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林

  幻林

  安華從昏迷中甦醒過來時，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宇軒擔憂與欣喜交織的眼神。他心頭一熱，這樣的眼神，過去十五年裡，他已經見過太多次，有些是在他清醒時，而有些則是在自己的夢中。這樣刻骨銘心的眼神，自己這一世可能都永遠無法忘懷了。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宇軒，你沒事吧？可有受傷？」安華從這番無端的思緒中緩過神來，率先開口問道。

  宇軒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多虧了你在最後關頭將雷神戒給我，這才得以能擋一擋那『四十八絕樂』。否則，我們也撐不到韓宮主來了。」

  「韓宮主？」安華驚訝地問道。

  「對，這裡是幻玉宮的宮殿，是韓凝霜宮主將我們救了回來。」宇軒頷首，將安華昏迷後的來龍去脈都詳細解釋了一番。安華聽後，才知道自己已經昏迷了五天五夜。他陷入了沉思，末了，才開口問道：「對了，青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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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安公子心中除了宇軒，還掛念著我這號人物呢。」宇軒還未來得及回應，他身後便已響起青璃的聲音，安華見她雙眼通紅腫脹，手上還端著一盆水正向自己走來，想來是這幾日操勞照顧自己所致，「這可太叫人受寵若驚了。」

  青璃陰陽怪氣之語，讓安華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他緊緊握住宇軒的手也隨之悄悄地鬆開。「青璃，你沒事就好。」他停頓了一陣，調整了自己的情緒，愧疚地說道。

  青璃本來正對安華甦醒後未第一時間關心自己而心生不滿，此刻聽到安華這一句肺腑之語，悶氣忽然一下子便消減了大半，只留下對於方才自己出言不遜的自責。

  「咳，青璃比你早甦醒兩天，她一醒來之後便不顧自己身體情況地來照顧你。安華，你好了之後可要好好補償青璃呀！」安華與青璃兩人之間的微妙氛圍讓宇軒不明就裡，他不明白這兩人之間的關係為何時好時壞，更不明白為何青璃在埋怨安華時總是有意無意地對自己含沙射影。此刻，他理不清思路，也只得強行插科打諢，將尷尬的場面圓了回來。

  「既然安華醒了，不如我們一起去見一下韓宮主吧？此前你們昏迷時，她也對你們頗為掛念。」見兩人都沒再說話，他又繼續自顧自地開口說道。

  安華與青璃都沉默地點了點頭，宇軒也暗自舒了一口氣。

  三人在幻玉宮弟子的引薦之下，來到了幻玉宮的幽南殿。宇軒看到殿名，想來其應是出自「幽窗夢南山」之句。殿中的韓凝霜亭亭而立，微笑地看著宇軒三人而來。而柳如曼則站在她的身後，看到他們三人進殿，面色有些窘迫。

  在三人躬身行禮之後，韓凝霜點了點頭，目光掃過三人，欣喜地說道：「看來我所用之藥確實不錯，你們身上所負的『四十八絕樂』之傷，已是好了大半，日後只需靜心調養即可，應再無大礙。」

  三人皆是長舒了一口氣，身經『四十八絕樂』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慘狀還歷歷在目，雖然此刻三人皆已甦醒，但仍是對此陣的後患心有餘悸。如今聽到韓凝霜此言，三人才是真正安下心來。

  「多謝韓宮主的救命之恩！」宇軒作揖道，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雲。。公子，」韓凝霜話音停頓了下來，她的目光又深深地凝視在宇軒的臉上，二十多年光陰如流水般匆匆逝去，當已逝去故人的音貌又重現眼前，自己又該如何面對？她眼角中隱約泛出淚光，卻又在下個剎那徹底抹去。她面上靨然一笑，似桃花盛開，「雲公子不必多禮。催動『四十八絕樂』讓各位蒙難，本就是如曼的不是。我在此代如曼向各位賠不是，也希望這幾日的招待，能夠對此前如曼所犯之錯彌補一二。」

  聽聞此言，宇軒的目光瞥見韓凝霜身後柳如曼的臉，只見她臉上雖頗有不甘之色，但也只得悻悻不語，迎著宇軒投來的目光使了一個鬼臉。

  「韓宮主言重了。想來柳姑娘也只是為了給貴派奪得雷神戒、梵冥佩與幻音柄三件至寶，故而才挺身走險，出手傷人。如今既然我們已然痊癒，那此前和柳姑娘的仇怨自要一筆勾銷，」說到這，宇軒又看了柳如曼一眼，此刻她已然恢復了往日的笑面盈盈，仿佛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任何衝突。

  宇軒暗自搖了搖頭，又繼續說道：「只是，請韓宮主恕我無禮，雷神戒與梵冥佩，我目前實在無法交出來。」

  韓凝霜聽見他堅決的語氣，一時間恍了神，「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她暗自感嘆道。

  「什麼？」宇軒驚訝地問道。

  韓凝霜輕笑了一聲，將意識拉了回來，「雲公子此言差矣。我從未想要奪走你的雷神戒與梵冥佩，這只是如曼一時糊塗，以為這兩件至寶可以對我大有作為，這才瞞下我犯下大錯。其實，我從未對它們動過任何心思，而且，」她停了一下，仿佛是在猶豫什麼，最終還是下定決心，繼續說道：「幻音柄並不在幻林里，它就在我的手上。」

