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

2024-09-14 02:50:03 作者: 謐野

  夜風

  薄暮的餘光緩慢灑落人間,模糊的喧囂不絕於耳。

  五百多米,譚千覓餘光掃過莫余霏,準備接受她的質問。

  「千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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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心裡悄悄笑了聲,譚千覓上前一步,轉身面對她,雙手背後倒著走路。

  「怎麼啦?」她拉長聲音問。

  「你身體裡有夏魚說的那些『裝置』嗎?」

  她以為莫余霏會問自己今天的異常,沒成想先問了這個。

  低頭看著腳尖前的地面,她答:「沒有吧。」

  「有石頭。」

  被按著肩膀往旁邊挪了兩步,力道很輕柔,她也從善如流。

  她猜莫余霏不會說她不看路,只會像這樣替她看路。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就像如果是夏魚,一定會看著她摔倒一次,然後讓她自己長記性。

  無需證明,事實也一定如此。

  她猜莫余霏不會多問「裝置」的事,而是會之後自己去查。

  她還猜,莫余霏會提出一個過分的請求,一個對於幾天前的她們有些過分,但現在提出來卻無傷大雅的請求。

  因為她要藉此引入話題,因為她不會直接質問自己。

  她總是在猜測,也總是猜對。

  「如果是幾天前……嗯,或者說如果你現在突然抱我,我可能都會覺得沒什麼了,放到之前肯定就不一樣了。」莫余霏看著她,眼裡帶著笑意。

  她總是笑著看自己。

  「對呀。」譚千覓笑嘻嘻承認,她腳步一頓,上前抱住莫余霏。

  雙手穿過腰間,耳朵貼在她頸側。

  滾燙的馨香刺破肌膚,將她整個人包裹。

  她停留兩秒,在莫余霏擡手時退開,擡頭盯著她的眼,盈著淺笑說:「因為人總是貪婪的嘛。」

  「得寸進尺,勉強踏進了方寸之地,心裡知道勉強,腦子裡想的卻是僥倖,僥倖到妄圖得到尺。」

  她這話說得其實有點兒過分。

  莫余霏聞聲也的確垂眸,但最後還是含笑看她,「是啊,因為人總是貪婪的嘛。」

  她覺得沒意思,轉身回去。

  肩膀被按住,這次是莫余霏主動抱住了她,馨香更迷人,吐息更炙熱,但她依然無感。

  所以說沒意思啊。

  安靜等莫余霏抱完,她盈盈的心臟沉沉落地。

  「你還沒吃飯呢?我中午吃了營養劑,這兩天估計不用吃了。」她徹底轉回去看路,主動提起話題。

  「嗯,等下我們在外層吃。」

  「們?」

  「不餓也要吃點兒呀。」

  「好吧。」

  譚千覓又問:「外層是三區的人吧,林笙就是給他們開的路……或許是給所有人開的,但主要應該是為了他們。」

  莫余霏點頭,「是啊,但是開路總是會出很多意外,就像現在這樣。」

  被別人壓迫,占據勞動成果。

  譚千覓對此也很認同,「自己開的路才好走吧,實力不夠總要被壓迫的,那你怎麼還要跟林笙一起走。」

  「她想讓我一起,畢竟多一個保障。」

  譚千覓還是疑惑:「可你不是不認同嗎?」

  「無所謂啦。」

  自此刻,這個人的內核才開始真正向自己袒露,只需要她稍微深挖,就會如同過去的每一段故事一樣。

  但是她只是說:「也是。」

  於是風代替她們,進行了這條路上最後的交流。

  譚千覓看過很多個故事,翻閱過不止三四冊厚重的「書」,莫余霏不是第一本,也許會是最後一本,當然,止步於目錄。

  把車開過去之後,莫余霏拎了一個袋子,不算很大,但瞧著分量不輕。譚千覓絲毫分擔的意思也沒有,她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的平板,又回頭看看車。

  「等一下。」

  莫余霏回頭看她,她解釋:「今晚不看啦,還是放回去吧。」

  「嗯?好。」莫余霏打開車,她把平板放回車裡,小跑跟上。

  差最後一步就能趕上時,她的後頸忽然有點兒涼,頭髮被風吹起。

  她想回頭看,還沒來得及動作,前面的莫余霏回過頭看她。

  風停了,那點兒涼意消失,她摸了摸後頸,皺眉嘟囔:「什麼怪風。」

  莫余霏像是在看她,又像是越過她看向後方。

  目光落回譚千覓身上,她揚起淺笑,「走吧?」說著,她伸出空閒的左手。

  譚千覓眉梢微揚又落下,無所謂地擡起手,放在她掌心上,「好啊。」

  她的手才剛剛搭上,就被輕柔但不容掙扎地握住。

  正準備隨口夸一句「你的手很好看」,目光恰掠過莫余霏的耳朵,於是這人莫名其妙不好意思的畫面浮現,她默默停歇了開口的念頭。

  哪會兒莫名其妙直接從耳尖紅到脖子,多半是這人自己想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那她這句話更不能說了。

