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生業火

2024-09-14 02:55:37 作者: 天醉語

  鬼生業火

  魔樹前,長劍落下,金陣頃刻崩潰。

  凌嵐持劍而立:「閣下,敗局已定,您還要再掙扎一下嗎?」

  眼前的背影未動分毫,仍在繼續著手中已來不及完成的破樹咒法。

  賀風:「你又何必如此執著?」

  回應他的只是一聲末路悲涼的嗤笑,似是不甘。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提劍而出,踏著上百舞動的生長綠蔓,直取中心懸於半空中的碩大司南。

  雙劍夾擊,司南破碎,一滴滾燙的血沒入土中,一瞬消失。

  他徹底失敗了!

  

  那人雙手終於失力般下垂。

  他微仰起頭,輕顫的右手後知後覺復上了雙眼。

  與此同時,荒原盡頭,一大批人正雲集而來。

  顧念微慍:「他們怎麼可以隨便進凌霜宮的禁地!」

  凌嵐坦然道:「是我讓霜客帶他們來的。」

  賀風一愣,猝然側首。

  凌嵐:「你不必多想,這世間的公道自該有所落定。而且,此人在背後隱藏這麼久,光憑你我二人今日未必能擒住他。」

  顧念:「凌宮說的有理。」

  凌嵐:「至於所有可能產生的後果,我自會一力承擔。」

  「哈哈哈!」那襲背影突然笑得顫抖起來。「凌宮,你這盤棋下的確實不錯。」

  凌嵐聽到聲音的瞬間,不禁全身打了個寒噤。

  這聲音……

  那人終於緩緩轉身,然而凌嵐賀風二人卻隨著那人的動作,面上表情漸漸凝固。

  是尚輝!

  是原本已經死在地殿大火中的尚輝!

  他沒死?!

  「凌宮,賀竹之,好久不見!」尚輝睫毛微濕,一貫波瀾不驚的臉卻帶上一抹邪肆。

  凌嵐難以置信:「尚……尚輝,你不是……」

  昔年丹院中,凌嵐可以稱得上是跟尚輝接觸最多的那一個同窗,銀泠到來之後,更是因為銀泠的關係,三人經常走在一起,到底關係還是親厚些。

  如果尚輝此刻內心真如表面一樣平靜的話,也許會聽出凌嵐語氣中忘記掩藏的那一抹高興。

  可惜並沒有。

  尚輝:「沒錯,我是該死在當日時蕪派的地殿大火中,但很不幸,我活了下來。」

  賀風:「當日靈火肆虐,你走進絕無生路的夢軸之中,雙重絕境,如何可能逃得出來?」

  尚輝似乎想起了什麼,冰冷麵容忽而浮起一抹悲涼笑意,極其詭異地混合在一起,似哭似笑。

  「是啊!如何能逃得出來呢!」

  眼前仿佛又燃起了那日的熊熊之火,他一步一步,再無回頭地走了進去。

  從此,夢裡不知身何處,輾轉一生奈何久!

  夢軸中,一切仿佛重來一遍:魔族屠村開始,烈火焚身結束。

  再睜眼,他從熹微園的居室塌上醒來。

  那時,尚輝的第一個念頭是——這是一場夢!

