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下何人
2024-09-14 02:56:03
作者: 天醉語
泉下何人
雲銷雨霽,晴光乍現。
風源門前,凌嵐和賀風御劍歸來。
不到一刻,高翊和介清就遠遠趕了出來。
「賀竹之,此一去,可是在外面待得夠久的。」介清抱臂埋怨道,「就不怕我奪門竊派?」
「自是知道有你在,我才敢如此的。」賀風笑道:「修仙界介清之才能,毋庸置疑。」
「行了行了,我一個大活人還在這兒呢,你倆背後兄弟情深吧。」高翊打斷,又不懷好意質問道:「我倒是有個很急的問題,需要請教你和凌嵐。」
凌嵐忽生一種不詳的預感,謹慎道:「什麼?」
高翊眼睛笑成了月牙。
凌嵐:「……」
「在紫木林衝出仙門圍堵途中,我帶著重少御劍行在前面,可怎麼走著走著,你們兩個大活人就消失了呀?」高翊擠眉弄眼,「嘖,可能兩地的距離確實很遙遠,所以二位行了一夜今早才堪堪趕回。」
凌嵐腦海瞬間浮現起什麼,不覺被口水嗆了一下。
賀風微瞥了她一眼,道:「高翊,看來人還是不能安逸太久。我突然想起來,世殊道長跟我說,過幾天要來風源門找你。」
高翊笑容忽滯,如臨大敵,強作鎮定道:「怎麼可能,我就隨便問問你們而已,就扯謊報復,小心眼!」
凌嵐明白過來,作出一派自信貌道:「你可以過幾天看看。」
高翊微笑:「我還有事,先走了。」
三人心中清明,同時勾唇一笑。
「哎,介清,那隻小鹿呢,今天怎麼沒見跟你一塊出來?」凌嵐奇怪道,「平常看見你倆總是黏在一塊。」
介清頓了下,道:「是嗎?」
「當然,我一個旁觀者都能感受到,你對那隻小鹿可真是不一般。」
介清低自輕語:「可能……是在彌補些什麼吧。」他擡眸出聲道:「它今早出流雪川了,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賀風微蹙眉,他明明沒有告訴過介清有關蒙茸的事。可能是他多想了吧。
回梨木林後,二人身邊再次安靜下來,一絲尷尬的氣息悄悄蔓延。
昨晚那件事弄得凌嵐現在還有點摸不著頭腦,心道:「他半夜離開山洞後去了哪裡?又為何非要離開山洞呢?」
真的是,男人心,海底針!
「難道真是因為當初賀竹之眾叛親離後,自己也爽約避見,他以為我是故意避而不見,所以刺痛了他的心?」凌嵐心中暗自揣摩。
正想著,前面的人忽然一停,凌嵐重重地撞在了賀風身上。
賀風一頓,回身調侃道:「又琢磨什麼駭人鬼局呢,這麼入神?」
凌嵐本還心虛著,一聽這忍不住道:「怎麼就成鬼局了?我承認,雖然我的計謀有時確實會意外百出,倒也……」
凌嵐想到自己昨日狼狽出逃的情形,又心虛地咽下了後面的狂妄之語,掩唇咳道:「倒也還行。」
「此次你沒任何錯,這已經是當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了。」賀風忽然正色道,「此局,尚輝本來就是衝著你來的。」只是打著一個重開魔樹的幌子而已。
聚集仙門眾派於一處,先是夢軸虛境,再是從一開始就混入宮的塵泉,兩手準備,無論如何,這一局凌嵐已經是逃不過了。
凌嵐面上浮起一絲苦笑:「應該是和當年的段宏搞我時一樣的動機。只是,他這一步邁出,其後必然還有下一步動作。」
「看來有些事,只有重少才能解答了。」賀風道,「你身上有傷,先回屋歇息吧,我去看一看重少。」
「我也要去。」
重少屋內,高翊正好也在。而床邊著一身中衣的重少經過一夜的修養,如今氣色顯然好多了。
凌嵐亂七八糟地問了重少一堆身體相關的,得知他確係無恙後,賀風才堪堪插上嘴。
高翊坐在一旁椅子上,邊嗑瓜子邊津津有味看戲,閒語道:「哎,看來有些人啊,還是不太行。」
本來高翊這話沒什麼問題,但是和今早山門前他的瘋言亂語聯繫起來,此時簡直就是一語雙關。
