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煙
2024-09-14 02:52:09
作者: 謐野
白煙
譚千覓回去之後跟莫余霏有的沒的聊了半晌,轉瞬夜幕已至,期間還算安穩,沒什麼人來打擾。
計劃組肯定是希望莫余霏留在這裡的。人在眼皮子底下看著,那肯定比在外面亂跑強。
她們倒是沒利用認知更正的異能去偷偷探一些消息,一來謝錦可能會發現,二來沒必要。
至於為什麼沒必要……此處暫且不提。
總歸,譚千覓也算半是安穩的入了夢。
感覺一切都隱隱有了輪廓,未來的形狀明明就在眼前,僅隔一層她能看穿的霧。
噩夢之中,霧氣之上,漂浮著莫余霏和她的付出,她不同的笑、她泛著相同波光的眼睛,她的期待、她的執念、她的渴求、她的理想。
她那於自己而言,似乎可以觸碰、但又有些遙遠的願景。
能實現嗎?
必須盡力去幫忙。不然,拋開旁的,客觀而言,單論莫余霏為她做的事情,她也想不出有什麼能作為報答。
她的餘生?那也太輕鬆了,和莫余霏在一起她們都開心,這根本算不上報答。
唯有那份願景,她必須幫莫余霏實現。一個平和、寧靜,有些許外人供她研究、演戲,有些許關於生活瑣事的小小煩惱,而無勾心鬥角、鑽營算計、群狼窺伺的未來。
霧氣里也浮著謝錦、浮著她的每一位友人,浮著那所有與她有關聯的事與人,而最深處,仍是她的父母。
確實苦悶,又確實無能為力,她既不能穿越時空回去阻止自己的降生,也不能阻止他們選擇救她。
關於這件事,她能做的只有無聲無息的流淚。
柔軟的被子、身後溫暖的懷抱、明亮的燈光,都讓她很舒服。
可越是舒服,她就越是痛苦。
這份痛苦她也只能獨自領受。
「千覓。」莫余霏忽然喊她。
她不敢應聲,怕自己的聲音暴露出淚流的事實,但腰間的那雙手這次卻不再體貼,徑直摸到了她眼下。
「唉。」莫余霏嘆息。
嘆息聲順著耳朵進入大腦,她心中一慌,知道自己隱瞞的行為讓白日的言論變得可笑,反而比徑直發泄出來,讓莫余霏更不舒服。
她立即翻身,擡眼看了下莫余霏,往前窩了窩,鑽進她懷中更深處,啟唇欲言,試圖說出這些,來讓莫余霏不必那麼苦悶。
還沒開口,莫余霏便道:「好了,沒事,我知道。」
肩膀被按了下,她往下滑了點,視線對到莫余霏的下頜,距離又近,她們無法對視。
她鬆了口氣,安心地合上眼睛。
莫余霏會明白的,莫余霏明白了。
「沒關係的,不想表現也可以不用強行說出來。照顧我的感受也好,想要挽回或者解釋自己的行為也好,其實只要告訴我目的,或者什麼也不說,都無所謂的。」
莫余霏的手指在她髮絲間穿行,「你知道的,我看得到你,就像你看得懂我。」
「如果真的覺得我會因為你的發泄而失去耐心,或是熱情被消磨,那就按照你心中想的,你想怎麼調控發泄的次數、時間,都可以。」
「如果想要解釋著彌補,讓我不要誤會,那就來解釋。」
「如果不想說話,那就只需要看著我就好。」
「哭也可以,笑也可以,複雜也可以,直率也可以。」莫余霏抱她緊了些,「要放心啊……」
她哭著笑,「會弄髒你衣服。」
「衣服總會被洗乾淨。」
沉默了一會兒,她開口:「……現在其實已經沒事了,就是做了個不好的夢,還是過去的那點兒事兒,也沒什麼好多說的。就是感覺、可能是晚上總亂想,所以有點兒累,又累又沉重。嗯——就是多想而已。」
「我們千覓果然聰明。」莫余霏卻笑著說。
「……什麼鬼理解點。」
莫余霏輕輕撓著她的後背,「就是聰明,還有責任心。他們可想不到那麼多,想到了也不會管。」
