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
2024-09-14 02:46:49
作者: 萬點飛紅
孤身
「幸好罡風嶺離幻玉宮並不遠!」宇軒從朱雀身上躍下,高興地感慨道。如今他靈力盡失,體質大不如前,乘在安華的朱雀上,從幻玉宮才飛出不到五日,他便已渾身精疲力盡,氣喘吁吁。幸好此刻他們已經到達罡風嶺。
他站在原地擡頭望去,遠處重巒疊嶂交織在雲霧之中,山巒之下隱隱可見瀲灩的湖光,倒映著天邊的紅霞。綠水映霞紅勝錦,遠山凝黛淡如煙。眼前的美景,似乎也減少了一絲他身上的疲憊。
「幻玉宮地處中原南部中心,而罡風嶺又在中原南部,從幻玉宮來這,自然是不遠。」柳如曼跟在他身後,從朱雀身上躍下,笑著說道:「幸好是不遠,不然雲公子的身體想來要吃更多罪。」
「這一次實在是勞煩柳姑娘了,是我連累了大家。」宇軒有些愧疚地說道。
「你別這麼說。」柳如曼輕輕拍了拍宇軒的肩,「以前我也給你們添過不少麻煩,此次還要多虧宮主給了我這個將功贖過的機會,雲公子,你就好好放寬心地勞煩我吧!」她朝宇軒眨眨眼,眼神又看向跟在一旁的安華與青璃。
這次同行的柳如曼,與上一次同行相較簡直判若兩人。她言行舉止乾淨利落,不再有任何輕浮親昵之舉,反而讓安華與青璃對她的臉色好了起來。安華看著柳如曼迎來的目光,也點頭回應道:「多謝柳姑娘。路上聽聞柳姑娘之前曾來過此地?」
柳如曼點點頭,帶著他們往前頭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罡風嶺是中原南部的一塊風水寶地。雖說此處群山環繞,地勢並不平緩,但山清水秀,風光宜人,反倒吸引了不少村落集聚在此。嶺中密林與平原交錯,又交織著眾多村落,非常便於隱蔽與奇襲。」
她輕哼一聲,「我若有心,就該安排一眾人馬潛於此地,利用地勢在密會之時,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然後再撤退,此計當十有八九能成。」說著,她又搖了搖頭,冷笑嘲諷道:「我竟不知段千生會這麼蠢,竟然會選擇這樣一個地方來開掌門密會。」此刻的她,像是又瞬間變回了宇軒所熟悉的那個柳如曼。
「柳姑娘所言極是,那不知柳姑娘對我等後續行事有何見解?」安華接在她的話頭後問道。宇軒難得聽到安華主動與柳如曼講話,更難得的是其言語中竟頗有贊同之意,這讓宇軒感到一絲欣慰。
柳如曼似乎也察覺到了安華難得的善意,進而莞爾一笑,說道:「依我愚見,為了避人耳目,我們可以暫居密林之中,然後再謹慎探尋密會確切所在,最後再商量如何一舉出擊,取回至寶,安公子意下如何?」
安華思忖片刻,頷首說道:「此處魚龍混雜,耳目眾多,以宇軒現在的狀態,我們住村落之中確實危險。就依柳姑娘所言行事。」
他們一路走近嶺中,途徑眾多村落,果然看見不少身著空山派服飾的弟子,以及一些其他正道門派的長者。宇軒暗自觀察著他們,這些長者應當就是應召而來的各個正道門派的掌門了。眼前的人來人往,不禁讓他回想起當年正道青年盛會的盛景,只是此次因為只是掌門密會,只有掌門來此,故而熱鬧程度也較上次遜色了許多。
他們巡山上林木之間的間隙而上,為了避人耳目,宇軒和安華刻意戴上了草笠,將臉藏在草笠下,低頭走路。忽然,一抹熟悉的紅色的身影在安華的視線中閃過,他心頭一動,目光連忙追著那一抹紅色的去向看去,卻發現它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宇軒察覺到安華停下腳步的異樣,走過來低聲問道:「安華,怎麼了?」
安華躊躇了一刻,搖搖頭道:「沒什麼。走吧。」他拉著宇軒,便頭也不回地走去。
四人走到晚上,才在密林中尋至一處可落腳的地方。四人圍坐在生起的火堆旁,安華看著橘黃色的火焰在夜色中搖曳生姿,像極了自己此刻的心事。他輕咳了一聲,說道:「青璃,柳姑娘,麻煩你們照看宇軒,我放心不下,再去看看周圍的情況。」
他站起身來,卻聽到宇軒叫住了自己:「安華!這裡正道人士很多,你一人行動風險太大。我看此處極為隱蔽,想來不會輕易有人察覺,你就不要去了。」
「是啊!我們這一路上走來,也特意留意了一路,並沒有人發現我們。你就不要再以身涉險了。」青璃跟著附和道。
「無妨,我實在放心不下,去去就回。青璃,柳姑娘,宇軒就拜託你們了。」他又囑咐了一遍,沒再等他們回話,便轉身沒入黑暗中。
他順著上午的記憶,追著當時紅色身影消失的方向尋去,幸好這個方向上沒有其他岔口,而是筆直通往一處村落里。這個村落明顯比此前所見的村落面積都要大,想來應是罡風嶺中最大的一個村落。
此時已近深夜。他循著村落中的小路一邊往前,一邊望著兩邊的房屋,揣度他們可能居住的地方。慘白的月色淡淡地灑在他前行的小路上,一直引領著他來到路的盡頭。
「安華?」他忽然聽到前方有人喚他的名字,猛然擡頭一看,月華如練,段芙身著一襲貼身紅色長裙,如一朵在夜間迎著月色怒放的玫瑰,瑰麗而絕艷。此刻,她正一臉訝異地看著他,帶著一絲喜色,又藏著一絲憂慮。
前幾日父親忽然命她暗自帶一些弟子先行前來此地,卻又未明示所為何事。而等她到了之後,才發現這裡已陸續聚集了不少門派掌門,她才想到可能是父親密詔各位掌門前來議事,故而她便率領一隊弟子留在此處等候父親。