賀風眉間一抽,下一刻,一枚石子擊中椅子腿兒,高翊差點向前栽了下去,瓜子皮灑了一頭。
「賀竹之!」高翊擼起袖子就要過去干架。「我早就想和你再打一場了。」
賀風一擺手,裝大尾巴狼,嚴肅道:「我突然想起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問重少。」
重少會意道:「什麼?」
高翊咬牙停下。
賀風:「你和尚輝,以前認識嗎?」
重少沒想到他第一個問的竟是這個,頓了下道:「認識。」
凌嵐微眯起眼睛:「果然,是什麼時候?」
「五年零八個月前,在時蕪派。」重少勉強扯起一絲笑道,「那時我修劍有所成,恰逢時蕪弟子劍選,本是狂妄前去找厲害劍修比試,沒想到最後真進了時蕪派,後來在那裡,我認識了尚輝。」
凌嵐:「那這次,也是他主動邀你再見的嗎?」
重少搖頭:「不。其實,那個時候我們的關係並不是特別親近,時蕪派中他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孤僻陰鬱。直到有一次我被派中一高位師兄針對陷害,那麼多人中,他卻是唯一一個站出來幫我的。從那兒我便知道,他其實並不像表面那樣冷血無情,我開始慢慢跟他打交道,每天跟在他旁邊師兄長師兄短地表忠心拉距離,可是他從來都是很冷淡。後來我因不喜爭鬥和束縛選擇離派,卻看見一向冷淡厭世的他居然來送我了。我當時還說以後會常來時蕪看他,他平靜告訴我說以後時蕪就不會有他這個人了。後來我再去時蕪探望時,也確實沒再找到過他。直到多年後,我在遊歷中途的酒樓之上,再次遇到了他。」
凌嵐:「然後呢,他對你做了什麼?」
重少撓了撓頭,道:「我只記得我們在喝酒,然後……記憶就停留在那一刻了。」
凌嵐皺起了眉:「世界上除了妖魔附身,當真有可以控制人思想的法術嗎?」
之前凌霜宮中,凌嵐和賀風明明探過重少體內,沒有被妖魔附身的跡象。
賀風:「據我所知,根本沒有。即使是禁術中,控制人思想這種術法原理也根本不可能成立。」
「這就邪乎起來了。」凌嵐摩挲著下巴,「你們還記不記得當時從丹院竹林去凌霜禁地收網時,最後是假吳由聲東擊西,才致使尚輝最後得以逃脫?」
高翊:「當然記得,尚輝這個人真是狡猾多端。」
賀風:「非也。」
高翊:「非什麼也啊?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說的雲裡霧裡的?」
賀風:「假吳由那一出不像是他提前計謀好的。」
凌嵐:「沒錯。就算是再多智近妖的人,也不可能把一個謀局推算的步步精準,其中不可控或突發的變化層出不窮,每一步都需要躬身入局精準應變。而且,從我們打碎尚輝手中唯一一滴魔血看,他的計劃中根本就沒有想過他會失敗,所以更不可能安排後來假吳由的事。」
「那麼便只有一種可能,」賀風道出凌嵐心中的猜測,「跟重少一樣,尚輝遠程控制了假吳由的思想。」
高翊目瞪口呆,脊柱突然竄起一絲涼意,道:「我有點兒瘮得慌。」
凌嵐:「不管究竟如何,我們必須要先摸清他的下一步計劃。」
「凌嵐,還有一件事。」重少支支吾吾,心虛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不是泉下間救你的那個人了?」
凌嵐一愣,看向高翊。
高翊擼了擼袖子道:「這小子,我昨日已經質問過他好多次了,就是遮遮掩掩不肯說為何冒充你要找的那個人。」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欺騙你的。我只是……」重少又沒了聲音。
「與你無關,我沒有怪你,真的!」凌嵐安慰他道,「而且,我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屋中倏然一靜。
!
