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劫

2024-09-14 02:46:21 作者: 萬點飛紅

  心劫

  段芙帶著弘北御劍飛了很久,她估摸著他們已將那九人遠遠地甩在了身後。當下應是暫時安全了。正巧,她驚喜地發現不遠處便是一個城鎮,而此刻她正好需要找尋一個人多的地方來掩蔽兩人的行蹤。

  待兩人落地後,段芙尋了一個客棧,開了兩間客房,便帶著弘北進入其中一間。

  「弘師兄,你沒事吧?」兩人坐好之後,段芙看著弘北右臂上赫然出現了九道深深的傷疤,朱褐色的血塊填在綻開的皮肉之間。段芙看著既心疼又愧疚。

  「段師妹,我沒事。不過,我這一次總算是領略到了貴派空山劍術的無量神威了。」弘北微笑著說道。

  「弘師兄,如果這次不是你及時出現,我恐怕早已死在同門手上了。害你傷得這麼重,都是我的錯。」弘北手臂上的九道傷口,如同九根鋒利不已的針,刺進了她的眼睛與她的心。她雙眼通紅,淚水從眼角滿溢而出。

  「段師妹,自從北境之行開始,你我早已是生死之交。你此前也曾數次救過我的性命,我今日救你,也不過只是償還一二而已。而且,我手上這些也只是皮肉之傷,不出幾日便會痊癒。你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段師妹,你可知這些追殺你的同門都是誰?以及為什麼他們要來追殺你?」

  

  聽到這兩個問題,段芙哭得更傷心了。經過了昨夜一整個通宵未眠的守夜、從黎明開始被人追殺、意識到自己是被同門追殺、意識到自己被勝似親妹妹的師妹出賣與背叛、眼見越婉在自己面前屍首分離地慘死、到最後自己險些命喪同門之手,她的神經就一直緊繃著,直到現在,在弘北發自真心的關懷之下,她的神經才舒緩下來。

  神經一旦舒緩下來之後,她的淚水就如失去了堤壩的河流直泄而下。她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

  弘北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關懷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痛哭流涕。他的眼神里儘是心痛之色。但是他沒有說話,他耐心地等待著。

  仿佛哭了很久,段芙的哭聲才逐漸平息了下來。

  「抱歉,弘師兄,我實在是太難過了,控制不住自己。」她抽泣道,用衣袖抹去眼角的余淚。

  「我並不知道他們是誰。越婉似乎是知道的,但她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慘死於他們手中。我不知道是誰想殺我,但一想到他們都是我的同門,我就又害怕又難過。」她讓自己逐漸平息了下來,緩緩說道。

  從她出生以來,她就在空山派長大至成人。她爹是空山派掌門,因而她自然受到了派中各個長老、師兄師姐的寵愛。對她來說,空山派就是她的家,而空山派中的每一個人,雖然她不一定都認識,但在她的心目中,他們都是自己毋庸置疑的家人。

  在她看來,即使自己與他們產生了矛盾,那也是家人之間的摩擦,這樣的摩擦再大,也改變不了她將他們視作家人的信念,改變不了她對他們無條件的信任。

  而今日,正是這些家人,卻要置她於死地,甚至連身份和動機都是未知。想到這,憤怒、恐懼與無助,交織纏繞在她心頭,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弘師兄,你呢?你怎麼會出現在那?我記得,早在我離開御龍谷之前,寂元方丈就已經帶著伏雲寺的各位長老和弟子先行離谷了。你沒有和他們一起走嗎?」段芙決定不再去想自己這些毫無頭緒的事,而是望著弘北問道。

  弘北看著段芙望向自己的關懷的眼神,離開御龍谷前的一幕幕又重現在他眼前。在原定離開御龍谷、返回伏雲寺的那一天,寂元忽然將他喚來自己的禪房。

  「師父。」那一日,陽光很好。他來到師父的禪房前,輕輕地敲門喚道。夏日的陽光透過禪房外側層層疊疊的竹林,灑在他的身上。

  「弘北,進來吧。」

  他推開禪房的門,看到師父正端坐在房間中央的地面上打坐。

  「師父,您找我。」弘北跪在師父面前,施禮說道。

  寂元緩緩睜開此前閉著的眼睛,他面帶微笑,仔細地端詳著弘北的臉龐,卻並未開口說話。弘北看著師父望向自己的眼神,在那一如既往地充滿了平和與智慧的眼神之下,他似乎看到了什麼不同尋常的異樣。難道是師父發現了什麼?他有些惶恐與不安。

  寂元看到弘北臉上浮出的一絲慌亂,開口緩緩說道:「弘北,你在修行之道上,是否已經遇上了『心劫』?」

  他看著弘北的臉瞬間變得蒼白,便料到自己所想沒錯。弘北連忙低下頭,他感覺到有汗珠正在從自己的額頭上滲出。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師父。師父果然看出了自己的心劫。他原來還以為自己能瞞過所有人。此刻,那個紅色的身影又再一次從他腦海中閃過。自己被段芙所吸引,正是他的心劫。