  就好像後來的一切並沒有發生,銀泠也並沒有死。他們仍舊在丹劍院修劍,他和銀泠相識不久,一切都來得及去改變。

  直到他拿起了桌上的那封信。

  才得知,當日大火,銀泠以殘靈意識驅動夢軸故意撞在前來探查的世殊道長身上。

  世殊將夢軸帶離出去後,在一個暖陽融融的閒暇午後,夢軸悄然隨飛而起,跨越重重圍牆,最終落在了熹微園園中的石桌上。

  世界之大,可容身之處,銀泠一時卻只想到了這裡。

  人聲談笑中,園中現居小弟子發現並安頓了他們。

  可銀泠時間不多了,她無法等到尚輝醒來與之告別。

  在寫完這封信的最後一剎那,銀泠徹底消散了。

  淚珠暈染墨色,矮紙復又風乾。

  尚輝雙眸沉闔,跌坐窗下。

  屋外,熹微園的小弟子打鬧嘻笑,高談闊論,喧鬧溫情暈染和風,輕輕吹過了他的窗欞。

  回憶漸行漸遠漸無聲。

  凌嵐酸澀道:「真的是銀泠!」

  尚輝似哭似笑:「生於地獄,卻偶得路過了人間。」

  可人間的一晌貪歡,明明短暫,卻刻骨燒心。

  「在那裡,大伙兒快點。」眾仙門趕至。

  「你是誰?」一掌門喝問。

  是啊,修仙界自古劍修天才輩出,如過江之鯽。

  這些人中除了時蕪派弟子和昔年的丹院舊人,誰還會記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呢。

  尚輝面上的自嘲一閃而過。

  「無名小卒耳,何故勞煩諸位一識?」明明是謙語,卻透露出一種桀驁的鄙視厭惡。

  眼前的他,和以前的他截然兩人。

  「他就是霜客仙子向我們道來的那個幕後之人!」一暴躁老頭道,「還和他廢什麼話,直接抓起來帶回仙門,我就不信挖不開他的嘴!」

  按照凌嵐的計劃,在她和賀風離去後,霜客會在眾仙門面前娓娓道出此局真相。

  「順水推舟利用我的前半個局替賀竹之澄清陳年往事,再反利用澄清之局誤導我設在竹林的眼線,看似是在救人,實則又誘我露出真正的目的,在此處上鉤。」尚輝似在回味,「凌宮,玩的一手好計謀啊!」

  凌嵐:「只是沒想到,誘導出來的大魚竟是你。」

  她的同窗!銀泠選定的人!

  「看來有些事,你們也都知道了。」尚輝目露陰鷙,掃向那暴躁老頭,玩味道:「不過,你覺得就憑你們,也想擒住我?」

  凌嵐覺出一絲不對。

  此時一道聲音橫插進來:「尚輝,真的是你嗎?」

  前一秒還邪肆橫生的尚輝,在聽到這聲質問後眼中狂氣瞬間潰敗。

  甄老師始終不肯相信,昔年那個面冷心熱不禁逗的好學生,何以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不久前你故意露出破綻,設局讓人將我從時蕪陣牢中放出來,也只是為了讓我現身拖住竹林審判局面,為你開魔樹拖延時間,對嗎?」甄老師沉痛道:「你知不知道打開魔樹的後果是什麼?」

  尚輝微微低頭,須臾沉默,他表情很快調整到原來:「對不住,甄老師。你就當,從來沒有我這個學生吧。」

  他趁空隙迴避了甄老師。

  而是轉頭對凌嵐道:「凌宮,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計劃中還有一環尚未踐行吧?」

  從得知對方身份後,凌嵐就陷入了長久的掙扎,此時回神,她苦笑道:「我竟忘了。」

  「如你所願,我可以說出來。」尚輝毫不在意道,「當日段宏確實未死,附身在吳由身上捲土重來,只不過……他的計劃實行到一半,又被我暗中尋機給殺了。」

  眾皆啞然。

  本來眾仙門在聽到霜客道出此局真相後,還不滿凌嵐耍了他們。

  她明知段宏已死,還瞞著所有人假裝不知情而繼續替賀風開脫。那麼,誰知道段宏一開始究竟死沒死,還是她私心作祟才如此說。

  此刻由尚輝的口說出來,才徹底打消了眾人的疑慮。

  凌嵐也沒想到自己尚未用計引誘他便如此淡定說出。

  「不可能,你怎麼會是我父親的對手?」一道低沉壓抑的聲音自人群中間穿出。

  所有人朝他看去,是宵光。

  沉默須臾,尚輝道:「當日從清行之巔下來,真正的吳由帶走了銀泠的屍體,我太弱了,被無數次打趴在地,只能看著吳由帶走她的屍體。」

  「後來,我受盡折辱求他,以重回時蕪,我屢次暗中跟蹤,發現他在使用一個和血祭有關的邪術企圖復活銀泠。於是我放棄了帶走銀泠的屍體。」

  凌嵐:「你開始推波助瀾甚至是暗中相助吳由?」

  「沒錯。為此,我冒死闖入修仙界的禁地,帶回了修之可獲天譴的禁術。我和吳由暫停干戈一起尋找復活之術。可是忽然有一天,吳由變了!他不再在我面前提復活銀泠之事,我意識到不對,也不再輕易提起。」

  「我以打雜弟子這個不起眼的身份潛在他身邊多年,藉助禁術的力量,最後窺得了他是段宏的秘密。當然,也包括其他的,例如……」他意味深長地看向賀風,「你為何成魔,流雪川一戰的秘事,還有……魔樹中的月氏草!」