譚千覓聽笑了,「得,這可別硬夸,我這是趕鴨子上架。」
莫余霏承認,「還挺可悲的,我們也許應該適合當兩個社會邊角料,而不是這什麼流的承載者。」
「但是……」
「但是……」
她們同時開口。
「但是來都來了。」莫余霏先說,「只好勉強接受一下了,建築難度高了點,但也不是沒可能。」
譚千覓想說的也是這個。
人總是會低落的,一個人的低落會持續很久,但多一個人,似乎就會產生質的變化。
她很慶幸,屬於她們的質變走向正極。而她也逐漸開始相信莫余霏所相信的「罅隙」了。
如果有,她們一定可以發現,如果沒有,那就去鑿,如果鑿不開,那就尋找光源,而無需依仗罅隙中透出的那一點天光,如果找不到……她們永遠也不會找不到,因為可能性是無限的,最多是她們死於追尋的過程,而不會死於已註定的黑暗。
只要有人一起,追尋與躺下,也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痛苦與疲憊總是能承受下來的,只要她還有承受的勇氣,只要……還和世界相連。
繩子還在,她就還有心力去壓下翻湧的一切。
「萬丈高樓,一點點來嘛。」她蹭了蹭,換了幾個姿勢,「困了,睡吧?」
「好夢。」
她笑了聲,「嗯,祝我好夢。」
當然還是噩夢,只是再次睜眼的時候沒有那麼恐懼了。
緩和片刻,她嘗試重新入眠。霧氣仍然包裹著她,她知道。
只是既然已經窺到了霧氣後的輪廓,那又有什麼好怕的呢?反正只要醒來,這趟無聊的單程旅行就有人陪,不是嗎?
那麼夢中如何沉淪,也無所謂了。
一切都有輪廓,唯一的苦悶只來自她自己,她無法完全控制自己。
喜怒哀樂、憂愁悵惘、我與他人,當這些本該順其自然的事成為需要「控制」和「調節」的存在,便註定她不會輕鬆。
她也許知道這一點,莫余霏興許也知道。她們都知道,但也都深陷其中。想得太多,看到得太多,便只可掉入思考的漩渦,漩渦的盡頭唯有黑暗。
可她們想不出,倘若人們不學著分析、思考,進而控制自己,那世界該有多亂。於是她們仍舊走進了那黑夜。
所幸,黑暗之中她們相遇了,這便足夠成為對方的光。
中途有一次噩夢她沒承受住,被嚇醒了一次,第三次睡眠總算撐到了天亮。
天亮不亮她自然不知道,畢竟這是地下,看時間已經是六點半,她迷濛著坐起來,看到莫余霏不見的時候慌了一瞬,很快又鎮定下來,開始扮演「慌張」。
匆匆忙忙跑到言律的房間,她質問言律,言律也沒怎麼猶豫,帶著她去了地下二層,去看一個老熟人。
譚千覓和莫余霏的計劃和猜測中,的確有「實驗室追兵被計劃組截獲」的橋段,但看到萬成儒時,她還是在心裡愣了一下。
不為萬成儒的死而復生,只為計劃組捕捉他的輕而易舉。
熟悉的人躺在熟悉的手術台上,胸腔微微起伏,尚有生命體徵,卻沉沉睡去。
言律也沒隱瞞,「昨晚抓到的。」
她應了聲,聽言律的語氣,大概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了,跟她們預測的差不多。
——今天是十一月三十日,月底,自己本該失控。莫余霏昨天說擁有可以控制這副身軀的「主核」,驗證這句話的真實性只需看昨晚。
很顯然,自己沒失控,是真的。
再者,無論真假,計劃組不強行收走所謂「主核」,不是因為取不到,就是因為胸有成竹,不怕被搶走,也不怕拿不到。
她們當然不會蠢到以為是前者。
所以,相比於以身涉險,她們選擇了暫居於此。
