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鎖

2024-09-14 02:50:09 作者: 謐野

  關鎖

  「千覓。」熟悉的、溫和而平靜的聲音,屬於莫余霏。

  「你逃不掉的。」熟悉的、帶著笑意的聲音,也屬於莫余霏。

  譚千覓不言,繼續藏匿自己。

  「我大可以在這裡等著你哦,不過現在天很涼,你又剛出完汗,不增添衣服容易感冒。」

  她依舊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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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看來只能繼續躲貓貓了。」

  那就躲,看樣子她也無法確認自己的精確位置。那麼她找到這裡,是自己找來?還是隨著狼群來的呢?

  狼到底是變異種,實驗室興許有追蹤她的方式,但莫余霏不該有。

  她忽然很喪氣,因為感覺自己逃不開了。

  一切的一切,都蒙上了灰色的薄紗。但現在不是時候,她勉強壓下情緒,仍然去思考該如何逃脫。

  她猜到了莫余霏會追上來,但並不知道莫余霏是如何找來這裡的。

  如果是跟著狼群來的,說明她不能定位自己,那自己逃走之後,尚且還能偷得半日閒愜。

  如果莫余霏是自己找來的,那她的狂歡就止步於此了。

  她不會放任自己「渾渾噩噩」,必然要帶著自己去實驗室找到真相。畢竟,強勢的人不會允許自己的所有物和別人沾上關係。

  如果自己哀求,說什麼再等一段時間,按照莫余霏的聰明勁兒,她敢確認自己的心思會被發現。

  那樣,即便的確換來了時間,也如同一根刺別上心頭,哪哪都不對。如果到了那時候,她可能會直接離開「軌道」,去完成自己該做的事。

  她希望莫余霏是跟隨狼群來了,可世間事,總是事與願違。

  「千覓,你摸摸自己身上有沒有哪裡不對。」

  她沒動。

  「你猜我是怎麼找到你的呢?」

  「……」

  憋著的一口氣猛然鬆懈,她合眼,倒也沒有多傷心。

  只是,只是幾天前的美好希冀這兩天被打碎,連最後的泡沫都不給她享受了而已。

  「千覓,得好好洗個澡啊。」莫余霏的聲音里忽然帶了點兒惆悵。

  她之前為了避開狼的嗅覺往身上抹了紫色果子的汁液,那種奇怪的味道十分濃郁,但腳下的樹恰好就是生長這種果實的樹木,林子裡的這種樹也不止一棵,所以她並不擔心莫余霏會通過味道確認自己的位置。

  莫余霏最多只是猜到了自己通過這種方式隱藏而已。

  但說實話,也沒什麼好慶幸的,她其實相信了莫余霏的話,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能讓她找到。

  衣服、匕首、沈盈月的信,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東西了,就連莫余霏送的石頭項鍊也在包里,而不在身上。

  所以應該只剩下了她本身,她作為實驗體也很有自知之明,提起被追蹤,最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身體。

  莫余霏也和實驗室有關係嗎?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這麼想著,她卻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從頭髮開始往下摸索。

  最後在後腰摸到了一些不正常的軟綿……毛髮,十分濃密,長度約有半厘米。

  她懵了懵,試圖揪下來幾根看看,疼得呲牙後放棄。找準時機趁它們不注意,輕輕拽下來了一根。

  白色的短毛,很顯然不是正常人會長的。

  她繼續在身上摸索,卻沒再找到,只有後腰上有巴掌大的一片。

  昨晚在沈盈月那裡沒有洗澡,前天洗澡時她還沒有摸到。

  她刻意在衣服上蹭了蹭,沒什麼特殊感覺,仿佛這些毛髮跟了自己二十年一樣自然,半點兒不適和異樣都沒有。

  看來是它們了。她垂下眼皮,腿一彎在樹枝上坐下,背靠著樹幹,撚了兩根白毛在眼前打量。

  這個她之前的確不知道。實際上她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因為沒人跟她說,她只好自己不停地去猜。

  想到這裡,她忽然思緒跑偏。嗯,沒辦法,她的思緒總是很跳脫。

  關於「不知道」啊,能說的可太多了,而在隱瞞她這方面,其中之最卻是她爸——譚建成。

  眾所周知,她爸是榮譽教授,曾經在關鍵時期做出貢獻,救過人類。

  所以她似乎是因此受益,即便是實驗體,也不用做任務,不用高強度訓練。

  都會覺得是在保護她吧?可她卻感到了痛苦。

  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實驗體,那又有什麼隔離的必要呢?如果真的保護她,為什麼不直接將她推出實驗室?

