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師問罪
2024-09-14 02:54:00
作者: 天醉語
興師問罪
一豆燭火昏黃,案上人影搖落。屋中人案首執卷,紙頁朱紅輕點。
寧靜如斯的夜裡,屋外忽然傳來了點點細碎的腳步聲。
然而,很快又安靜下來了。
難道是我聽錯了?凌嵐心想。
這時,敲門聲傳來,平緩而輕。
「請進。」凌嵐道。
門開,昏黑的夜中,隱現出一襲白衣。
「賀竹之!」凌嵐有點兒意外道。
少年悠閒地背著手,慢慢地朝前方走來,道:「怎麼?不歡迎我?」
凌嵐裝腔道:「怎敢怎敢?」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輕笑了起來。
凌嵐坐回原位,將手中的書放於一側,賀風也跟隨她對案而坐。
凌嵐往他那邊遞了一盞茶,問:「今天剛回來,又深夜前來,是有什麼事情嗎?可別跟我說你是閒逛啊,碧血殿的住舍處和螢窗殿住舍處可是兩個相反的方向。」
賀風喝了一口茶,慢慢道:「當然是有事兒才過來的,正好忙完路過時,看你屋裡燈光還亮著,就順道過來拜訪拜訪。」
話落,他的目光落在了案旁一側展開放著的書卷上,他伸手拿了過來,只見那一頁上標記著密密麻麻的小字,頁角微微蜷曲。
「這是上半年碧血殿已經教授過碧君的內容,我還差你手中這最後一卷書,文修課便徹底跟上你們的腳步了。」凌嵐眼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興致道。
賀風見她眼底淌淌流出的興致,又微微瞥了一眼燈燭旁擺放的一盆翠綠菖蒲,目光回到書頁上道:「一共十卷,你速度還挺快嘛。」
他又翻閱了幾頁,發現有些十分偏的內容,她也注意到並且標註了,怪不得,天之崖上有時候她懂的比宵光和褚玉列還多。
凌嵐聽到這話,加上本來就心情不錯,更加自得,不自覺露出了一點小驕矜來,洋洋道:「那當然,我好歹也是甄老師親自相中,破例招錄到碧血殿中的。」
話落,賀風從書卷中擡頭,雙眉微挑,仿佛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情般,眸底露出些許罕見的微光來,面上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昏黃的光暈下,少年的臉白皙俊美,恣情意氣和如玉貴氣完美地氤氳在一處,眉宇間又夾雜著一絲少年特有的青澀之氣。
凌嵐好像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發現他的面容如此之……
「怎麼,你用這種表情看著我幹嘛?」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自戀得都快能跟他相媲美後,凌嵐突然有點兒心虛道。
但轉念一想,這有什麼心虛的?現在是她主動隱藏大號,封住了一宮之主的碾壓級修為,陪你們在新手村練級呢!
「看你美啊。」賀風不假思索又直白坦蕩地打趣道。
這是之前凌嵐懟過他的話。
凌嵐頓時被氣笑了,反道:「你這麼記仇褚玉列知道嗎?」
賀風滿頭問號似的表情,道:「跟他有什麼關係?」
凌嵐頓時反應過來。心想,對啊,他倆可是整本書中的死敵。怎麼跟他們待了一段時間後就下意識說出了這樣的話。
賀風接著道:「不過,他是什麼德行我還是略知一二的。」
聽到這兒,凌嵐尷尬一笑。心想,這麼一說,更有後期天敵那個味兒了。
「哦對了,先跟你說一個重要的事。明天你正式回到碧血殿上課,先不要梳你現在的這種髮髻了,束一個高馬尾或者不戴冠的冠式發即可。」賀風道。
凌嵐疑惑問:「為何?大家的髮式不都挺自由的嗎?」
賀風賣關子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凌嵐:「……」
賀風將手中的書翻到原頁放置案側,隨意自由道:「要走了,不用送!」他起身站定,正欲走,又突然想起了什麼般,回頭道:「你案上燈盞旁這一盆石菖蒲,其氣若幽香發之於蘭谷,確實不俗。夜晚可多擺放一些於書案上。」說完還不待凌嵐反應,已走出數步到了屋子中間。
因為它清香怡人,所以要在夜間多擺放一些?這是什麼奇怪的邏輯?凌嵐正欲開口,這時賀風身前的門,被敲響了。
「凌嵐,可休息下了?」門外一男聲響起。
「還未,請進。」
「賀竹之?你怎麼在這裡?」那人一進門,便是這一句。
凌嵐認識他,是甄老師身旁的劍侍劍一。
還不待對方回答,劍一緊接著道:「正好,你們倆順便一起告知了。甄老師讓你們現在就往他的院子裡去一趟。」
凌嵐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道:「可是有何事?」
劍一道:「好像是問你們一些事情。」
凌嵐看向賀風,對方一攤手,道:「走吧。」
甄老師的住處是一個獨立的院子,二人繞廊而入。到門口,凌嵐稍稍停了下來,賀風從她身右側越過,上前推開了門,二人甫一進門,只見三雙眼睛齊齊向這邊看來。
褚玉列和段宵光也在!