  「師父,我。。」弘北沒說下去,只是點了點頭。

  寂元輕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弘北,你天資聰穎,在佛門的技法修為上已遠超同齡,將來必能大有所為,堪當大任。但是,技法的根在於心的修行。如果心不定,則技法就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心劫又是心之修行的最大阻礙。如果不破心劫,則此生無論是心還是技法,都將會停滯不前,不會再有任何的長進。」

  「師父,敢問應該如何破除心劫?」弘北連忙問道。他此生只願精進與終了在佛門修道上,從不願做任何他想。因而,他實在不願自己此生的修行只能停滯於此,他想要破解這個心劫。

  「每個人的修行之路上,必然都會遇到自己的心劫。心劫,只能自己去解,旁人根本無能為力。要破心劫,靠修行之人的領悟,更靠機緣。弘北,解鈴還須繫鈴人啊!」寂元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弟子,憐惜地說道。

  弘北點了點頭,「師父,弟子明白了。」

  「你明日也不用隨我們回寺了。你且先去尋你的破劫之法吧。」他擺擺手,示意弘北退下,然後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弘北畢恭畢敬地拜別了寂元,從禪房退了出來。屋外的陽光依舊刺眼,他卻感到迷惘與不安。

  「心劫?」段芙有些訝異地問道。

  弘北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因此,我便暫時先留在了御龍谷。後來,我見到你和越師妹離開空山派的弟子往南而行,我左右也不知去向,也放心不下你們,便索性跟著你們。沒想到,你們竟會在半路遇刺。也怪我無能,沒能救下越師妹來。」

  弘北看見自己提到了越婉,段芙的臉色忽而又變得慘白。她苦笑了一聲,說道:「弘師兄,你千萬不要自責,此間禍事,與你無關。對了,弘師兄,你方才提到的心劫是什麼?」她又將話題重新轉回弘北身上,似乎並不想讓自己沉淪於當下自身的困境之中。

  弘北看了段芙一眼,連忙將目光移開了去。他的心劫,自然就是眼前這名讓他心動的女子。只是,他實在無法對其明說。

  「段師妹,心劫乃天機,恕我無法言說。」他低聲說道,找了個藉口將話圓了過去。

  段芙見到弘北面上異樣的神色,知道是自己越了分寸,連忙說道:「抱歉,弘師兄,是我唐突了。」

  「無妨、無妨。」弘北搖了搖頭,他輕嘆了一口氣。師父只道解鈴還須繫鈴人,但自己要如何讓眼前這名系鈴人知道此鈴,並將之解下來呢?他內心對此茫然一片。但他轉念一想,既來之則安之,既然自己眼下暫無破解之法,不如先想想接下來的打算。

  「段師妹,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他這一問,無疑又將段芙重新推入讓她痛苦與混亂的困境中。段芙沉默了一陣,緩緩開口道:「今日之事種種,我來日必然要查個水落石出。我要為枉死的越師妹報仇,為差點同樣命喪於此的自己報仇。他們來阻我,必然是不想我辦成當下所負之事。可他們越是阻我,我卻偏要將此事辦成。畢竟,我連自己都不懼了,還會怕他們?」

  「弘師兄,我當下所負之事,不僅是我父親所託,更是與將來父親閉關之後,我能代他執掌空山派、甚至是盟主事務有關。」她看到弘北面露驚色,她像是在回答弘北,又像是在回答自己,繼續慢慢說道,「弘師兄,我知道此事對你來說實屬非同尋常。別說是你,對我自己來說又何嘗不是?」

  「此前哪有女子做過正道門派的掌門?更何況是空山派這樣一個正道大派。方才聽你提到心劫,我便在想,我此前最大的心劫,便是我從未想過自己可以與女子之身,來成就自己所志。」

  「而如今,我已親手打破了自己這個心劫。世人言說女子不能之事,我偏要成之,我偏要讓世人見到,縱是女子,也絕對沒有做不成之事。」

  弘北聽到她就這樣慢慢說著,她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堅定。他不能自已地又將自己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的臉上。他看到方才的恐懼、不安與迷惘,已經從她的神情中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烈的篤信,一種她對自己必然會實現心中志向的強烈的篤信。

  這樣的篤信,讓她渾身上下都再次散發出無與倫比的光芒,而正是這樣的光芒,一直強烈地吸引著他,成為自己不可抗拒的心劫。一想到此,他開始緊張不安。

  「所以,弘師兄,我要繼續前往南方的幻林,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弘北逼迫自己將視線從段芙身上移開,他本能地想要逃離,遠離自己的心劫,將自己從心劫中釋放出來。可是,他明白,他越是逃避心劫,心劫卻越會緊抓他不放。正視與直面它,才是解決心劫的唯一途徑。

  他壓抑下內心想逃的衝動,他決意與她同行,助她一臂之力。他驀然有一種直覺,這條助她之路,亦會是助己之路,也許,這就會是他一直苦尋的機緣。

  「好,段師妹,我與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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