  她視線停留了兩秒,時間略有點兒長了,莫余霏轉頭問,「怎麼了嗎?」

  當然是不能說的。她擡起兩人相牽的手,指鹿為馬,「我在想你為什麼能變態得這麼理所當然。」

  「……」莫余霏沉默片刻,忽然俯身湊近她,「怎麼總說我……?我不真……試一下好像有點兒虧。」

  習慣了和別人的近距離後,心跳就不會失速了。

  「你好油啊。」譚千覓不接她的招,隨便回了個平A,「不過也沒關係,畢竟你喜歡我,只是想湊近而已,而且照你對我的了解,嗯,今日限定版了解,說不定我還能跳上去親你,所以不怪你油,因為你真正的心思更變態。」

  莫余霏微微睜大眼睛,慢吞吞退開,不明意味笑了聲。

  譚千覓的決定也沒那麼重大,她只是準備離開,無論是夏魚還是莫余霏,亦或者是依依,她都不準備跟著或是帶著。

  所以在今天這個準備離別的日子,她也沒打算怎麼藏匿了,有話說話,有事做事。

  「哎,莫余霏。」

  莫余霏輕輕嗯了聲,聽著沒半點兒不好意思,仿佛剛剛被猜中心思的不是她。

  「你是不是不會說髒話啊?」剛剛莫余霏那句話,「變態」兩個字也沒出現,別彆扭扭的。

  莫余霏說的時候就知道譚千覓會發現了,畢竟她自己也覺得那句話彆扭。

  「是啊,所以只能你罵我,我還罵不回去。」她作鬱悶語氣。

  「太久沒說所以說不出口嗎?」譚千覓好奇寶寶似的追問。

  她見過不說髒話的,但那些大多只是忍著,真需要的時候還是會說的,但莫余霏剛剛的情況是說不出來,還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詞彙,算不上多髒。

  莫余霏點頭,「是啊。」

  「不過你怎麼知道是太久沒說,而不是一直都不說呢?」

  譚千覓笑了聲,「天機不可泄露。」

  的確是天機,她的直覺總是准到令人不可置信,自小便是如此,再加上她很擅長觀察,於是「看」一個人的能力幾乎是登峰造極。

  入夜,風起。

  她怕黑,莫余霏和她在一起時晚上總是留著燈。

  昏黃的光將帳篷內部暈染得溫馨而和諧。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腳步聲很輕,白天能躲過譚千覓的耳朵,寂靜的夜裡就不行了。