看見二人,賀風坦坦蕩蕩向前走去,凌嵐也趕緊跟上他,上前一齊拱手行禮道:「老師。」
「蒙茸可死?」甄老師神情嚴肅,單刀直入道。
凌嵐心想,這麼直接的嗎?
賀風不假思索回答:「沒有。」
凌嵐:「???」
甄老師問:「你可知她是妖?」
賀風道:「學生一直知曉。」
四句話間不容髮,一氣呵成。
凌嵐當即愣在了原地。反應過來後,立馬將目光投向了站立在一旁的褚玉列和宵光二人。
褚玉列一臉坦然,神色如常。而宵光正努力地向她擠眉弄眼,眼斜鼻子飛。
凌嵐:「……」
看來他們二人已經將所有事情都說出來了。
「那你為何還要如此做?」甄老師的聲音再次響起,辨不出喜怒道,「凌嵐,你來說。」
被突然點名的凌嵐頓時大腦宕機了一秒。怎麼辦,實話實說嗎?
「我只是覺得,蒙茸並沒有什麼錯。」好似是受到賀風剛才那番對答的帶動,凌嵐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在老師面前說出了這樣的話,「如果非要說有什麼錯的話,那也應該是蒙茸處事不周。她本來就是隱瞞妖的身份進入仙門,卻偏偏又在劍之一道上天賦異稟,過於明亮耀眼,甚至不過幾年便成為了清行內部高位弟子。身處這樣一個敏感的高位,以至於被抓住把柄後,雖然是寧觀的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挑撥,便會將人的懷疑無限放大。從這之後,各種不可控因素一齊疊加,景生的背叛清行和突然身死,蒙茸向寧觀的復仇,清行對蒙茸產生的積怨,最終演變成了天之崖上這一場詭譎多變的非生即死。」
說完,凌嵐擡頭,發現甄老師正直直地看著她。
凌嵐頂著那道千斤重威壓的視線,說完了自己最後一句話。「說到底,這一切的潛藏因由,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她是妖!而人的固執和偏見,卻恰恰又是極難發生改變的。學生能力微薄,所能做的,也僅僅是助敢為之人一臂之力而已。」
甄老師的視線終於移走,只聽他道:「竹之,你來回答。」
賀風聲音清亮,恭敬道:「凌嵐之辭,便是今日我所想表說之辭。」
老師聽畢,忽然長袖一揮,瀟灑至極,旋身而上坐道:「少年自擎軒轅劍,直斬清濁人世間。此間少年,甚合我意!哈哈哈!」
作為仙門劍修聖地丹劍院的院長,甄老師更多的不是不悅,而是……欣慰?!凌嵐心生波瀾,忍不住看向了那位上座之人。跟她讀原書時的感覺不同,不是那種仙風道骨或嚴苛在上的長者,此間的他更像是一位溫情與人情味兼具的長輩,如師如友。
賀風得意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放鬆道:「我就知道,老師肯定會認為我做得並沒有錯。」說完,還衝凌嵐挑了個眉。
凌嵐突然有一種想懟他的衝動,但是礙於老師在這兒,硬生生忍了下來。
好像看出了凌嵐的強忍般,甄老師笑了笑道:「凌嵐,不是在課堂上,私下裡不必拘謹。」他意有所指看了賀風一眼說,「尤其是當某人故意討打的時候。」
這時褚段二人也走了過來。
「沒錯,凌嵐。如果需要,我還可以代勞。」褚玉列談笑風生道,「公報私仇。」
「哈!那說好了,在對付賀竹之這件事上,以後我倆可就是一道的了。」凌嵐對著賀風挑釁道。
宵光也興奮加入群聊,一拍胸脯道:「沒事,賀竹之,你還有我!」
甄老師在上面自始至終微笑看著這一切,終於打斷道:「好了。」
四人安靜下來。
老師道:「竹之,你的傷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他受傷了?凌嵐內心驚訝。
「果然瞞不過老師慧眼。」賀風乾脆果斷承認。
老師道:「介清是當今各仙門弟子中的修為第一人。你用絕招勉強接下了他的凌厲一擊打成平手,可是你受了多重的傷你自己應該清楚,丹元被震的出現裂縫可是大忌。」
賀風道:「我明白。可是當時山上情勢複雜多變,為避免節外生枝,我只好咽下瘀血,強裝無事。否則,我想要做的,不會輕易做成。」
老師道:「唉,你留下,跟我去療傷。其餘人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出早課。也不用擔心竹之,我自有辦法。」
宵光賤兮兮道:「放心吧,老師。我們不會擔心他的。」
凌嵐:「呃……真塑料兄弟情。」
走出來,與褚段二人道過別。凌嵐想起了天之崖上,賀風從始至終對全局的掌控和魄力,尤其是後期,他仍然是危而不亂的絕對掌控者,可是現在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在他忍受著巨大的疼痛後做出的選擇和判斷。凌嵐自問,自己可能永遠都不會做到這種程度。
月朗星稀,銀光點點。今夜過後,她就真真正正地成為碧血殿的學生了。
雖然感覺好像已經過了很久,可是她知道,此間時空的一切,不過是她溯洄前天之崖洞中的一夜清夢而已。
可是身處其中,有時還是想要爭上一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