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行舟

2024-09-14 02:55:46 作者: 天醉語

  暗夜行舟

  「賀竹之。」凌嵐無端輕喚。

  身後傳來賀風的聲音:「放心,我跟在你後面。」

  好似是為了掩飾什麼,凌嵐又道:「如今大概已划到江心,卻絲毫未見那人的蹤影。難道他知道我們會追來,所以並未選擇向江對岸逃去,而是順流而下?」

  此時天色已全黑,簡陋小舟豎杆上掛的船燈在江風的吹打下叮叮作響,茫茫薄霧中昏黃光暈搖晃不止。

  

  賀風:「有這個可能,但我們不能分頭行動,太危……」

  「啊!」

  話音未落,一道波浪迅疾而來,沖得二人的船劇烈搖晃,凌嵐一個不穩重重磕在了船沿。

  賀風:「小心!」

  「賀竹之,那裡,那是什麼東西?」凌嵐指向遠處。

  水面之下,一個巨型黑影推波逐浪恆速向這邊而來。

  身體像烏賊,頭卻又像巨蟒。

  賀風:「洺水中為何會有這種怪物?」

  凌嵐:「以前並無,若有也一定會被及時發現除去,定是有人近期故意放入。」

  是何人不言而喻。

  賀風:「小心,它靠近了!」

  那巨物僅僅一個翻身,瞬間掀起十尺巨浪。二人小舟被巨浪翻至潮頭,幾欲傾覆。

  凌嵐緊握木漿,厲呼:「賀竹之,用槳借力穩住船身。」

  那巨物翻浪露出水面剎那,賀風不禁蹙眉,於風浪中沉聲道:「看清楚了,是蛇鯢!」

  「什麼?」

  「傳說入雲峰上與上古禁術同生的凶獸之一,以吸食修士靈力為生。」

  兩舟隨浪下落,蛇鯢再次露出水面張血盆鋸齒襲來。

  二人猛然一驚,拔劍抵擋。

  靈力阻斷下,二人只能以自身內力和武功硬抗,且無法進行太遠距離的主動進攻。

  凌嵐一記劍式大招擊退蛇鯢,重喘道:「賀竹之,將木漿投入水中,我們以輕功立木於江上作戰,保護好船隻,否則最後就真的要被困於江水中了。」

  「好!」

  四片木漿散於江面,二人持劍臨風立於浮木之上,身後是簡舟,身前是凶獸。

  一番苦戰,風捲雲涌,碎木浮沫。

  最後,二人勉強立於一方狹小殘木上,身上已不同程度負傷。

  「怎麼辦?這怪物體如堅石,根本無法傷其分毫。」凌嵐氣已顯虛。

  賀風:「小心——」

  凌嵐猛然側首,一張血盆大口倏忽已至。

  蛇鯢竟不知何時已潛至她身側!

  那一瞬間,仿佛心跳頓止,她瞳孔驟縮,全身僵直定在了那裡。

  恐懼鋪天蓋地席捲全身,沒了知覺。

  電光火石中,耳邊一道尖銳刺響挾風而過,眼前蛇鯢面部變形側向橫飛,「咚」的一聲巨響,濺起數道沖天之水。

  狼藉戰局中,賀風收劍微微搖晃地落於凌嵐身側,面目煞白,語氣顫抖:「沒事吧?」

  凌嵐說不出話,愣愣搖頭。

  可她心裡明白:這可能是賀竹之此生將掃花游發揮得最極致的一次了吧。

  水聲再起,二人猝然回頭。

  只見剛被賀風一劍挑翻的蛇鯢肚皮朝上,腹部竟是數十道密密麻麻的眼睛,還是白瞳。此時露於水面之上,簡直詭異至極。

  凌嵐忽然捕捉到什麼,道:「自古殘缺之物必有其過人所長。」

  「我想起來了。」賀風恍然道,「那些怪異的封禁奇書上好像還提到過,蛇鯢生而多眼無視,因此聽覺發達,靠聽聲辨位。我們保持安靜,看是否奏效。」

  蛇鯢很快翻身,又以恆定速度準確向他們方向游來。

  凌嵐百思不得其解,心想:「究竟是如何找到他們的?」

  很快,那凶獸果然向二人進攻,賀風心道不好,迅速拉著凌嵐輕功騰空而上,堪堪奪過了攻擊。

  賀風疑道:「明明已經斷絕了所有聲音……」

  碎木終是在混戰中碎成木渣,二人重新落回舟中。

  凌嵐恍然驚呼:「我知道了!呼吸,是呼吸!我們屏住呼吸再試一下!」

  果然,這次那蛇鯢在他們的舟旁游游轉轉,反覆幾圈,硬是沒再攻擊他們。

  只是畢竟老來成精,那蛇鯢並不離開,就一直待在他們舟旁游轉。

  良久,良久,仍未離去。

  凌嵐憋的面目微紅,頭昏腦漲,終於,她漏氣了。

  只是一下,水下蛇鯢頓時傾身再起,掀起的浪花四濺,不巧堪堪打在了桅杆上的昏燈。

  四周倏然漆黑,微光寂滅。

  凌嵐心下一沉。

  這時小舟忽然一晃,下一刻,一個冰涼的唇傾覆而來,凌嵐雙目驟然睜大。

  他在給她渡氣!

