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

2024-09-14 02:46:47 作者: 萬點飛紅

  善意

  安華和青璃走後,宇軒躺在床上心緒大亂,方才情急之下為了安撫安華,他答應了安華絕不輕生。但此時此地只余他一人時,無數的苛責卻不受控地湧上心頭。為何上天要待他如此不公?為何要讓他在距離登頂還有一步之遙時卻從山巔一落千丈?為何要讓他在即將擁有心中所念的一切時卻忽然一無所有?

  這樣的苛責在他腦海里縈繞不去,憤怒、傷心、絕望的情緒輪番上陣,在他的身心裡攻城略地,讓他更加身心俱疲。只是伴隨著這些一個又一個的苛責,一幕幕往事也重現眼前。

  他再次看見十五年前姥姥為了保護他而慘死眼前,看見自己與安華十五年來相識相知、相依相伴的日日夜夜,看見自己、安華與段芙從紅石鎮到青年盛會走來的每一步,看見東海深處青璃與伏古的捨身救己,看見雷火殿門前郁川石與蕭大哥護在自己身前、巋然不倒的決絕身影,看見自己、安華與青璃因著自身信念,踏上尋獲四大至寶的九死一生之路。

  即便他如今真成了廢人,但這些走過的每一步,仍然在他的腦海中一頁一頁翻過,他能看見每一頁上的陽光與白雪,聽見每一頁上安華與段芙的聲音,聞見每一頁上的清幽與芬芳,感受每一頁上的憂愁與欣悅,這些都在深刻地提醒著他,它們都真實地存在過,它們都還真實地存在著。

  他進而豁然憬悟,原來自己還有這麼多想做而未完之事,還有這麼多想見與相守之人。既然他已經承受過了這麼多的磨難,再來一些又有何妨?這樣想著,那些吞噬他的難過與絕望似乎已不再那麼強烈,此前的那些苛責之問似乎也不再那麼令他心如刀絞。他就是在這樣的天人交戰中又睡又醒,又醒又睡,渾渾噩噩地逐漸適應這一副失去所有靈力的身體。

  空山上,段千生踏入他的書房內,他隨手一揮,房內所有的門窗在剎那間全部閉上。他看著空無一人的前方,似乎是對著空氣,幽幽地說道:「出來吧。」

  伴隨著一聲輕笑,淡淡的黑霧從房間的四個角落,沿著地面向他所視前方凝聚而來,逐漸匯聚成一個男子的身影。男子全身籠罩在一件黑色長袍之下,只在蒼白的上臉頰上露出一雙細長的眼睛。

  「恭喜盟主,賀喜盟主!三件至寶盡歸盟主,實乃蒼生之幸!」蘇先生微笑著說道。

  

  段千生盯著蘇先生細長的眼睛彎成一對月牙,琢磨著藏在黑紗背後的面容上,究竟是一副怎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自從上次在御龍谷,兩人不歡而散之後,蘇先生就甚少再露面。此人一向行蹤詭異,他甚少關心,亦從不多問。

  只是這一次,兩人的嫌隙明顯變大。這一次他親自出馬,從雲宇軒手上奪得至寶,也是自己當機立斷之舉,從未與蘇先生商議,更未告知與他。而如今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已得到這三件至寶的?

  他心裡驚疑,面上卻是冷冷一笑,應道:「蘇先生許久不見,不料消息還是這樣靈通。」

  蘇先生知道段千生暗有怪罪其疏遠之意,驚恐萬分,連忙作揖說道:「請盟主恕罪。近日未能時時伴駕,實乃蘇某之罪。還望盟主允許蘇某戴罪立功。」

  見到對方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段千生心中之疑輕了幾分,就連語氣也緩了幾分:「蘇先生言重了,你何罪之有?不知這功是什麼功?」

  「蘇某已經知悉最後一件至寶,絕生劍的下落。」

  「當真?」段千生急切地問道,雖然他有心掩飾,但陡然升高的音調仍是將他內心的喜出望外之意暴露無遺。自從他奪到這三件至寶返回空山之後,他還一直沉浸在自己如此輕易就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至寶的狂喜當中。如今當他聽聞最後一件至寶的下落時,集齊至寶、統一魔道、成為無上至尊中原盟主的畫面便湧現眼前,欲望唾手可得,讓他本就狂喜的心如同火上澆油,幾乎燒盡他最後一絲理智。