  賀風:「當日夜探時蕪一行中,我的魔血使你的復活禁術產生了強烈的反應,那時起,你便更堅定了對魔樹中月氏草的渴求。」

  「然也。」尚輝不吝讚賞。「段宏死於凌宮重出泉下間歸來的前夕。死因——是我以宵光假訊作餌利用已臻化境的禁術將其殺之。如此而已!」

  宵光立於原地,指節捏得咔嚓作響。他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做了。

  仿佛世界崩塌般,所有的廢墟毫無預兆地砸向他,欲將他埋於地底。

  眼前被水霧模糊之際,他的後背復上了一隻手。

  霜客生澀地輕拍他的背,像撫摸小貓般安撫著他,身上哪兒還有半分往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場。

  「段宏死後,你得知賀竹之為尋段宏的第一個目標就是時蕪,於是解決了清行派來和我對接的人,你冒充那人出現引誘並得到了魔血。赴死未得後,你開始了尋得月氏草的計劃。」

  凌嵐負手走至近前,「可是,開啟魔樹必會引起同為魔身的賀竹之的感應,而你又明白他必會阻撓你。所以,丹劍院之局想必有你一半的推波助瀾,更是在眼看當時局面要潰敗時不惜暴露自己會禁術也要擒住他。這樣有仙門的人替你囚看賀竹之,你便可以肆無忌憚開始你的最終計劃——打開魔樹!」

  尚輝撫掌:「凌宮推測幾近無誤。」

  「以前你我相交甚少,竟不知凌宮也是修仙界中的厲害人物。否則,我就不光要牽制賀竹之了,還要——對付你!」

  賀風微步走出,半側身體擋於凌嵐身前。

  他嗤笑道:「就算銀泠憑月氏草復活,當她醒來得知你是以魔族血洗人間為代價取得的復活之術,你覺得,她還會跟你一條心嗎?」

  尚輝一瞬凝滯。

  凌嵐心道:「殺人誅心!」

  誰知尚輝暗沉眼眸復又擡起,寒意森森:「賀竹之,你還記得你的師父是怎麼死的嗎?」

  所有人俱是一震,這下輪到賀風凝滯了。

  尚輝道:「怎麼如今,你反而幫著殺死銀泠和塵微先生的這群偽善之人,反而來對付欲復活銀泠的我!賀竹之,你知道你這一生到底有多愚蠢嗎?!」

  賀風忽而身上魔氣隱現,指節捏的發白,道:「我和當日參與其中的那些人的仇,自會一一對應,親自找他們去算!」

  身後眾仙門的某些人無形中被震懾,俱是後退。

  賀風:「但前提是——人間萬民在前!」

  尚輝忽生一股無來由的憤怒。

  凌嵐見狀下意識一手按住他的胳膊,擔憂道:「賀竹之!別上當,他在故意激怒你。」

  正對峙間,遠處幾位小弟子奔呼而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尚輝眸中怒氣消散,故作輕鬆道:「時間剛剛好。」

  凌嵐蹙眉:「你是在拖延時間?!」

  這時,小弟子傳報聲接連響起:「掌門,吳由不知如何掙脫了枷鎖,帶著時蕪叛出的大半弟子,攻入了我們重雲派並且放了一把澆不滅的鬼火!」

  凌嵐脫口而出:「禁術!」

  眾掌門此行將大半弟子帶來此處,留守派中之人本就不多,吳由攻之,易如反掌。

  「報——吳由正攻入了菱格派,正在放火!」

  「報——大火無法澆滅,已經燒了一個時辰!」

  「報——吳由攻入了……」

  ……

  仙門聯盟驟亂。

  凌嵐忽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東西,震驚道:「不對,尚輝在我們這眼皮子底下,是如何給遠在丹院的吳由傳消息的?!」

  兵荒馬亂,人心浮動之際,凌嵐一回頭,一陣迷霧掃地而起。

  凌嵐:「不好,尚輝要逃了。」

  在聽到那禁術而生的邪火無法澆滅後,各掌門心裡哪兒還管的上其他。

  凌嵐和賀風追出數里,對方已憑藉禁術掩身逃的無影無蹤。

  凌亂中賀風按住凌嵐胳膊:「追不上了。」

  二人正要迴轉,「叮」的一聲。

  凌嵐不住打了個冷戰。

  「宿主,系統檢測目前整體劇情已徹底偏離。按照之前規定,請宿主接受系統懲罰。」

  「什麼?」

  「剝奪主角光環,眾叛親離,逼至絕路!系統懲罰不定期落下,請宿主做好受罰準備。」

  凌嵐怔住。

  賀風發現她的異樣,輕道:「怎麼了?」

  落日熔金,熏草浸醉。

  凌嵐扯出一抹笑,道:「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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