於城樓之下,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而阻止不了絲毫。
「既然已經逃走那麼就不該再回來了,」魔君高坐城樓之上,俯視道,「你應該清楚,我不會輕易讓你去魔樹出口處搗亂的。」
凌嵐一劍揮退數十魔兵:「清楚又怎樣,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僅此而已!」
「你該做?」魔君哼笑一聲,「你知道嗎?魔樹之內,所謂魔,原不是生來就是魔的,凡人修煉,修好了便為仙,修壞了便墮為魔,人間修心亦然。凡世中每有一個道心破碎的迷途之人魔樹中便會對應產生一魔,因此魔兵生生不息,永遠殺不盡。那麼,你還要做嗎?」
凌嵐瞬間一怔,一記長刀從她背後霍然砍上。她咬牙轉身將其反殺,鮮血瞬間濺在凌嵐的臉側。她心中一沉,懷疑道:「殺不盡?」
「沒錯。」
兩個字擲地有聲,重重捫擊著凌嵐的耳膜。她莫名露出一抹釋懷的笑,這次,她可能真的要葬身於此了!
她緊緊握住了手中的滿庭芳,一瞬開大再次迎面沖入了重重魔兵之中,萬千鮮血如雨潑灑,染紅了凌嵐的眼前景。
「原來,人在極致的境遇下,真的可以以一人抵萬軍。」她如是想。
魔君自是不在乎這些魔兵的生死,面盡不屑,譏嘲道:「可笑。你以為就憑你一己之力,便可以殺盡不息之魔嗎,便可以改變這凡世的一切不公、怨恨和接連不止的道心破碎嗎?你改變不了,也殺不盡世間之魔!固執掙扎,反必自傷!」
「我只知道,我現在每阻止一個魔臨世,世間便會少一個人,一個家庭甚至是一個村子慘遭屠戮。」
魔君撫掌大笑。試探到現在,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情。他朝身邊的黑妙做了一個殺令手勢:「看來她徒有凌少宮的面容,卻無那人能以身祭樹驟鑄封印的血脈。沒用了,除掉吧。」
令下,城下萬千魔兵頓時魔力大增。
長久的消耗戰,凌嵐行動已經越來越遲緩吃力,她被逼得步步後退,直到重傷被打回洺水對岸,城樓距離她越來越遠。
洺水湯湯,煙波浩渺。
隔著一川江水,凌嵐清楚地看到大片魔兵再次跨江而來。
她嘴角浮起一絲苦笑,擡頭仰望著洺水半空。當初,凌少宮也是在洺水之上身死的。冥冥之中,仿佛是一種命運的輪迴。
如今,到底也是該輪到她了。
只是,凌嵐並沒有真正做到像凌少宮那樣的不懼生死,內心深處,她還是害怕的,她害怕死,她不甘心死。
身上遍布的傷口在用力站起的強撐力之下劇烈綻開,凌嵐渾身浴血,咬牙拄劍半立。
最後一戰了!
凌嵐雙手拔出滿庭芳,只見那些魔兵先後越江落地,眼睛卻好像透過她,在看著身後的什麼東西。
凌嵐意識到什麼。
「對不起,我來晚了!」聲音自身後突兀而來。
凌嵐身影驀地輕晃,眸光顫動不止,她不可置信緩緩轉身,只一眼,心種以迅雷之勢劇烈破土而出,轉眼間開成一簇火烈搖曳的明花。
蒼茫長野的黯淡輪廓下,一位發皆下散的黑衣男子渾身浴血,提劍緩緩走來。
然而,還未來得及蘊起眉間笑意,凌嵐鼻子忽然一酸,眼眶不受控制灼熱起來。
黑白肅殺的盡頭,那個髮絲凌亂的人分明周身魔氣四溢,比之當初有過之而無不及。
凌嵐重重閉上眼睛,仿佛一眼便已猜到這一切的始末。
那個本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還是來了!
而二人的結局,也註定是雙死。
尚有很遠的距離,一條藍帶裂風而至,緊緊纏上凌嵐腰間,將她半空拉離魔兵陣前。然後,那人臂彎從後穩穩攬住了她。
不料,卻摸了一手的血。
「你還是來了。」凌嵐心緒複雜難言。他本不該來的,可是生死一線那時,凌嵐內心卻又隱隱渴望他會來,但如今他真的來了,凌嵐卻又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賀風眸中微光閃爍,面上卻是徐徐笑著:「怎麼,我來了,你不高興?」
「自是……」凌嵐聲音不穩,「高興的。」
「不高興也來不及了。」賀風攬在凌嵐身後的手在不住為她輸送靈力,「眼下,我們只能共生死了。你生,我生,你死,我亦然。」
凌嵐當然明白這些話中的似真似假,她死,賀風會死,她生,賀風還是會死。
從賀風邁入魔樹的那一刻,恐怕仙門中人便不會再讓他這個魔重新邁出。
之後孤身闖入魔域十八層地獄之下,賀風身上肆虐更甚的魔氣,他中途遭遇過什麼,凌嵐不敢深想。
凌嵐:「那好,那我們就一起活。」
「好,一起活。」賀風扶她坐下,「我先替你療傷。」
凌嵐制止了他:「你我靈力本就相衝,現在我靈力已弱到極致,承受不住的。」她看向眼前大片警惕靠近的魔兵,道:「你替我護法吧,半個時辰就好。」
凌嵐目送賀風再次提劍殺入重重墨雲中,她終於閉目。
團團魔兵圍剿之下,一個遍體鱗傷的人正拼死在為她護法。明明如此荊棘叢生的險境,凌嵐卻異常的平靜和怡然,仿佛她永遠相信,冥冥之中,那個人一定會護她周全!
外界的刀光劍影全成了賀風一人之事。
半個時辰倏忽而過,凌嵐五感在漸漸恢復,如若新生般,她全身靈力罕見的如浪洶湧,運轉不息。
凌嵐驟然睜眼,本欲第一刻就立馬沖入戰局。卻見茫茫長野之上,已是屍橫遍野,賀風揮劍斬殺下最後一個魔兵,至此,洺水此岸魔軍已消滅全盡。
賀風踉蹌前走幾步,以劍插地半跪於凌嵐前方不遠處,擡著血珠混雜的臉望向她,神色似有得意,凌嵐終是沒忍住,二人相視而笑。
然而,那揚起的唇角還未至盡頭,對面那人忽地閉目,身子向前傾去。
凌嵐一驚,半個箭步衝出,賀風似是脫力,堪堪落在了她的肩頭。
殘陽如血,肅殺長風翻卷衣袂。洺水岸上,二人跪坐對依,靜靜靠在對方肩頭,長自休息。
這一路,真的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