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底魔門

  臥底魔門

  長劍載著凌嵐一路向流雪川的方向前來。

  這是她第四次來流雪川。

  其中除了第二次，留給她的記憶都不太美好。

  不知道這次孤身深入，又會是怎樣一番驚心動魄的光景。

  這時已是深夜，凌嵐吹著冷風，身上的傷口在不住地抽痛。雖然現在對於她來說，這點小痛已經不足掛齒，但她還是在冷風中意識漸漸模糊了。

  終於，她從劍上滾了下去，不知跌落在了何處。

  這種墜落感讓她在最後一抹意識消失前，想起了泉下間。

  

  也是這樣的一個黑夜，凌嵐披著月光躺在屋外的搖椅上。

  「啪」的一聲，草門在靜謐中轟然倒地。

  凌嵐應激性地全身一抖，隨後眼睛重重閉上：「是他們！」

  自從她修為盡失後，這消息便如長翼般迅速傳出，一時人盡皆知。

  隨之而來的，是凌嵐一生都難以忘懷的噩夢。

  「凌宮，您還沒歇息呢？」一道尖刻的男聲響起。

  凌嵐冷笑：「黃鼠狼都還沒來呢，我怎麼能這麼早就歇息了呢？」

  在凌嵐看不見的地方，男人眉心一抽。

  後面有人竊竊私語：「這個一身落魄潦草、看上去活不太久的瞎子真是凌霜宮的宮主嗎？」

  一人小聲接：「那當然，從她第一步踏入泉下間，老大便認出了她。只不過那時她修為極高，大伙兒都不敢惹她。」

  「可是我聽八卦說她是有貶期的，為防止仙首有一天下令圍剿滅殺我們，就肯定不能害她性命，那麼如今我們這樣欺辱她，她出去後回來找我們復仇怎麼辦？」

  「愚蠢！」老大呵斥。

  後面立馬噤了聲。

  「她如今這個樣子，出去後也是廢人一個。」男人一字一句，語氣森寒，「殘生已定，她今生，都無法再回到高處，恢復如初。」

  凌嵐儘管有所準備，內心還是隱隱抽痛了一下。

  壞人，確實最會以言語傷人。

  「我們凌宮出去後，就不會再是凌宮，凌霜宮宮主，不會是一個廢人。」男人忽然一笑，笑聲詭異：「凌宮，當初在人間，你刺瞎了我的右眼，如今，沒想到你自己倒成了個瞎子，哈哈哈！」

  那應該是真正的凌少宮少年時去人間辦事，路遇大妖作惡，便出手平了當時的大妖。

  凌嵐惡狠狠道：「如果重來一次，我會直接殺了你。」

  男子一把掐上她的脖子，聲音扭曲可怖：「凌宮啊，如果不能保證自己一生都不跌落神壇，就不要做那些利他損己的蠢事，否則，一朝跌落，尊嚴全無。癲狂復仇如疾風驟雨，你受不住！」