  蘇先生點了點頭,說道:「蘇某何曾欺瞞過盟主?絕生劍,就藏在罡風嶺中。」

  「罡風嶺?」段千生蹙眉問道,「為何絕生劍會藏在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山嶺里?你又從何得知?」

  蘇先生輕輕一笑,說道:「雖然罡風嶺看上去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山嶺,但嶺邊既有密林交錯,又有眾多村落環繞,其中更藏有一片廣闊無垠的平地,實乃風水寶地。此前蘇某曾打聽到,有一隱士正隱居在罡風嶺中,手負一柄長劍,此劍刃如秋霜,可削鐵如泥、斬金截玉,劍身更是隱隱泛出金色。而這與絕生劍的描述極為相稱。」

  段千生聽著他這番話,內心的疑問減輕了一些,又聽到對方繼續說道:「盟主手上已有三件至寶,至寶之間彼此存在感應,絕生劍是否就在罡風嶺,盟主一去便知。若盟主不棄,蘇某願意陪同盟主走這一趟。」

  段千生盯著蘇先生那張蒙著黑紗的笑臉,冷冷一笑,說道:「既是如此,便勞煩蘇先生為我帶路了。」

  「韓宮主,您可知這世上是否有渡靈之術?」

  「渡靈之術?」

  「對,就是將一人的靈力自主傳渡給另外一人。」

  「使靈力在不同人之間傳渡,我只知道雲郎的化靈聖術。但此術卻是一人將另外一人的靈力搶奪過來。並非一人自主將靈力傳渡給另外一人。安公子這麼問,是想將你自己的靈力傳渡給雲公子?」

  「是,我想要將自己的靈力傳給他。」

  宇軒在昏昏沉沉中,聽見安華與韓凝霜的聲音,似乎正遠遠地傳來。他頭疼欲裂,此前模糊不清的神志卻被話中之意逐漸驚醒。

  他聽見韓凝霜似乎長嘆了一聲,「雲公子此番手足之情當真難得。只是恕我孤陋寡聞,我並未聽聞過此術。」

  「我此前曾聽宇軒提起過,此前在東海深處,曾有鮫人族前輩以自己性命為媒,將自己所有靈力都傳渡給了宇軒。。」安華似乎不甘地繼續說道。

  「安華,你瘋了嗎?難道你也想舍掉自己性命,將靈力全部傳給宇軒嗎?」青璃著急地大叫了起來。

  之後似乎是片刻沉默,「終究是因為我,他才會遭受此難。如果可以償還,犧牲我這一條性命又算什麼?」安華言辭懇懇。

  「那照你這麼說,我是不是也得自盡來贖罪?」青璃冷笑一聲。

  「不,我這麼做,是在替我們兩人償還,是在安我們兩人的心。青璃,這個債我來替你扛,你不需要做什麼。」

  聽到安華懇切的話語,青璃內心百感交集,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她感動於安華憐惜她,不願意讓她付出任何代價,他這樣將她放在心上,讓她心底生出一絲絲甜意。但與此同時,她又對安華因為自責、竟想要為宇軒賠上性命而感到無比氣惱。她忽然想到自己剛遇上他的那一個夜晚,他也是這樣寧願為無法兩全的情義獻祭自己的性命,內心又陡然生出無限的悲涼和心酸。

  宇軒不願看兩人因為自己而陷入深深的自責與愧疚中無法自拔,他掙扎著虛弱無力的身子,起身下床,朝傳來聲音的門口踱去。

  「你們之間情逾骨肉。安公子此舉,實在令人心折。」韓凝霜動情地說道,接著,她輕嘆了一口氣,「但這樣捨命渡靈之術,我亦是聞所未聞。」

  安華似乎還想再爭辯什麼,卻聽見身後的門緩緩打開,露出宇軒蒼白的臉頰以及氣喘吁吁的身形。

  「宇軒!你怎麼下床來了!」安華看出宇軒身體情況仍然不容樂觀,連忙上前扶住他。

  「無妨,」宇軒虛弱地擺手道,「安華,你大不用感到內疚和自責。我的傷,與你和青璃都沒有關係。我沒了靈力又如何?只要我命還在,我就可以重新將靈力修煉回來。可是,倘若你沒了,我又去哪要你回來?無論什麼,都比不上你的命重要。所以,以命渡靈,以後不要再提了。」他因著體弱,只能喘著氣,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安華的眼睛再次濕潤了起來,他點點頭,只是更用力地扶住了宇軒,將他緊緊抱在懷中。

