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地

2024-09-14 02:50:08 作者: 謐野

  月地

  橙色的果皮,圓潤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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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她盤腿坐在兔子面前,問。

  兔子掙扎無果,趴下歇氣,轉身把屁股對著她。她笑了聲,擡手去揪它短短的尾巴,然後差點又被咬了。

  「這麼凶呢,我都被咬好幾下了,疼死了。」她嘟囔把自己的傷口湊到兔子眼前,試圖讓它同情。

  兔子再次調轉方向,這次用大板牙對著她,大有再咬她兩口的意思。

  「嘁——」譚千覓收回手,瞅了兩眼,隔著袖子揉了揉。

  她也不在意傷口會不會感染、果子有沒有毒,剝開皮就往嘴裡塞。

  油光水亮的橙皮果子是偏甜的,只帶著一點點酸,很好吃。

  親身嘗試之後,她又剝開一個放到兔子面前,「沒毒哦,要吃嗎?給你剝好放這兒了。」

  兔子不理她。

  她剝開另一種略帶有一點點短毛的紫皮果子,才剛破開一個口,癱著不動彈的兔子忽然跳起來,拱她一下後立即挪到活動範圍內,距離譚千覓最遠的地方。

  譚千覓:「?」

  她莫名其妙,手下動作繼續。

  撕開指甲蓋大小的果皮後,一陣濃郁的奇異味道傳來。說不上是好聞還是難聞,總之不太討人喜歡,偏偏這味道還十分濃烈,赫然來自手中的果實。

  她當即把這糟心玩意兒丟開,丟了老遠,然而那味道還是連綿不斷的飄過來。

  兔子蹭過去,拱了拱她的膝蓋。

  譚千覓委屈,「難聞,不想去。」

  她自己剝開的,自己倒是委屈上了。兔子不吃她這套,也可能是它的智商還沒進化到這種程度,只是擡頭又拱拱她的膝蓋。

  最後只能是譚千覓把它丟進了遠處的河流里,那股味道才漸漸被風吹散。

  和高冷的傲嬌兔玩兒了一個下午,還算愉悅,期間遠遠看到了中午那隻鹿。

  入夜,繁星滿天,璀璨映入眼。

  白天沒遇到吃人的變異種,說來也是怪,在外面那麼多,這都自己送入虎穴了卻沒碰見一個。

  晚上就不一定了,她自己是不怎麼怕,但不好連累兔子。

  拆開拴住它後腿的繩子,她把橙皮果子往前推了推,「你要帶走一些嗎?白天吃得還挺歡。」

  兔子跟她混了一下午,見繩子被解開還愣了下,紅紅的眼睛眨了又眨,末了抱著兩顆果子跑了。

  近五十厘米高的兔子,三兩下就沒了影子。

  譚千覓對著它背影消失的方向揮了揮手,「祝你今晚好夢,嗯……如果你做夢的話。」

  腿一彎,她躺回枯草堆上,雙手交疊到腦後,盯著漫天的繁星。

  這次無需刻意去綁,平躺著也就入睡了。

  十月中旬的夜晚,到底是涼意襲人,加之譚千覓並沒有被子,不知幾點被凍醒了。

  睜眼看見自己又側著蜷縮起來,手也重回了下巴前,她嘖了一聲,心裡嫌棄地罵:冥頑不化的萬惡睡姿。

  有點兒冷,她翻出包里的另一套衣服蓋在身上,再次把手套進藤蔓里,瞧起來對睡姿十分執著。

  穿完右手,正準備穿左手時,雜亂的腳步聲忽地傳入耳畔,她默默把右手繞出來,腳步輕盈起身後退。

  是獸群的腳步聲,聽起來都是同一種動物,數量不菲。

  即便她的腦子是個擺設,也知道這麼多四腳獸來這兒不會是好事兒,更別提還是大半夜。

  她摸摸心口,分明沒有心率加快、體溫升高的跡象。

  只能祈盼不是針對她的了。

  夜風輕,保險起見她還是退到了下風口,還順手摸了個手邊的果子。

  約有一分鐘後,遙遠的腳步聲清晰起來,視線捕捉到了異常。