「千覓。」前面的言律忽然喊。
「……」譚千覓默然一瞬,要不您還是喊我全名吧,「怎麼了?」
「你們有什麼顧慮其實可以直接告訴我們。」
「你們不會信的。」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我就是太相信了,才會這麼說。」譚千覓伸了個懶腰,瞧見言律略帶驚訝的眼神,微微一笑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之前騙了謝錦姐姐。」
她的確是故意讓謝錦發現異常的,目的就是讓計劃組迫切來拉攏她們。
比起她們主動告知計劃組,讓「計劃組迫切來獲取她們的想法」顯然會更好一些。
「你們沒折磨莫余霏吧?」她直言道:「她身上還有傷,可別沒輕沒重。」
「……沒有。」
「把我和她關在一起吧,我們一起交代。」她笑著說。
言律深深看她一眼,「可以。」
譚千覓倒是沒想著和莫余霏聚頭之後,再利用什麼東西,來反抗計劃組,她們可知道計劃組不是吃素的。
之前估計也就是放著她們亂竄而已。
言律自然也是因為知曉己方實力足夠,才會應下這個要求。
和莫余霏碰頭之後,二人不約而同提起笑。
——避開了實驗室的追擊,也成功讓計劃組主動來詢問了。
落座,關門,被鎖,一氣呵成,這一條龍服務她可太熟悉了。
「你們想知道什麼?」她坐下後開口。
對面看起來是只有言律。
「你們的目的和原因。」言律不似謝錦,她的言語神色算不上嚴厲,但也絕對看不到什麼溫情,一切為效率讓步。
這也是此時她們所希望的。
「阻止你們繼續探索流。」
「為什麼?」
「我們的文明承受不起這種程度的衝擊。」
「為什麼這麼認為?有什麼證據嗎?」
「感覺,沒什麼明顯的證據。」譚千覓說完,莫余霏搭上,「想知道你們在我身上找不到主核的原因嗎?」
言律不言,示意她繼續說。
「因為你們進不到意識領域。」莫余霏笑得人畜無害,道:「我從洞穴進去過很多次,我二次病變的時候也進去過一次,那是我們完全無法想像的世界,意識就是一切,所有的實體都依附於意識。能懂嗎?」
言律轉而問譚千覓:「你也進去過嗎?是在那裡斷定我們接受不了的嗎?」
譚千覓搖頭,「沒進去過。我的判斷只是一種直覺。」
沉吟著,她忽然笑了下,和莫余霏的笑一模一樣,「你們可以繼續深追一下實驗室的真正目的。嗯——這個也只是直覺,沒有原因。硬要說的話,就是我覺得你們都不太對。當然,這當不了證據。」
「我們會查。」
「那就好。」譚千覓聞言放鬆起來,「反正我現在說了你們也不會信,你們還是自己研究一下吧。」
她掰著手指數,「實驗室的目的、萬成儒和莫余霏的成因、十三計劃、譚建成是不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洞穴里的體驗,這些都有的查了。」
自覺沒什麼好說的了,她閉麥,讓給莫余霏。
「建議你們讓精神力強一點兒的進洞穴,明天中午之前記得聯繫一下沈盈月,她會和夏魚商量的,夏魚是誰你們應該知道,沈盈月應該也已經攔住夏魚了,明天什麼人都不會有,只有你們安靜看著它、注視著它。」
她言盡於此。
臨時更正計劃,孤注一擲去實驗室搶主核的時候,她給沈盈月、夏魚都留言了,她們會隨時變更計劃的。
現在不為了讓所有人看見,只為了讓計劃組慢慢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