  「我倒是想到了一個方法。如果我沒記錯,我聽說雲公子也身負了化靈聖術?」韓凝霜忽然開口問道。

  安華雙眼一亮,他反應了過來,看著韓凝霜,神情有些激動地問道:「韓宮主的意思是。。」

  韓凝霜笑著頷首。宇軒略帶不解地看著兩人。

  安華看著宇軒,說道:「宇軒,我們只需要取回那三件至寶,再用上你的化靈聖術,將那三件至寶的靈力全部化入你的體內,如此便能解你今日之難。」

  「安公子所言不錯,」韓凝霜語氣中滿是讚賞,「魔道四大至寶,每一件都蘊含了極其強大與充沛的靈力。不只是在魔道,即使是放到整個江湖上來看,蘊含靈力能超過它們的,寥寥無幾。」

  「倘若能取回被段千生拿走的那三件,再用化靈聖術將它們的靈力化入你的體內,不但能讓你恢復此前失去的靈力,甚至會讓你擁有比以前更強的靈力水平。」

  聽到這樣的好消息,宇軒眼神瞬時變得更加明亮了起來。只是緊接著想到什麼,他又蹙眉說道:「只是如此,便要徹底毀去那三件至寶了,這樣做未免太自私了些,我。。」

  「宇軒,你先不要想那麼多,」安華打斷他道:「取回那三件至寶是當務之急。不管是要取回至寶,還是要報你今日之仇,我們都要先找到段千生。待取回至寶之後,如何使用,之後可以慢慢再議。」

  一邊的青璃也搶著附和道:「是啊,宇軒。那三件至寶本來就是你的,如今被那段老頭搶去了,我們就該先搶回來。之後的事可以之後再說。」

  看著兩人如此堅持,宇軒也只得先應和下來。他心裡也深知,即使他們三人聯手,要從段千生手上將三件至寶奪回來,談何容易?至寶還沒到手就先糾結怎麼用,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了,他暗自自嘲道。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收拾收拾,去空山一趟。」安華略帶興奮地說道。如今既已明確了出路,他只希望能藉此一鼓作氣,為宇軒的希望之火拾柴添薪,給他們繼續前行的勇氣。

  看見眼前三位年輕人恢復了往日的活力,韓凝霜也打心眼裡高興起來,她笑著說道:「如果你們是要去空山尋段千生,可能會空手而歸。」

  「韓宮主此言何意?」安華不解地問道。

  「根據我們在正道門派的一些密探回報,近日正道掌門將會在罡風嶺開一個密會,段千生作為正道盟主,必然會赴會。所以你們要想找到他,可直接去罡風嶺。」韓凝霜說著,看到安華詢問的眼神,又繼續笑著解釋道:「知彼知己方能百戰不殆。幻玉宮為了自保,早年間便已在一些正道門派中布下了眼線,還是傳回了不少可靠的情報的。」

  安華點點頭,說道:「如此,便多謝韓宮主了。」

  「安公子不必客氣。另外,如今雲公子靈力盡失,只靠安公子和青姑娘,你們戰力實在有限。我便讓如曼同你們一道,助你們一臂之力吧。只是,」她停頓,輕嘆了一口氣,凝視著他們叮囑道:「你們此行千萬不可逞強行事。段千生修為高深莫測,即便是我,也絕非必操勝券。只有見機行事,徐徐圖之,才為上策。」

  宇軒聽著韓凝霜的肺腑之語,一陣暖流湧上心頭。世間多艱險,人生多折難,但亦有無盡善意,值得他永生留戀。他動容地作揖應道:「多謝韓宮主,我們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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