  舟身隨波劇烈搖晃,直把二人顛覆得倒在了舟中,舟身狹窄,二人交臥吻在一起。

  水中的蛇鯢再次聽不到聲音,誰知這次卻精明的有些刁鑽起來。它開始不停地在水下作怪,推波翻浪,試探人聲。

  水浪再起,頂得舟身上下起伏,更加劇烈地搖晃起來。

  交臥的二人困於一方逼仄的空間內,雙唇未離,身體卻不受控制地隨著浪涌舟搖上下晃動。

  賀風一手以內力撐舟以免翻覆,一手護在凌嵐發間,竭力控制著自己,可是搖晃卻越來越劇烈。

  凌嵐心如擂鼓,耳垂幾欲滴血。可是混亂驚懼中,她還是鬼使神差地伸手攬住了賀風的腰。

  那一瞬間,賀風忽地全身僵直,氣血上涌,幾乎忘了內力控船這件事。

  小舟趁此間隙驟然一個起落,二人差點被甩入水中,緊接著又結結實實摔下,以一種更加緊密的姿勢交臥在一起。

  漸漸地,舟身搖晃越來越淺,越來越淺,直到徹底平穩了下來。

  賀風的唇微微分離。

  凌嵐如夢初醒,輕輕睜開了眼睛。她眸中迷離,如空濛林雨歇,潮濕半退未退。

  四目對視,二人從最初腥風血雨的混亂動局中漸漸回過神來,臉上紅暈褪去,此刻眼中只剩下了慌亂和無措。

  賀風側首,眼看著水面下的蛇鯢身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後,才輕輕起身挪至船尾。

  無月暗夜,詭江漂舟。

  二人靜坐良久,迎著冷冷的江風,終於找回自己的思考。

  因為害怕再次引來蛇鯢,賀風拉過凌嵐,在她手上寫:「對不起,我剛才只是想為你渡氣,不是故意……」

  未等他寫完,凌嵐反捏住他的手在其上寫到:「謝謝你剛才救我!」

  賀風布滿憂色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他寫到:「我們先在這裡等一晚,等明天霜客她們發現我們一夜未歸,察覺異常,解除靈力阻隔陣,我們便可以離開了。」

  凌嵐點頭。

  賀風起身,向另一舟方向欲走。下一刻,他的手被身後人緊緊拉住,似是挽留。

  他愣了一下。

  凌嵐猶豫不決,最後在他手中寫到:「我怕黑。」

  賀風蹲在她面前,寫:「我知道。我只是多做一個準備,去另一條小舟上留下一些求救信號,然後用力推向對岸,這樣萬一它能漂到對岸亦或是下游,都可以被霜客看到。」

  凌嵐關注點跑偏,寫:「你知道?」

  賀風寫:「在風源門中時,你屋中往往徹夜長明。」

  賀風在另一舟上留記號,刻字跡。凌嵐在這邊望著對方的背影,心中疑惑不止:「他為何會知道我屋內徹夜長明?」

  另一舟推走之後,今夜洺水之上便只剩下了此處一孤舟,兩人影。

  夜涼風寒,凌嵐為了不顯得矯情,努力咬牙壓制著自身的寒冷。

  賀風寫:「凌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二人其實可以相互取暖的!」

  凌嵐猶豫一下。經過剛才的事,兩個人之間突然湧起一絲不尷不尬的氣息。

  但是對方既然都這樣說了,她再拒絕反倒顯得更矯情了。

  凌嵐慢慢靠近,慢慢靠近,直到依偎在了賀風的懷中。

  她整個人被掩在了對方的袍袖之下,攏在對方溫暖的懷抱之中。

  不一會兒,竟真的暖和起來。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

  是的,泉下間的時候,她最渴望的,正是這樣一個有力而溫暖的懷抱。一個可以接住她冰冷身體和墮落靈魂的懷抱!

  可是,那時終究是她一個人的無邊暗夜。

  說來也是奇怪,在這種暗夜孤江、深藏精怪的絕境險域,凌嵐竟然罕見地迷迷糊糊睡著了。

  翌日晨,天將亮未亮。

  凌嵐大夢初醒,揉了揉眼睛,睜開了眼。

  她一擡頭,便對上了賀風明亮的眸子。

  「他一夜未睡!」這是凌嵐醒後第一個冒出來念頭。

  賀風撈過她的手,在掌心寫:「此時天還未亮,繼續睡吧!」

  凌嵐環顧四周,發現江面上一切如舊,並無新的打鬥痕跡。

  賀風見她神情,寫到:「你安心睡,有我!」

  不知這句話觸動了凌嵐哪根神經,那一瞬間,她察覺到心臟怦然一跳。

  有我?!

  她腦中突然冒出一個荒誕且不切實際的念頭:泉下間時,無數次午夜夢回,被連連噩夢嚇得冷汗淋漓之時,如果他在……

  凌嵐唇角苦澀勾起,打斷了這個天真的念頭。

  如果那個時候,有一個人堅定地站在她的身後,告訴她一句:「有我。」

  那麼泉下間那些年,自己會不會過得沒有那麼麻木狼狽。

  賀風寫:「凌嵐,你怎麼了?」

  凌嵐鼻子微酸,她微微低下頭,再擡起時,已成了一張笑面:「沒什麼,想到了一些舊人、舊事。」

  這時,江上突然浮現出一個巨大的黃色陣型禁制,隨後怦然消散。

  是靈力阻隔陣解除了。

  凌嵐從賀風懷中起來,一夜無聲後對他說出的第一句是:「賀竹之,我早該知道的,你就是你。一直是,永遠都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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