  就一定要讓她自己去發現自己的不同嗎?

  她不懂譚建成,不懂他為什麼要在自己面前放一條河,河對面是「真正的實驗體」。

  這條河只能阻攔,而沒有遮擋作用。

  明擺著讓你知道自己的不同,卻又從不開口說出你的不同,於是你和這世界之間,就多了一條清晰的分割線。你不屬於你,也不屬於世界。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她真不懂譚建成。

  對比之下,莫余霏就清晰許多,就連她身上的執念,也很清晰。

  視線落到下面的莫余霏身上,她眼神發虛,看到了「軌道」在狂風之中徑直被卷上天際。

  實驗室的代號、不曾有過印象的每月最後一天、追逐自己的變異種、異常的身體、被推出實驗室的真正目的……

  諸多帶著猜測的線索一一閃回。

  其實也沒必要了吧,說不定自己再拖下去,會害了更多的人。

  用數不清的生命換自己的幾天放縱,太奢侈了,即便前者只是猜測。

  她忽然想演一場戲。

  高聳的樹木上,女生低頭想了片刻,旋即,枝椏上掛著的果子被拿起隨手扔出,與其他樹上的果實相撞。分毫不差,兩相碰撞後齊齊從對面落下。

  莫余霏看過去,身後同時出現聲音,「你會懷念我嗎?」她立即轉身回去,卻只看到了慢慢飄落的樹葉、微微搖晃的樹枝,上面沒有譚千覓的身影。

  「不是懷念。」她毫不猶豫地說,斬釘截鐵到像是自欺欺人,「不會是懷念。」

  譚千覓開口後就藉機換了位置,她看著下面的身影,思緒飛轉。

  她在「看」莫余霏,看莫余霏的「執念」。

  你永遠無法同一個耽於執念的人講道理,也無法讓一個執念驟然落空的人保持冷靜。

  通俗來講,就如同叫不醒一個熱戀期的傻子。

  劉贇拿著刀,手上臉上都是血的樣子還歷歷在目。

  他的眼眶是紅的,眼睛……也是紅的,分不清是沾上的血,還是紅血絲。

  那時候他初三,才十五歲,卻已經獨自在陌生的城市生活了兩年。

  為什麼呢?他對她說,因為我樂意。那時他還很自在,也很酷。譚千覓沒問過他家裡的情況,和劉贇相處時,她什麼都沒問過。不過也推測的七七八八,又是一個自小便背負了生命難以承受之重的人。

  似乎這些深陷泥潭的人之間有一種吸引力,他和另一個女生關係不錯。那個女生沒有他的勇氣,她說不出「因為我樂意」的話,也做不到因為樂意而遠離的舉動。

  有一天,劉贇找她把風,她答應了。

  幾個男生被堵在巷子裡,劉贇專挑非要害的地方戳,血流了一地,也濺了他滿身滿臉。

  哀嚎聲漸漸落下時,他喊了一聲:「譚千覓。」她探頭進去,於是看到了那一幕。

  鮮紅的血和鮮紅的人,以及背後如血橙般的夕陽。

  腦子有點發懵,之後的話她沒聽太清,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跟來的學姐把她拉走,跟她重述了一遍。

  「你走吧,今晚你沒來過這裡,這邊沒監控,出去右拐直走三百米,再左拐直走,有個小路,從那兒能繞到學校里,從大門出去讓監控照到你。」

  她此前幾天完全沒察覺到劉贇的異樣,之後才知道那個女生轉校了。

  只是是轉校嗎?當時她不太敢深入了解,怕自己陷進去出不來。

  之後幾天,劉贇放學時會跟著她和沈盈月,她知道他是在保護她們。

  再之後,他的父母找到了他,他要離開的那天晚上,照舊尾隨著送她們回家了。

  他還是照舊的冷靜、沉默,不愛彰顯功績,像是女生離開後,他沒有受到半分影響。

  可倘若那天傍晚的失控也是冷靜的結果,那真正的失控會是如何?

