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酒試真
2024-09-14 02:56:04
作者: 天醉語
賭酒試真
遊絲軟系,惠風搖漾,似幻似真的晨暈層層灑下,落在一個倚門抱劍的黑衣人身上。
此時,一位門徒急急從梨木林中跑進來,頭也沒回地從側對他的黑衣人身旁跑過,沒了蹤影。
黑衣人悠悠然,視若無睹。
門扉輕響,凌嵐開門而出,剛邁出一隻腳卻忽然頓住。
擡眼輕瞥間,她看到了門洞處靠等在那裡賀風,依舊是閒倚抱劍,蒼勁秀拔。
那人狀似不經意地擡眸看向她,凌嵐腦海中突然想起了昨日之事,情不自禁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經年種種苦厄,仿佛都消釋在這一刻對望的長風中。
「怎麼,大忙人賀門主如今竟有空大清早閒倚在我這處?」
賀風慵懶地從門上起身,道:「若真心想,自然是有。」
「哦?」凌嵐拖著調子,一步步走近,「原來是這樣啊!」
還差半步就要湊近,突然,一聲巨吼插入:「賀竹之,果然是你!」
凌嵐嚇得向後一個趔趄。
高翊氣勢洶洶過來:「大清晨瞎鬼晃什麼呢?小朗都找到我那裡了。」
賀風:「就是因為知道有你啊,沒想到你那么小氣竟專門找來了。」
凌嵐從門後出來,只見高翊身後跟著一個尚在喘息的弟子,手中拿著一封信件。
「門……門主,原來剛才那個人真的是你!」小朗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高翊一愣,道「剛才?」他剛才就在了!
小朗點頭,將信件交到門主手中後拔腿就跑了。
「呦,等人呢?」高翊明白過來,從賀風無語的注視下抽過他手中的信件,「不早說。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沒吃午飯,先走了。」
凌嵐:「……」
一時之間,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小道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捲了風源門上下。
「啥?你說今早門主靠在凌宮住處的月洞門外等凌宮出來?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
「哎你們聽說了嗎?門主今早從凌宮臥房中出來,然後靜靜候在門外,我猜啊,他是在等凌宮梳妝而出!」
「天哪!我不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吧?門主今早是從凌宮屋中出來的?」
「莫非,門主昨夜被凌宮鎖在臥房了?!」這人一下激動起來,「這麼……的嗎?!」
一傳十,十傳百,最後越傳越離譜。
一女門徒拍案叫絕,得意道:「我當初說什麼來著,我就說他倆之間的氛圍有點兒不對勁,你們還嘲笑我。」
一男門徒道:「不可能,這都是你們臆想出來的,我凌宮獨美。」
女門徒假咳了一下,裝腔道:「門主今早從凌宮屋中出來的哦!」
男門徒捂胸,幾欲吐血。
凌嵐走在路上,莫名打了個噴好像對她殷切的有些過頭了嚏。怎麼感覺這兩天風源門中的人有點怪怪的,。
其實之前他們對凌嵐也是很尊重的,只不過那是一種對凌霜宮主的自然尊重,而現在,倒像是有一種對主人的殷切討好之意。
「離譜。」凌嵐心道:「難不成是看我被仙門掃地出門,以後就徹底成風源門的人了?」
與此同時,高翊大手一拍,驚覺不對。
心道:「賀竹之少年時丹院修劍那會兒確實每每晨起像打了雞血一樣,可是後來他入魔後因頻被邪魔侵擾心智而覺淺多夢睡眠極差,這麼多年來從沒見他這麼早走出過屋門,有時門中無事他甚至能把自己悶在房中一整日。如今跟公雞打鳴似的就出來了,真是奇哉!」
高翊學凌嵐摩挲著下巴,須臾驚呼:「不對!難道,真的像門中傳的那樣?」
震驚之餘,高翊已經想好了自己下次去酒肆玩樂時要編的話本故事。
畢竟這個新增的編話本的愛好,還是那倆人為他打開了一扇奇妙大門,故高翊決定在這個充滿狗血和刺激的神秘大道上越走越遠。
「你又在搞什麼名堂呢?」凌嵐一眼看穿對方。
高翊拉著她來到自己小院:「許久不聚,甚是想念。」
凌嵐:「……」
院中,賀風和重少俱在。
「可惜介清帶著我們鹿鹿去山下集市了,所以只有我們四個。」高翊忙活一大圈,又是斟酒又是夾菜的。終於,他來了一句:「今日良辰美景,不如我們玩個遊戲吧。」
凌嵐一臉玩味地陪著他演:「什麼遊戲?」
「這樣吧,我們挑劍傳酒,酒罈中的酒在誰那裡灑出來,誰就……回答傳酒人一個問題。」
凌嵐一眼看破,心道:「想玩真心話遊戲來套話啊,可惜這套路本姑娘小時候就玩過了。」
「幼稚,不玩。」賀風潑了一盆冷水。
高翊急了:「你可以侮辱遊戲幼稚,但是不可以侮辱我。」
凌嵐本在觀斗,腦海中忽然冒出前幾日山洞中她問賀風的一句話。
「我倒覺得,高翊這個想法還是挺有趣的。」凌嵐突兀道,「我都有點兒想玩了。」
無人所見處的桌案下,凌嵐說著拽上了賀風的袖子,然後,帶著點撒嬌的意味輕輕搖晃了下。
賀風正欲起的身子一僵。
他以半起姿勢假裝打理了下衣袖,又裝樣坐下,道:「其實,儘管已經變成了曾經遠望過的大人,但內心深處還是會住著一個走出萬里後仍存幼稚的自己的。玩一玩也無妨。」
高翊好歹也是混跡酒肆、遍覽話本的老油子,他眼一眯,閃電般把頭鑽入了桌下。
然鵝,什麼都沒有發生。
凌嵐扯出一個心虛的殭屍笑:「高翊你找什麼呢?還玩不玩了?」
高翊探究地看看凌嵐,又看看賀風,狐疑道:「玩。」
第一輪,高翊輸。
第二輪,高翊輸。
第三輪,高翊輸。
……
重少:「你再這樣下去,我們就沒法玩了。」
凌嵐:「怎麼,這個還有次數限制嗎?」
重少嘆口氣道:「不是,是他再輸下去,我們就沒啥可問了。」
賀風仿佛對此十分享受,調侃:「這不是還有懲罰替代嘛。」
「賀竹之,你住嘴!」高翊氣急敗壞,「我還就不信了。」
下一輪,凌嵐輸。
凌嵐坦然收劍:「問吧?」
傳酒人賀風想了下,道:「你想回家嗎?」
凌嵐一愣,被問的一時找不到北。
家,哪個家?是凌霜宮,還是丹劍院,亦或是書外那個真實的世界?