屋外青石小徑上,凌嵐走在前,賀風沉默跟在其後。
「凌嵐。」身後賀風突然叫住她。
凌嵐停步,卻並未回身,道:「那個人,是你吧。」
沉默。
許久,賀風道:「是。」
凌嵐緩緩走近,道:「以前的你和重少性格本就有一半相似,在此之上模仿出六七成並不難。我之前接近重少察覺到不對後也曾懷疑過是你,可是,我幾乎是一瞬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賀風一怔,忽而神色複雜,他睫羽輕垂,眼底落下一片陰影,道:「因為你覺得,後來的我根本不是以前的我?」
凌嵐被他問的一懵,解釋道:「因為這個時空的我們,關係並不太愉快。」
不管是湖心亭的兩方對峙,還是後來的為逃挾命。
「因此,你沒有行為動機。其次,那時我也動過你是不是記得少時之事的妄念,若是,泉下間時你應該會主動跟我相認的,可是並沒有。」
不知哪句話觸動了賀風的哪個點,他也是一懵,繼而凝在原地。
凌嵐逼得越來越近,道:「可現在既知你留有少時往事記憶,那麼,那個人就一定會是你!」
賀風「如此篤信嗎?」
「對。」凌嵐背手停在他面前,傾身耳語道:「謝謝你賀竹之!」
「因為我留有記憶還可以回到當初?」
「不,謝謝從始至終,陪在我身邊的那個人——都是你!」
無論世事翻覆,滄海桑田,亦或是人隨事移,少心不再,在我心中,你始終是你!
賀風眸光倏然顫動,隨即眸下泛起壓抑不住的微紅和潮濕。
他將凌嵐猛然抱進了懷中。
凌嵐心中不住地響起一道聲音:「原來真的只有最相近互曉之人,才更知道如何輕易騙過另一個人。」
原來泉下間時,賀風便已經察覺到了她並非真正的凌少宮。否則那麼多次共同修煉,凌嵐不信對方不會因擔憂而探她筋脈。儘管最後賀風得到了駭然的真相,他還是選擇了相信她——信她並非陰謀篡位。
半晌的寂然相擁,賀風終於微微鬆手。
「可是凌嵐,你有一點說的不對,你知道我為何會留有前塵記憶嗎?」
凌嵐搖頭。她想問的,可是有些疑問比這個問題更重要,所以一直遲遲還未問。
「你還記得這個時空中,湖心亭大戰時裹挾劍風的那一抹藍髮帶嗎?」
凌嵐努力回想。那是在她穿書的最初,湖心亭上賀風從她所守陣位攻破時放出一記劍招,銳利長劍周身隱隱縈繞著一道流動的藍。「記起來了。」
「我在那條髮帶上,畫了一個符,名寄靈。」
「寄靈符!寄靈術!」凌嵐怔於原地。心道:「那個時候,他用了寄宿靈魂的寄靈術!以己魂靈,護佑他人!所以當時所有陣位的人都被重創,只有她安然無恙!」
「在丹劍院竹林下你我二人少時初見的第一面,你體內的寄靈便感應到主人的身體,當即鑽入少年時的我的體內,後來兩個時空再次重疊時,寄靈和原本的魂靈合而為一,於是我便擁有了兩段不同的少時記憶。」
「竟是……如此嗎?」凌嵐還未從寄靈符的衝擊中緩過神來。
「其實,只差一點,」賀風擅自撞入凌嵐的眼睛,慶幸道,「我就真的永遠忘記少年記憶中的那個綠衣身影了。」
凌嵐驀地一滯。
因為確是如此,二人兩個時空的一切聯結,幾乎都建立在微乎其微的偶然性之上。
若當初湖心亭中賀風未生護凌嵐之心,便不會再有後來的寄靈回歸少年本體。而他,也永遠都不再會記得她。
溯洄往事,終究還是會成為一段湮滅在歲月長河中的一捧灰燼。
燃燒過,最終,風流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