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長辭
2024-09-14 02:55:57
作者: 天醉語
殷紅長辭
張燈結彩,紅綢鋪展,清行派中一派喜慶之象。
大婚前一天,注離拉著褚玉列幾個人拼酒,醉醺醺道:「褚玉列,不管你以前喜歡的是誰,那都已經是過去了,現在你都不准再想了。」
同修好友幫腔道:「對啊,我都聽注離說過了。那個白衣女子你連她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還整天帶著一張面具,說不定連名字都是假的,一看就是跟你玩玩而已。而且寡言少語,這種人啊一般都心機叵測、詭計多端。哪有咱們的點湘小太陽討人喜歡。」
褚玉列神情不善,不耐道:「閉嘴,她怎麼樣用不著你們置喙!」
眾人一眼看出,褚玉列的表現明顯是對那白衣女子余情未了,瞬間把剛到嘴邊夸點湘的話都咽了回去。
注離不滿道:「褚玉列,點湘有多喜歡你你不清楚,但我都一一看在眼裡。成親後你如果敢對點湘不好,我第一個出來揍你。」
同修幾個好友經常待在一起,自是早就看出注離對點湘的暗戀,因此都沒出聲。
褚玉列搖著酒杯,笑問:「如果我真的辜負了,你會如何?」
注離認真想了下,嚴肅道:「也許,刀劍相向吧!」
褚玉列笑容消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我知道了。」
大婚如期舉行,鑼鼓喧天中,紅綢喜筵,人海如織。
褚玉列一襲婚服,前來迎親。
與此同時,凌雲動身前往凌霜宮,為「凌宮」上完了最後一次課,仿佛將要離家的父母對孩子千叮嚀萬囑咐,凌雲上上下下交代了對方有關未來幾年的諸多事務。最後,作別離開。
她回到北冥山小木屋,銷毀了一切有關她的痕跡,為了不留念想,她狠心將小木屋付之一炬。
所有的一切都隨風飄散,不復存在,就如她這個人一樣。
未出幾步,林葉瀟瀟,驚鳥飛天。
有人來了!
十個修士從山林相繼而出,面露凶光。
「清行藥門十傑。」凌雲一眼認出。
「沒想到深山女子,竟還認識我們。不過今日我們乃奉命前來取你性命!」
凌雲傲然道:「取我性命,你們還嫩了點。不過取你們性命,倒不足掛齒!」
「口出狂言。我們十傑不僅是在清行,在整個修仙界修士中都是名列前茅。非是宗師級人物,都不敢對我們說以一挑十。你一介女流,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凌雲拔劍相向,道:「天高地厚,這四個字從來都是我對別人說的!」
身如箭風竄出,不到一炷香功夫,十人已被全部撂倒在地。
凌雲劍鋒冷冽,收劍入鞘,道:「回去告訴你們長老,這些卑劣手段,在絕對實力面前,根本無所用處!」
這時,凌雲的身體已經虛化至胸部。
她必須在自己徹底消散之前,及時回歸魔樹,將殘靈補至殘缺的陣位上,完成當初獻祭後的最後一個漏洞。
走出北冥山,在兩道岔路口,凌雲突然腳步猶豫起來。
褚玉列在大婚進行中同樣憂心忡忡,從昨夜起,他便一直心緒不寧。
按理應該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他動用了涵虛宗所有力量封閉了北冥山方圓十里的消息,因此他大婚的消息並不會傳到北冥山上,
可不知為何,他眼皮從凌晨起便跳得厲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那一刻,不知為何,仿佛有所感應般,褚玉列下意識望向殿外。
只見正對大殿殿頂之上,一位白衣面具女子衣袖獵獵,髮絲翻飛,正靜默地看向這裡。
褚玉列瞳孔驟縮,定在原地。
白衣女子見勢迅速轉身,御劍而走。
褚玉列再顧不得其他,幾乎一瞬間追了出去。
只是凌雲修為終究在他之上,褚玉列即使拼盡全力,還是未能追上凌雲。
他無處可尋,唯一能去的,只有那座小木屋。於是調轉方向御劍前往北冥山。
凌雲此時在他身後現身,輕聲道:「保重!」
凌雲化身為一朵雪蓮,如來時那樣,飛入了凌霜宮禁地。
最終,沒入了魔樹之中。完成了她未完的使命!