若是書外真實世界中的家,她內心深處到底想不想回去呢?書中劇情已經接近尾聲,可是現在,她也不知道了!
「我還是選擇懲罰吧。」凌嵐從桌上抽了一張寫著懲罰的籤條,上寫道:「由你對面的人向你提出一項懲罰。」
正是高翊。
「最後還是落到了我手中,嘖,這樣吧,聽說凌宮一向酒量甚佳,我給你的懲罰是——將劍挑之酒一飲而盡。」隨即高翊不解道:「不過,這有什麼不好回答的,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唄。」
「你不懂,本人喜歡挑戰刺激。」凌嵐一仰頭,碩大陶瓷壇中的酒傾瀉而下。
忽地,她的胃微微抽疼了一下,凌嵐微不可查地躬了下腰。
須臾,有人抓住了凌嵐的手腕。
她側眸,眼神詢問。
見凌嵐手中的酒罈沒有停下的意思,賀風另一隻手抓上了凌嵐的另一側手腕。
凌嵐頓時心驚慌亂:「大庭廣眾之下,他要幹什麼?」
凌嵐嚇得忽地咳嗆起來。
只見賀風從她手中取過那酒罈,仰頭盡飲。
剎那間,凌嵐眼睛瞪得像銅鈴,連咳嗽都忘了。
且不說她剛才被嗆及時收住了,沒讓口中的酒流回壇中,就算不論這個,可賀風喝的那個位置,明明跟她是一處的。
凌嵐頓時不自在地看向面前二人。不由心道:「更何況,在外人角度根本不知她口中酒流回酒罈中了沒啊!」
這時賀風停,淡淡道:「我替她喝了。」
高翊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嘴,同時也鬆開了捂著重少嘴的手,道:「啊,啊!繼續,繼續!」
十幾輪下來,三人終於把賀風拽下了神壇。
凌嵐榮幸作為本局傳酒人,咳了咳嗓子,正要問問題,卻聽對方淡淡道:「我選懲罰冒險。」
「……」凌嵐咬牙道:「為什麼?」
賀風微勾起唇角,欠欠道:「本人喜歡挑戰刺激。」
凌嵐聽到了自己磨後槽牙的聲音。
只見籤條上寫:「請距你最近的女子向你提出一項懲罰。」
凌嵐牙一松,愜意地飲了一口酒:「這懲罰,我可得好好想想。」
高翊慫恿道:「凌嵐,讓這傢伙今夜潛入清行去偷一件寶物,亮亮他的身手。」
重少吸溜道:「那多無趣。凌嵐,讓他親手給我們做一桌菜,早就聽說這個傢伙廚藝是一等一的好了。」
凌嵐:「這些聽起來好像都不太簡單。」
高翊:「對男人的心疼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凌嵐眉眼彎成了月牙,道:「不如,賀門主你再穿一次白衣?」
砰的一聲,不知三人誰手中的杯盞掉落在桌案,三人同時愣住。
須臾,傳來高翊無情的嘲笑。
「你提這個比我倆說的兩個加起來都要不簡單幾十倍吧!」高翊捧腹拍桌,笑得前仰後合,「你別想了,不可能的。你這個懲罰如果他會接,我就學狗叫!從賀竹之穿上他那身陰鬱老黑袍後,我就沒見他穿過明亮的衣服。」
重少也沒忍住,跟著憋笑。
凌嵐:「為何?」
鬨笑之聲戛然而止。
沒有人給出凌嵐答案。
直到夜闌深處,賀風還是親口告訴了她:
穿上黑袍是為了規訓自己,抹殺曾經的自己,變成另外一個陌生的人。
疏簾鋪月,花影曳香。淺淡夜色流轉中,凌嵐站在那裡怔了好久,好久。
是夜,她輾轉反側,竟斷斷續續夢到了好多以前的事情。
翌日晨,凌嵐頂著兩個熊貓眼無精打采地推開了門。
因為舊日眼疾的原因,她習慣性地以手遮眼,來適應外界的光線。
斑駁光影流轉的指縫中,凌嵐目光倏然凝滯。
不遠處,一抹風流飄逸的白如違逆四時規律的紛飛大雪,紛紛揚揚飄入了凌嵐眼中。
仿佛過去數十年的奔波路途中,忽然下了一場從少時而來的漫天大雪。
錯位,遺憾,今昔之變,所有不合時宜的過往在這一刻倏然彌合,無一絲一毫裂縫。
橫亘在兩個時空的深淵,轟然夷平,在流雪川無垠的長野之上,春草萌發蔓延至那日的緋紅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