  「宮主！」聽到韓凝霜之語，柳如曼急切地出聲阻道。

  「無妨。我心意已決。」韓凝霜向柳如曼擺了擺手。

  「難道。。」宇軒的語氣有些激動，「難道韓宮主手上的幻音柄，是家父交給您的？」

  韓凝霜看著激動的宇軒，眉眼間染上悲色，點了點頭，「不錯，此物正是雲郎死前托人轉交於我。」她停了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緩解這股忽然湧上心頭的悲意。

  「那為何江湖上會有『幻林中藏幻音柄』的流言？難道這個流言只是江湖上無知之人的謬言？」安華皺起了眉頭，他眼中神色閃動，已隱約猜到了一種解釋，但仍想借韓凝霜之口加以證實。

  韓凝霜看著安華的神色，輕嘆了一聲，終於決定不再隱瞞，托盤而出，她緩緩說道：「其實，『幻林中藏幻音柄』這個流言，正是我讓如曼與眾多門下弟子代為散播出去的。」

  「什麼？」宇軒大聲驚呼道，而安華則是恍然大悟的模樣。

  「為什麼？」宇軒滿臉不解。

  「五百年前，本宮創宮宮主靈清君曾偶然發現了一片靈力充沛的密林。」韓凝霜緩緩說道。

  「難道就是幻林？」安華插話道。

  「不錯，正是幻林。幻林外層有層層毒瘴環繞，普通大眾與尋常修仙人士根本無法穿入，故而那處人跡罕至。在毒瘴之後，叢生著滿地的彼岸花，幻林中充沛的靈力，正是以滿地的彼岸花為媒，催生出種種幻象。」

  「而在靈清君的持續探索之下，終於發現幻林中的靈力，來源正是白湖底部的一根青色的奇木。此木浸於白湖中，卻能千年無朽，實乃鬼斧神工之至寶。故而靈清君借用幻玉心書，從奇木上取下一小塊，製成木柄狀，命名為幻音柄。幻音柄由此而來。」

  「此後幻音柄一直為幻玉宮歷代宮主所有，直至那一年被太泉子奪去，用它與雷神戒、梵冥佩與絕生劍，四件至寶共同製成魔皇劍。後來幻音柄便跟隨魔皇劍，在歷任魔道盟主手中流傳，一直傳到雲郎。」

  「可誰知，二十五年前，那一日，有人卻將這枚幻音柄交於我，說他受雲郎所託，要將此物交予我，並囑咐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將此物交予他人。我心中雖惑，卻也只能先行收下，不料過了幾日，雲郎的死訊便已傳來。。」說到這，韓凝霜的聲音還是哽咽起來，巨大的哀痛從心底襲來，才讓她發現，這麼多年以來自己對雲子修之死的若無其事，原來終究都是自欺欺人。

  原來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放下過。韓凝霜陷入了沉默，仿佛不能自已地沉淪在這忽如其來的悲痛之中。其他人似乎也被她的悲痛所感染，也都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陣，韓凝霜才緩過勁來，繼續說道：「此後，幻音柄便一直在我手中，平安無事地渡過了二十五年。直到近年，我才耳聞四大至寶重出江湖的風聲，且空山派為了奪得雷神戒，竟然差一點就將堂堂魔道四大門派之一的雷火殿焚為灰燼，青史除名，千年基業差一點就要毀於一旦。由此足見段千生那老頭瘋狂的野心。」提起段千生，韓凝霜言語中滿是鄙夷。

  「我不願幻玉宮也遭此厄運，故而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便是將所有企圖染指幻音柄的痴心妄想之人，都引入幻林中去。」

  「原來韓宮主是想借幻林之手，來除掉這些來爭幻音柄的人。」安華輕輕地說道，言語中卻帶著對韓凝霜的欽佩之情。

  韓凝霜目光看向安華，微笑頷首，讚許地說道：「安公子果然和如曼所言一樣，實是七竅玲瓏之人。」

  「不錯，我正是要通過幻林，來除掉所有想要來爭幻音柄的人。所以我才將『幻林中藏幻音柄』這句流言散播了出去。」

  「那韓宮主又是如何保證幻林能夠擋下所有要爭幻音柄的人？」宇軒問道。

  「幻林中有三件致命之物，其一為毒瘴本身，通過毒瘴之毒，自然能除掉大部分功力淺薄之人；其二便是爭奪之人彼此，毒瘴中目不能及，爭奪幻音柄之人自然會視彼此為死敵，從而在毒瘴之中彼此殺紅了眼，通過讓他們互相殘殺，自然又可以除掉一大部分功力尚可之人；其三便是護靈。」

  「護靈，便是我們此前在幻林中所見到的雲子修的幻象和您的幻象？」安華問道。

  韓凝霜點點頭，她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情，幸福與悲痛交織，讓她難以立即開口。她躊躇了一陣，緩緩說道：「當年，我和雲郎自詡功力尚可，我貪圖彼岸花妖冶的美，痴心白湖湖畔醉人之景，故而經常與雲郎相約於白湖湖畔。日子久了，這樣的景象，便被幻林以幻象的形式保留了下來。」

  「而在幻林所有的幻象中，以護靈的力量最為強大。護靈是幻林催生出的、以守護幻林為己任的幻象。一旦幻林感知到任何的危險，便會喚出護靈來摧毀所有外敵。幻林為護靈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力，只要幻林在，護靈就在。因此，在幻林中，護靈是不可能被戰勝的，除非將整個幻林焚為灰燼。」

  「而一旦整個幻林焚為灰燼，那麼幻音柄也將不復存在了。所以，對於任何一個企圖爭得幻音柄的人來說，幻林都是一個死局。」韓凝霜幽幽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