而等待褚玉列的,是北冥山上的人去屋滅!
大婚當夜,褚玉列瘋魔般,如蓄勢待發的惡魔在夜裡殺了藥門一脈的藥長老。
然後,劍指點湘。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點湘強撐在地,嘴角滲血。
「鞭刑轉醒發生矛盾後的第三天,我提著花糕前去,聽到了你們的對話。」褚玉列面掛血痕,發皆盡散,仿佛一個沒有感情的人。
點湘微微一驚。竟是那麼早!家門血親之仇,只是三天,他便親自提花糕前來致歉。
可惜,等待著褚玉列的,卻是點湘玩弄人心的騙局。
那夜對話重新震盪在點湘的腦海,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點湘:「不出一個月,褚玉列一定會來向我致歉的。畢竟他那種人,就算被你害慘了,也還會覺得我是無辜的。」
藥長老:「那接下來呢?」
「誘他上鉤,與我聯姻。接下來,便是涵虛宗出事覆滅,而兇手,是雲霄掌門之人。到時外派對其不滿,我們藥門一脈作為姻親揭旗復仇,合情合理,憑我們多年的蓄力一舉奪下清行。」
藥長老撫掌:「天衣無縫。」
「怪就怪此次劍選入門的上層宗門弟子中,只有褚玉列既是宗門之後,其背後卻又是最弱小最容易拿捏的宗門一派,如此,便只能選他了,怪不得我。」
「可是,現在唯一不穩定的一環,就是褚玉列是否會和你聯姻。」
「急什麼,循序漸進。入門劍試開始,我就刻意與他接近,從最初的並肩作戰一路闖關,到後來的日常玩鬧恣意交遊,再到此次他身陷囹圄,而我,在他最絕望之時的絕境相救,收服一個人的人心,也不過如此。我有自信,讓一個落魄男子拜倒於我的石榴裙之下,即使他已心有所屬。」
藥長老大悅:「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兒,雄才大略,權謀人心,不輸男子。」
點湘玩味道:「多謝父親誇讚。只是父親不要忘了,我所謀劃皆是為你,為我。將來繼承清行的也只會是被稱為第一仙門女掌門的人,而非,我那個愚蠢天真的弟弟!」
藥長老乾笑兩聲。
最後一聲在點湘腦海中徹底絕滅。她嗤笑道:「三日,三日!竟是我低估了你的情誼和行動,才招致滿盤皆輸。」
褚玉列並不想聽她瘋言之語,冷厲質問:「半月前,你去過北冥山?」
「你知道的還挺快,沒錯,我去過。」點湘先發制人道,「想知道我去那裡幹了什麼?好啊,把我放了,我就告訴你。」
褚玉列劍鋒在對方脖頸上劃出一道刺目血痕。
「哈哈哈!」點湘痴狂大笑,「我就知道,那個人死後,你就永遠不會放過我了。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告訴你。」
褚玉列蹙眉:「什麼?」
「假如當初你在藥門大殿前跪求的那個雨夜,是我先站出為你撐了一把傘,你先喜歡的那個人會不會是我?」
褚玉列忽滯,輕喃:「先站出?」
點湘低嗤道:「當時,我亦在人群之列,本來就差一步的,被那位白衣女子搶了先。」
褚玉列長劍垂落,半晌,他沉沉道:「不會。」
點湘瞬間從回憶中驚醒,靈動活潑的面容終於顯露出她原本的高傲陰厲。她撫掌道:「好!好!褚玉列,那我就告訴你。在我化為靈動乖巧的天真少女陪在她身邊的那些天,我跟她完完整整地講了我和你的相識相知相愛的過程,講了我們悽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包括……你如何求我修好,如何向我求親!」