  點點幽綠在昏暗中異常顯眼,譚千覓爬到了樹上,見狀呼吸一窒。

  是狼群,至少三十隻。

  她咽咽口水,迅速尋覓最隱蔽的位置,三兩下躥上去。她的動作很輕,氣息也幾近於無,狼群還在逼近,沒有發現她。

  等狼群越過她,她靜悄悄換了個位置,避免自己的氣味傳下去。

  又等了五分鐘,腳步聲逐漸變弱,她鬆了口氣。

  下去自然是不能現在下去的,透過葉片的縫隙,她擡頭瞧見點點月光,略感嘆。

  怪不得夏魚姐執著於把身體裡的裝置拆出去,她現在也開始擔心了。不能確定自己身體是否被別人掌握著,這感覺的確不爽。

  她記憶里是沒有被裝過這些的,但實驗室又的確定位到了她,甚至還讓變異種聚集到了她身邊。

  幾次獸潮、鷹,她很難不懷疑此次狼群的目的也是自己,即便現在沒有心率體溫升高的跡象。

  心頭像是沉沉壓著什麼,沒有生理性的不適,只是一種感受,傾向於不詳的預感。

  如果只是普通的狼群,而不是特地來找她的,那她有信心能躲過去。

  可惜大概率不會是普通狼群。

  幾分鐘後,腳步聲去而復返,差不多可以確定是在找她了。心中懸而未決的沉重感落了地,她忙依據狼群的位置調整自己的位置。

  狼群越過她,再繞回來,而後再越過她,似乎是不能確定詳細位置。如此來回往復幾次,腳步聲更亂,它們分散行動了。

  譚千覓沒轍,由於狼群分布得太分散,她現在不管去哪裡,氣味都會被某一匹狼嗅到。

  不遠處,幽如鬼火的兩點綠忽地頓住,轉身向她所在的方向靠近。

  她爬得高,但要想在人眼皮子底下挪窩還是不太容易。

  地面上三兩隻狼逐漸靠近,她大腦急速運轉,靈光一現看向身下的樹。

  手邊就垂著一個紫色的果子,她大喜,拿出之前帶上備用的果子,把汁液抹在自己身上,而後把樹上那隻果子的紫色果皮撕開一點,奇異的味道頓時蔓延開來。

  不少狼聞到突然出現的氣味時警覺,但靠近一看,的確是這種會長臭果子的樹,於是轉身離開,不想多聞一口。

  它們四散著尋人,譚千覓身上有純天然的保護氣味,她站得又高,暫時安全下來。

  但也不能這樣跟它們耗啊。

  憂愁了幾秒,她把「直接跳下去被吃掉」納入考慮,最後止步於太疼,而且可能會正中幕後人的下懷。

  真不知道她一個足不出戶的實驗體,哪兒來這麼大面子。她自暴自棄想。

  當然,這話她自己都不信。

  狼群逡巡許久,也不出聲,似乎不找到什麼東西不罷休。

  二十分鐘後,譚千覓百分百確定它們是在找自己了,而且它們就在自己方圓五十米內徘徊擴散,像是篤定自己在這裡。

  「……」真不讓人安生。

  她只能待在樹上哪兒也不去,盼著它們找不到早點兒離開。

  但願望總是落空,地面找不到,它們開始把目標放到樹上。

  狼的正常體型肯定不會到兩米,甚至一次病變後的狼她也見過,也不至於到兩米,但此時下面那群狼,最矮的也有兩米了。

  無可否認,已經二次病變過了,是進化。

  狼是犬科,不會爬樹。她本該慶幸的,但看到隔壁樹的待遇時睜大眼。

  最壯實的狼疊在下面,體型小的踩著前者往上,疊羅漢似的。

  最上面的狼幾乎能夠到樹枝了,它拍打樹枝,搖晃樹幹,果子連同一些小的寄居動物便簌簌落下。

  「……」不僅長個兒,還進化腦子啊。

  這樣搜尋的效率很高,沒多久就輪到了她所在的樹。

  她咬了咬嘴唇,抱緊樹幹,打定決心不下去,大不了就熬,反正它們上不到這麼高。

  劇烈的震感傳來,木葉搖晃間,她的身影被捕捉到了。

  安靜了許久的狼終於開口,嚎叫著勝利結果。

  篤定了,的確是在找她。

  搖晃感越來越強烈,她緊抱著不放。狼群見此法無效,索性開始頂撞樹木,竟然試圖將這棵樹撞倒。

  三十頭狼,還是二次病變過的,她不確定這棵樹有沒有二次病變,她唯一確定的就是自己還沒病變。

  不出一會兒,樹木開始搖搖欲墜,她咬了咬牙,把髮絲往後撩,蹙眉看向隔壁的樹。