  一掌拍出，男人意外向後踉蹌幾步，凌嵐抓住時機，聽聲辨位，一個破舊缺口的茶盞倏地飛出，正正砸中男人額角。

  鮮血順著額角汩汩流下。

  「凌宮，你還是那麼高傲。」男人聲音兇狠，「這麼多次了，我就不信折不斷你的性子！給我圍住她！」

  凌嵐被圍正中，聽聲音，大約有數幾十人。

  比上次，又多了十數人。

  堅持不到一炷香時間，一記粗棍沉悶地落在了她的膝彎處。

  那一瞬間，凌嵐全身脫力，右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下一處，是左臂。

  下一處，是後背。

  下一處，是手掌。

  最後，疼痛蔓延全身。

  凌嵐雙臂抱頭緊緊蜷縮在地，密集的棍棒和拳頭如雨點般一次次落下。

  四周是噼里啪啦的砸屋和摔花燒菜地的聲音，甚至一度掩蓋了沉悶的打鬥聲。

  「我想回家。」這是凌嵐當時在心裡重複了好多遍的一道聲音。她想阿爺了。

  她被困在了一個舉目無人識的書中世界。

  世人都道她是凌宮，可是，她也是凌嵐！

  「……回家！」

  驟然間，凌嵐猛地睜開了眼睛，身體側躺緊緊蜷縮，額頭上冷汗涔涔，不住喘息。

  原來只是做夢，夢到之前的事了。

  她還沒鬆口氣，眼前的景象讓她倏然一愣。

  床尾處，墨色衣袍如盛開的花鋪落在一角，賀風雙目緊閉靠坐於床尾欄杆處，靜謐無聲。

  儘管知道眼前人已非彼時人，但是他們一模一樣的面容還是讓凌嵐生出了錯覺，尤其是閉眼時。

  她突然眼眶灼熱起來，灼得她甚至不敢輕易眨眼。

  她努力睜大眼睛，強行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可是她發現，好像自己越克制，眼睛越不受控制。

  終於，眼前還是漸漸蒙上了一層霧。

  這時，床尾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眼神清明，並無一絲初醒之態。

  對上凌嵐視線的那一刻，賀風驚愕地定在了那裡。

  凌嵐急忙扭頭避開對方的視線，這時滾燙的淚珠從眼角無聲滑落，快速湮沒在枕巾中。

  凌嵐很快收拾出一個虛弱的笑來：「賀門主，不好意思，失態了。」

  她轉移注意問：「對了，我怎麼會在這裡？」

  賀風面容晦暗不明，語氣低沉：「昨晚我辦事回來，在流雪川的路上看見你重傷昏迷在了河邊，就順手把你撿了回來。」

  凌嵐回想起昨晚，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她正欲坐起，忽然對方的手臂一動。

  凌嵐疑惑順著往下一看，這才注意到自己被白色紗布包裹著的手緊緊攥著對方的手，不留一絲縫隙。

  仿佛被燙了一下般，凌嵐驚慌失措，兔子似的趕緊收回了自己的手。

  心道：「怪不得他臉上並無半分初醒之態，還有點陰沉不高興，可能是自己拽著他的手一夜沒松，導致對方一夜沒有好好休息。」

  「其實你強行抽出你的手就好了。」凌嵐心虛道。

  賀風依舊一臉陰鬱：「你手上的傷口太大，血會止不住。」

  可能是他的表情實在不太好看，凌嵐竟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偷偷擡眼小心打量著他。