  譚千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徹底走出來,夢裡常常是殘紅如血的夕陽,和劉贇平靜無波卻被染紅的眼睛。

  她那時才知道自己低估了「執念」的威力,也高估了自己自以為是的大話和道理。

  她尊敬那些有執念的人。

  因為「執念」足夠動人心扉,也足夠撼人心魄。

  她想看莫余霏的執念,在此刻,在這裡。

  她知道這不好,說難聽一些就是玩弄對方的感情,但她忍不住。

  她很平靜,但也知道平靜的心緒下是暗潮湧動,她很亂。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的棋子,不知道自己要承受怎樣的責任,不知道譚建成到底瞞著自己什麼,不知道自己本來只是想出來一個人走走,為什麼會成這個樣子。

  但她其實都明白,所以她很混亂,但表面又十分平靜。

  所以她忍不住,忍不住想看到別人更加混亂的表現。

  對不起,她有罪。

  她心知肚明。

  所以她用了「懷念」這個詞,刻意讓莫余霏誤解自己是想離開人世。

  「不可以!千覓……」

  莫余霏的聲音似乎帶了點兒顫抖。

  「千,覓。」她的聲音有些脹,而後陷入沉默。

  寂靜之中,輕輕的一聲念叨隨風飄來。

  倘若譚千覓的聽力只是常人的水平,那她就聽不到,可世上沒有倘若。

  「我該用什麼把你留住呢,該用什麼啊。」

  夜風經過,木葉簌簌作響。

  譚千覓再次擡頭,透過縫隙去看月光。銀輝清涼,安靜而慷慨地給予夜幕幾分光明。

  她感覺好多了。

  你該用什麼,用鎖啊。

  她想擺脫實驗室,想擺脫父親,想擺脫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想擺脫這個社會。

  想擺脫永遠無感的自己,想擺脫冷眼旁觀也能看透的人心。

  但她還未與人間徹底斷絕,所以她仍被困在囚籠里。

  當然,世界並非是一個囚籠,只是她心情不太好,所以覺得世界像囚籠而已。

  等她心情好了,世界就又成花園了。

  不過此刻,她的心情就詭異地好了很多。

  雖然她天天說莫余霏變態,不過她心裡明白,真正變態的估計還是自己。

  看到莫余霏如此混亂,她好多了。

  責任、真相、未來什麼的,終於安靜棲息在了心臟之下。

  真不想啊,畢竟那些東西太沉重了。

  不過看在你這麼好的份上,還是勉為其難翻開你這本書吧。

  堆積的塵埃啊,請遠離那古舊但華麗的封面。

  嶄新的連結即將出現在她身上,一邊是她,一邊是莫余霏。

  「行了。」她嗓音毫無起伏,重心移動,從樹上跌落。

  中間調整過姿勢,也借著樹枝緩衝了,只是到底沒存防護的心思,落地時還是傷到了腳踝。

  之前往心口刺進去了一小截匕首,刺痛,身上被剮蹭到的地方也滾燙,遑論泛酸的肌肉。

  一時間也不知道哪裡更難受了,只是默默蹲下,順勢滑落坐到地上。

  垂落的視線中,那人靠近的步伐幾乎稱得上小心翼翼。

  「你怎麼不接住我?」她聽不太清自己的語氣。

  「對不起。」「……」

  視線中的小腿換成了一個人,莫余霏半蹲下,緩慢伸手,見她沒抗拒才試探著把她抱進懷裡。

  「或許你其實不想我接你。」

  那的確是,估計她接了之後,自己更不舒服。

  不過她現在實在不想說話,掀掀眼皮掃她一眼,「你隨便怎麼做吧,我現在不是很想說話,也不是很想動。」

  「你明白吧?」怕莫余霏理解錯意思,她補充了一句。

  「嗯,不用想了,休息吧。」莫余霏輕撫過她的脊背,貼在她耳邊說,「以後都有我。」

  譚千覓側頭看她,忽地發笑。

  看來她沒發現自己是裝的啊。

  也是,也好。

  莫余霏聞聲也看向她,笑容淺淺。

  她想:抓住了,雖然手段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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