一劍貫心,紅衣散地。
那一夜,褚玉列踏著滾滾燃燒的火和血,從黑暗的一端走到了黑暗的另一端。
然則,也因心軟放過了一人。
那是一個奮戰重傷強撐在牆角的一個少年,是藥長老的兒子,點湘的弟弟,也是……凌雲的徒弟。
石珏憂慮相勸:「公子,斬草除根,否則將來必成大患!」
褚玉列不為所動,對那少年道:「你走吧。」
那少年抹去了唇角的血,眸中狠厲,提劍走到門口,忽道:「殺親之仇,不共戴天!可別忘了,我的師父,是修仙界大名鼎鼎的劍師女公子,世間是非對錯,我自有我自己的衡量。褚玉列,你等著,在慢慢強大起來的同時,我一定會比你更先找到我師父!」
那少年的天真之言竟把褚玉列說的微微一震。
暗夜吞噬黎明,鮮血染盡流雲。
那件事後,褚玉列被及時得知消息趕來的清行其他峰的人聯合鎮壓,打入了清行派的囚牢。
他並未為自己準備任何的後路,只是在囚牢中盡情的沉淪,瘋魔,怨悔。
明明只差一步!只一步,他便可以繼承藥門一脈的靈藥雪蓮。
他聽說這雪蓮獨一無二,唯一一株給了凌霜宮的少宮主修靈延命,實則藥門一脈亦有一株。
不管是否真實,他總是要一試的。
他本已安排好了所有後事,只待一得到靈藥雪蓮,便和凌雲一起離開這個地方,江湖浪跡。什麼權勢地位、光宗之志,他都可以放棄。
卻未曾想,一切還是晚了一步。凌雲走了,連北冥山上唯一證明這個人曾來過世間的木屋都付之一炬。
凌雲走的時候,恨過他嗎?
這樣的沉淪,直到某日兩個人的來臨,才將褚玉列徹底喚醒。
是宵光和銀泠。
三人瞞著遠在天邊的賀風,上演著掙扎與救贖的戲碼。
褚玉列明白,這件事自是不能讓賀風知道,畢竟,那人曾經說過,他的夢想,是有朝一日進入修仙界第一仙門清行派,濟世救人,揚名立萬。
所以,賀風不能陷入他和清行矛盾的漩渦之中。
最後,是宵光和他父親不知做了什麼交易,段宏親自出面,利用流波宗整個宗門之勢和雲霄掌門鎮壓派內其他勢力的私心,兩股勢力詭譎博弈下,最終將褚玉列釋出。
自此,褚玉列的心中開出了一朵詭艷芬芳的權勢之花。
他將錯就錯,利用清行派中各脈認為他背後站的是流波宗勢力的誤解,拉攏各股勢力,捲土重來。
他要傲然站上頂峰,他要重新尋找凌雲。
找到了,告訴對方,是他錯了!
之後的每年煙花春月,褚玉列都會獨自去北冥山上。現在那座荒山之上,已經沒有了小木屋,只是在原先小木屋的前方,長出了一顆熱烈燦爛的櫻樹。
他在那裡等了好久好久,始終不見白衣人至。
直到五年後的一個雨季,他見到了一個跟凌雲長著一模一樣臉的人——三年閉關後剛出關的凌宮!
可是他第一眼就知道,那個人不是她!
只是那個凌宮額間讓人倍感親切的瑩潤額墜,一瞬間讓褚玉列想起了曾經凌雲的某句話——「這額墜只會是主人自願將它傳給另一個人。」
過往所有的疑雲剎那間豁然開朗。
原來他費盡一切欲得到的那朵稀世雪蓮也是一個枉然的笑話,因為眾人皆知那蓮的效用不會在同一個人身上顯靈兩次。
而且,那雪蓮也並沒有使真正的凌少宮長命百歲,或死而復生。它的存在,僅僅只是一個噱頭。
明光反襯下,那枚額墜散發出淺淡謙華的微光。
它赤裸裸昭示著,褚玉列尋了好多年的那個人,真的已經不在了!
昔顏長逝,人非如昨。
長風吹衣,故人不復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