  空氣陷入了安靜，尷尬一點一點蔓延起來。

  賀風可能意識到了什麼，悄悄掩飾起了自己身上的冷氣。

  他面容放緩重新找話道：「你還痛嗎？我喚醫師給你調製一些止痛散。」

  凌嵐搖搖頭：「不痛，不必。」

  賀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突然，兩扇大門啪的重重撞在了牆上。

  高翊火急火燎衝進來：「賀竹之，我們都等了你……」

  待看清眼前的一幕，他後面的話梗在了嗓子眼。

  床上的藍衣女子蓋著被子，虛弱地靠在床頭。

  賀風衣衫皺斜，閒適地靠欄坐於床尾。

  高翊下巴已掉：「我艹？！」

  賀風意識到什麼，小貓般「嗖」的一下彈跳站起來。

  他眼睛滴溜溜朝門外掃了一眼，這才收回視線站正，然後左手背後，右手掩唇輕咳一聲，故作老成問：「怎…怎麼了？」

  「賀竹之，你竟然……」高翊激動的差點跳起來，「你竟然帶了一個女子回來？」

  高翊朝前走了兩步瞪大眼睛又仔細看了一眼：「真的是女的！」

  「賀竹之，你出息了！」

  「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你對女子感興趣了。」

  「怪不得今天都這個時辰了你還沒有去大殿開議事會。」

  賀風一手重重按上了高翊的肩膀，給出一個死亡微笑：「你有完沒完？」

  「呦呦呦，敢做還不讓說了。」高翊嗤之以鼻。

  凌嵐溫柔道：「高翊，你過來！」

  賀風眼睛微微睜大。

  高翊走了一步，想了想又退回來：「這樣不妥吧。」

  賀風終於沒忍住揉了揉眉心。

  就在此刻，凌嵐忽然道：「賀門主，既然您還有要事，那便快去吧。」

  「也好。」賀風淡淡道。說完便很快趕去了議事殿。

  高翊並沒有隨賀風離開，而是在繼續探聽賀門主的八卦。

  「姑娘，你姓甚名誰，何方人士啊？」

  凌嵐一種全新的眼光打量著高翊，心道：「以前也沒發現他這麼八卦啊。」

  「姓凌，修仙界修士。」

  「你和賀竹之怎麼認識的？」

  「比武。」

  「比武啊，那他肯定又是故意在你面前賣弄，所以騙去了你的芳心。他以前可喜歡臭顯擺了。」說到這，高翊忽然一頓，眼中閃過一絲悲傷，改口道：「不過現在應該不會了。」

  他繼續問：「姑娘師出何門？」

  「丹劍院。」

  高翊驚喜道：「我和賀竹之也是出自丹劍院，不過你應該和我們不是同一屆的，否則我不會不記得你。」他呼了一口氣道：「幸虧你不是修仙界那幾個大門派的，一開始你說你是修仙界修士我還有點擔心。」

  凌嵐不解：「為何？因為正邪終殊途？」

  「也不全對。我們最近在商議攻打下一個仙門的事，如果不巧正好是你自己的師門，那就尷尬了。」

  「什麼？這麼快！」凌嵐驚而坐起，不行，她的目的計劃也要快點提上日程了。

  凌嵐急急下床整理好裝束，問高翊：「議事殿在哪兒？」

  大殿中，賀風高座在朱紅的寶座之上，一襲黑色廣袖長袍傾瀉數米，下面風源門門徒分站兩列，井井有條。

  正議事間，大殿之外一陣腳步聲響起，兩列人先後回頭，一藍衣女子的身影隨著台階一步一步漸漸現出了全身。

  只見來人身材纖長，亭亭直直，氣勢凌然。一舉一動，從容有禮。

  在無人注意的地方，賀風不覺眉毛微挑。

  很快，凌嵐步入了大殿之內。

  儘管真正的凌嵐在修仙界中露面甚少，這時，還是有人將她認了出來，驚道：「是凌霜宮宮主凌嵐！」

  眾人頓時騷動。

  一旁的高翊不可置信地望向獨立於大殿之上的藍衣女子，想起剛才的種種，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她抱拳微微欠身行了一禮，道：「賀門主，明人不說暗話，我此次前來，特為投效。不知賀門主可願將我納入麾下？」

  此話一出，底下頓時炸開了鍋。

  「修仙界第三大仙門的凌霜宮宮主，前來投效魔門？聳人聽聞！」

  「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其中必有貓膩。」

  「對，不可能，她這是打了仙門的臉，仙門是不可能放任她這麼做的，除非……」

  「除非是仙門授意。」

  凌嵐的右手不易察覺地捏緊了袖口。

  賀風高坐於上，從始至終未置一言。

  此時終於一人出列奏道：「門主，此女用心昭然若揭，切不可被她妖言所惑。」

  半晌，賀風淡淡道：「凌宮，對於他們所說的，你怎麼看？」

  凌嵐右手隱在袖中，仍是緊捏袖角，然而面上卻輕蔑一笑，重複道：「我怎麼看？」

  她從容於殿中踱走幾步，意有所指道：「賀門主，你這可就不太厚道了。當初邀請我來的是你，如今言辭閃爍冷眼旁觀的也是你，你這合作態度可不太討人喜歡呀。」

  此話一出，瞬間調轉所有矛頭。

  人群中再次響起竊竊私語之聲。

  連高翊都忍不住質問：「賀竹之，你到底想幹什麼？你邀請她，你怎麼敢的？」

  賀風仿若未聞，終於站起來，似笑非笑對上殿中女子的視線：「凌宮，你理清的速度比我想像中的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