  她戳了戳莫余霏,而後凝神聽對方的位置。

  『五米,女生,五十公斤以下』,她在莫余霏手心寫。

  她從來沒展示過自己的能力,出色的聽力和視力也沒表現過,莫余霏不動聲色看了她一眼。

  三秒後,她繼續寫:『在外面停下了,因為燈光』

  風越來越大。

  莫余霏的聽力也超乎常人,但卻沒聽到,因為風聲呼嘯。

  停了約有一分鐘,尖銳的破裂聲傳來,短暫一瞬,夜風就透過破裂的帳篷灌進來,看不到人的身影。

  破裂的部分在譚千覓那一側,她動作極快,迅速後退,原來所在的地方出現了深深的刺痕,像是匕首扎入。

  她沒心思逞英雄勉強自己,立即躲到另一側,把場面給了莫余霏。

  來人很快就被莫余霏按住,藏匿的身形顯現出來,是白天領她們進來的女生。

  風聲呼嘯著吹向遠方,似乎此間遼遼,成了它的樂園,盡可肆虐。

  莫余霏沒想放人,纖長的手指捏著女生的喉管,稍一用力那脆弱的生息就要溜走。

  風的肆虐之地到了身後,同時傳來的還有譚千覓的聲音:「別……」

  她鬆手,女生跌落在地,不斷咳嗽。

  譚千覓消失了。

  她略微歪了下腦袋,忽地笑了,最後一絲風帶起她的發梢,飄向她目光所及之處——一片深黑的夜幕。

  夏魚過來時一切歸於寧靜,無論是風,還是地上緩慢喘息的女生,亦或者是莫余霏。

  打量片刻,她大致明白了來龍去脈。

  「譚千覓自己想走的,她雖然弱,但是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不用太擔心。」

  把探頭的依依按回口袋裡,她打了個哈欠轉身準備回去,才走了一步,她想到什麼,回頭問:「那你還要回實驗室嗎?」

  莫余霏低頭看了眼地上的女生,臉上掛著淺笑,「明天才有定論,不過我們可能沒辦法一起走了。」

  「嗯?」夏魚也看向地上的女生,反應了兩秒,「哦,這不帶我們進來的那位嘛,這麼直白的刺殺,怕不是傻子。所以她是要借我們的手找內層這群人的事兒吧?」

  莫余霏笑得溫潤,「是啊,可惜千覓不讓我殺她。」

  夏魚:「……」

  外層大多是三區的人,她應該也是。那她就是為了顧全三區民眾來捨身就義的,雖然方式有點兒蠢。不過沒記錯的話,你不也是三區的?

  口袋裡的依依又鑽出來,細嫩的枝芽頂蹭著她的手,是在撒嬌。

  她心覺不對,把依依纏成木頭人的身軀拿出來,放在自己眼前平視,「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依依晃了晃,她確定了,平板著聲音說:「交代吧?」

  依依哆嗦了下,小小的木頭人身軀忽地增長,一條藤蔓從身軀內部拿出來了一張紙,上面是譚千覓的字跡。

  ——夏魚姐,見字如面。跟莫余霏坦白我訓練的內容吧,免得她白費功夫。

  ——對了,劉毅磐如果還活著的話,大概率會往北去,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不過還是和你說一聲。他有個哥哥應該是在北方出事兒了,我走的前幾天注意到他不太對勁,應該是他哥哥的祭日快到了。

  ——程程其實心理最強大了,她沒什麼牽掛,跟著實驗室也不過是求個安穩,不用去打擾她。

  ——王威哥……我不清楚實驗的具體狀況,但如果僥倖還能找到他的屍骨的話,還麻煩你把他和他女兒葬在一起,他女兒的屍體在他家裡後院,地址王威哥跟我們說過,你應該還記得。如果連骨灰也沒有的話,我和程程的房間裡有一個金屬櫃,裡面有一個草莓果糖的盒子,把那個葬了吧。

  ——最後,麻煩了,謝謝,姐,珍重。別怪依依,我威脅它了。

  夏魚看完,別開腦袋翻了個白眼,「小兔崽子。」

  莫余霏沒有擅自看向紙張,而是在夏魚看完後看著她。

  夏魚似乎有些傷感,自顧自陷入回憶,良久才答覆她。

  「千覓跟我們一樣是實驗體,她格鬥能力不強是因為她的訓練只有一個內容,藏匿和躲避。你找不到她的,她讓你不用白費功夫。」

  莫余霏依舊直視著她,輕聲問:「是告別信嗎?」

  「你知道?」夏魚愣了下,隨後扯了聲笑走出去。

  輕薄夜風和帳篷里泛黃的光,勾勒出她的背影。

  她就說,這小崽子逃走的那一天,區區十幾顆子彈怎麼可能躲不過去,還要自己和依依去擋下那些致命的。

  她忽然後悔起來,如果當時不推譚千覓離開實驗室,是不是她獨自離開的計劃就能晚點兒實施?

  也只是晚點兒……實施。她在譚千覓十八歲時,發現她寫過一冊「出走計劃」,知道自己發現之後,她就把那個冊子燒了,迄今從未提過這事兒。

  這小崽子,應該一直都挺期待自己一個人離開的吧?

  將紙張疊起來時,背面的字跡映入眼帘。

  ——不用擔心我,也不用自責

  扯著嘴角出了聲淺淡的氣音,她把紙張疊好放進口袋,鑽進了自己的帳篷。

  目送她離開,莫余霏蹲下身子,和女生面對面。

  她摩挲下巴作思考狀,道:「你是外層的人,而外層大多是三區的人。你想通過刺殺來激怒我們,而你現在正頂著內層的身份,好讓我們報復內層,給三區的人一點兒喘息餘地,是嗎?」

  看到女生縮緊的瞳孔,她笑,「別擔心,我來這兒就是為了幫你們的。」

  夜風和緩,仿佛先前肆虐的風是一場夢。

  風啊,看來是跟白天來的人商量好了呀。她想著,勾出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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