  距離有點兒遠,她深呼吸,手和腿開始發顫。

  最多三秒,這棵樹就會倒下,她會掉落狼群之中,也許是被撕裂,而更大的可能性是被抓走。如她所見,這群狼顯然是聽令於人。

  沒時間再猶豫,她後退一步蓄力,助力幾步起跳。風自耳邊呼嘯而過,她聽到下方此起彼伏的狼嚎。

  超過五米的距離還是太遠了,眼見著就要掉下去,她忙伸手胡亂去拽。

  心神亂,眼前發黑,她沒意識到是自己閉上了眼,只是胡亂地拽。

  最後竟然還真夠到了一小簇葉片,一簇葉子哪會有多堅韌,一拽便斷裂了。不過好在稍微有了一瞬的緩衝,她胳膊打著顫,到底拉住了下面一層略粗壯的樹枝。

  她往下落了點兒,狼群立即開始疊羅漢撈她。她喘著氣,試圖用力把自己拉上去。嘗試了幾次,她很少進行力量訓練,手臂的力氣根本不夠。

  狼群疊羅漢完成,最上面一隻距離她不過一米多,只消它跳得高一點,就能把譚千覓帶下去。

  譚千覓看得出來,那隻狼也十分清楚,它身子下壓,準備起跳。

  嘴唇因為緊張而發乾,她低頭看著密密麻麻的腦袋,狠狠心準備鬆手。

  最上層的狼跳起,她鬆開手下落,膝蓋彎曲,腳尖碰到東西後立即借力起跳。

  那東西自然是狼的腦袋,它跳得猛,給譚千覓借的力就多,她調整姿勢躍到了上面一層。

  那隻狼嗷嗚一聲跌落,砸到下面疊羅漢的狼們,哀號聲不絕於耳。

  譚千覓靠在樹幹上深深喘息,低頭看了一眼,她又擡頭,越過層層縫隙去看月光。

  這樣不是辦法,自己熬不過它們。

  比起來被抓回實驗室或者別的地方,亦或者是被吃掉……她摸出口袋裡的匕首,將刀刃抵至左胸,不到兩秒,手心就出了汗,粘膩一片。

  她其實不想死。她明白自己興許是某顆棋子,而棋子的無望感會讓人甘心了結自己,但她反而更想活下去了。

  她可以選擇在「活夠了,真正無所事事也無所欲望時」奔向解脫,但絕不想因別人的逼迫、境況的窘迫,而屈居於自己的懦弱和懶惰,選擇死亡。

  那不是她的選擇,她拒絕接受。

  所以嘛……說到底,這場出逃也只是她的一場狂歡,狂歡過後,她就要履行棋子的義務了。

  是誰的棋子呢?博弈的雙方是誰?攪局者又是誰?

  想到這裡,她無聲揚起唇角。

  發著顫的手,尖銳閃著寒芒的刀刃。

  刺入分毫深度,刺痛感便叫囂著闖入腦海。

  「彭——」

  槍聲忽然響起,她的猜測再次正確,於是笑眼彎彎,挪開了匕首。

  循聲看過去,銀色小槍反射出月光的銀輝。

  槍聲逐漸密集,倒落的狼也越來越多。狼群反應一瞬,立即捕捉到來人的位置,反撲上去。

  趁著雙方拼鬥,她深呼吸再次蓄力,跳向另一棵樹。

  跑,最好別被任何一方追到,這樣她的狂歡還能多持續幾天。

  勝利的一方必然是莫余霏。狼群尚且還能使用蠻幹的方式找她,但如果她有意藏,莫余霏可不一定能找到她。

  槍聲與嚎叫聲停下時,她也停下動作,自此刻開始讓自己「隱形」。

  她發誓,她此刻傾盡了四年的所有訓練成果,氣息、聲音、視線、味道,絕不可能有一個泄露。

  沉默的十幾秒被無限延長,譚千覓清晰聽到了自己心跳聲,也無比清晰自己的心聲。

  她明白自己肩上的罪惡並非她的責任,甚至她還稱得上一句受害者,大可以棄之不顧。但她出於道德感,將其轉化成了自己的負擔。

  她也明白「道德感」是社會滋養的結果,在亂世里,她完全可以拋開文明社會的果實,但她就樂意這麼做,就樂意往自己肩上扛。

  這是她的選擇,是她的心的證明。

  所以,請讓這最後的狂歡再多一段時間,在她的肩膀厚重起來之前,再踏著雲階,輕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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