今夜月色正好,她心血來潮出來賞月,卻不料竟會遇到安華,這實在讓她出乎意料。在驚喜之餘,她又迅速地反應過來,此處已雲集了正道各個門派的掌門,宇軒與安華現身此地,必會十分兇險,他們又是為何來此?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又遇上你!宇軒呢?」她向他身後望去,卻發現只有他孤身一人。
「阿芙,宇軒他。。」安華停頓了一下,仿佛是在平息自己的情緒,「他現在靈力盡失,很不好。。」
「什麼?」段芙驚叫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來找你,正是為此事而來。對了,段掌門可在此地?」安華問道。
段芙遲疑片刻,搖了搖頭,說道:「父親並不在此。」
安華點點頭,心中暗自揣測,既是正道掌門密會,姍姍來遲才是段千生體現他正道盟主之位的方式。緊接著,安華便將春江城中,段千生重傷宇軒,搶走至寶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聽著安華的講述,段芙的臉色愈發慘白,如同逐漸失了顏色的玫瑰,只留下發白的花瓣。她眼睛直瞪著安華,嘴巴輕微張著,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安華所言之事,實在讓她難以接受,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安華全部講述完以後,默默地看著她,耐心地等著她慢慢接受此事。
段芙沉默了許久,最終才開口幽幽說道:「所以,你希望我怎麼做?」
「阿芙,我希望你能幫我們取回那三件至寶,這樣,宇軒的靈力才能夠快速恢復。」為了照顧段芙的感受,安華特意避開了任何可能會指責段千生的字眼。他固然恨極了段千生,但他既將段芙視為好友,且她又是破局的關要,他不願讓她難堪。他雖然用的是「取回」一詞,但他料定段芙應能理解他話語背後的真正所指。
段芙凝視著安華的雙眼,在蒼白的月色之下,此刻這雙眼睛,交織著憤怒、難過、痛苦與乞求。
她不忍卒看,轉開視線,看向天空中的那輪明月,深深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安華,宇軒被父親重傷,我很難過,我真的很抱歉。如果當時我在場,那我一定會全力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是,」她輕輕說出了這個轉折詞,眼角的餘光瞥見安華的身體微微一抖,他臉上痛苦的神色也加重了幾分。
她遙望著天上的月亮,望著柔白的光華似輕薄的面紗罩在空中,想起她親口答應父親自己不會再與宇軒有任何糾葛的夜晚,想起自己與弘北坦言「為心之所志,她可以放棄所有」的夜晚,更想起她為宇軒心動的每一個夜晚。她的思緒在這些夜晚中沉沉浮浮,猶豫不決,但就在她徹底理清這一切前,「但是」一詞卻早已脫口而出,這出乎她意料,卻也在她情理之中。
她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言語中似乎多了幾分力量,「站在我現在的立場,我無法直接出手將至寶偷回或搶回給你。安華,這樣背叛父親和門派之事,請原諒我做不到。」
安華愣愣地看著她,他苦笑了一聲。他在理性上充分理解她,但在情感上他卻無法認同。他努力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怒火,卻驟然雙膝跪倒在地上。以他孤傲冷僻的性子,他這一生,除了父母與師父,他沒有再給任何人下跪過。
「安華,你這是做什麼?」段芙被忽如其來的跪地聲所嚇,她轉頭一看,卻見安華雙膝跪在她面前,他渾身顫抖,臉部下側的肌肉更是抖動得厲害,一雙眼睛卻直直盯著她。
在她的印象中,安華一直是一個冷靜、理性、克制而又帶著強烈自尊的人,她無法想像安華有一天會對人屈膝下跪,更沒想到這個人竟會是自己。她從未見安華如此失態過,那雙眼神里的卑微與乞求之色,更是讓她刺痛不已。
「阿芙,我求你。。」他咬著牙說道,言語中竟是帶著些許哽咽,「我以前從來沒有求過任何人,但這一輩子我就求你這一次,好不好?」
段芙怔怔地看著眼前跪倒在地、渾身發顫的白衣男子,心中難過萬分。她為安華難過,也為自己難過。她幽幽嘆道:「安華,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她回想起當年安華在安陽坡與宇軒對決時那個孤傲與決絕的背影,又似乎明白了幾分,為了宇軒,安華連命都可以割捨,這樣的尊嚴與屈辱又算得了什麼?
段芙沉默了半晌,開口道:「安華,你先起來吧,你容我再想想。」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長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只留下他以及地上那個孤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