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班

  接班

  「爹。」段芙輕輕地敲著段千生房間的門，輕聲叫道。

  「進來吧。」她聽見段千生的回話後，推開房門，便看見段千生一個人微笑地站在房間中央。爹怎麼會今日忽然將自己叫到他的房間裡來呢？難道又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了嗎？段芙有些惶恐不安。大概是最近經歷的苦難太多，稍微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她膽戰心驚。

  兩周前他們將廉星銳的屍體帶回御龍谷之後，爹就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但具體原因他自己卻是諱莫如深，眾人也是一無所知。不過鑑於他往日經常如此，段芙也就沒有特別在意。

  此後兩周，段芙都在配合御龍谷以及其他正道門派的人，處理黑奇國與正道之戰後，御龍谷遺留下來的各種各樣的瑣事。經此大戰，正道雖然損失慘重，但依然贏得了最終的勝利，黑奇國皆全軍覆沒。他們成功守住了中原，守住了正道為天下、為蒼生的立足之本。

  段芙本應感到高興，畢竟這場曠日長久的噩夢終於結束，她也迎來了期待已久的美好結局。然而，當她每次想到北雪府以及北境中所有已經犧牲的那些正道門派和同僚時，她還是會感到一陣陣強烈的難過與心痛。而此後，當她又忍不住想起那天從八嫂手上救下自己一命、如今行蹤不明的小和時，內心又增添出一絲絲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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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從理性上而言，她站在正道的立場上，她本應該和黑奇國的所有人勢不兩立，且小和又曾出手偷襲過自己的爹，更應該是罪無可赦。

  只是無論如何，她至今依然相信，小和此前犯下的所有過錯都是廉星銳一人所逼迫的，絕非小和的本意。她依然相信，小和在自己面前坦然露出的天真爛漫、令人憐惜的一面，是他內心最真實的一面。她依然相信，自己與小和之間的姐弟情深，也全部都是真真切切的。

  因而，她希望等此間所有事畢，她回到空山派之後，自己可以親手出去將他找回來，好好兌現她此前給他的承諾，給他改過自新、重新再來的機會，讓他成為空山派的弟子，在她身邊快樂地長大。

  本來依計劃，段芙明日便將與其他空山派的弟子一起重返空山派，她也早已盤算好回空山之後自己要做的這些事。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就在今日，她爹卻忽然派人將她私下召來，到底會是什麼事呢？

  「御龍谷這邊的事，都處理得怎麼樣了？」段千生的發問，打斷了段芙凌亂飄散的思緒。

  「爹，一切都已妥當。我們明日便可啟程返回空山派。」段芙回道。

  段千生點了點頭，露出滿意的笑容，他開口說道：「甚好。今日我找你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經過上次與廉星銳一戰，我修為消耗過度，需要閉關一段時間來調養生息。閉關時間短則三到五年，長則十到十五年。而我一旦閉關之後，就需要有人來代我打理空山派，以及整個正道的相關事宜。」

  「爹，你的身體。。」聽到段千生的話，段芙大吃一驚，她著急地問道。

  段千生看著她眼中擔憂的神情，搖頭說道：「我沒事，只需要閉關調養即可。只是，我閉關後，要由誰來代為執掌空山派上下以及整個正道之事，實在是一個難題。」他語氣平淡如常。這樣一件會給整個空山派、整個正道、甚至是整個中原帶來巨大影響的事情，此刻在他口中，仿佛只是一件再稀疏平常不過的細微瑣事。

  「呂長老。。」段芙略一思索，開口提議道。

  段千生點了點頭，開口打斷了她：「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按理說，我這個掌門閉關，應該由副掌門，尤其是門派中修為高超、聲望頗高的呂長老來代為執掌。只是。。」他忽然停頓了下來，似乎是在尋找最合適的話語來準確地表達他內心的意思，「只是，我心裡還是更中意我知根知底的人。」

  段芙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在她聽來，段千生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段千生終究還是無法全然相信呂和璧。對他而言，呂和璧並不是他「知根知底」的人，他並不相信呂和璧會完全按照他的想法來代他執掌。

  此時，段芙心底浮現出了另外一人的臉龐。那個人從小便跟在段千生身邊，是段千生看著從小長大至今的人。相比於呂和璧，他應算得上是段千生真正「知根知底」的人。而憑藉他如今在青年一代中出類拔萃的修為以及聲望，他應該會是一個段千生十分中意的人。

  「那索師兄呢？他會不會是一個更好的人選？」段芙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當她說完之後，她才意識到了方才自己的猶豫。

  她開始思索自己為什麼會忽然猶豫。是因為此前索俊元在自己面前，三番五次、或明示或暗示「她身為女子，就應該怎樣，不應該如何」而讓自己對他心生不滿？還是因為在心底的某一個角落裡，她其實並不希望是索俊元來代為執掌，而希望是另一個人，另一個她期盼已久、她既十分熟悉卻又經常覺得陌生的人，另一個她想要大聲喊出她的名字卻終究還是差那麼一點點勇氣的人？

  「不瞞你說，在兩年以前，我一直最中意的接班人，就是索俊元。他是我看著從小長大的關門弟子，在我眼中，他甚至就如同我的親生兒子一般，因此，他無疑是我知根知底的人。此外，他的修為與聲望，也都遠勝於同齡人，是年輕弟子當之無愧的翹楚。因而，他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接班人。只是，」段千生忽然停頓了下來，周圍一片死寂沉沉，如同一個滿心希望之人，忽然被推入萬丈深淵，希望之火被絕望的冰水瞬息澆滅，只徒留一地的死灰。

  「只是，」段千生看著段芙，繼續說道：「這兩年以來，我發現了比他更好的人選。如今這個人的修為不在他之下，在正道青年一代中的聲望也不在他之下。相比於他，我更願意相信這個人。」

  段芙的眼睛大大地睜著，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有種強烈的預感，爹口中的「這個人」，與她心底里默默但強烈期盼的人，是同一個人。她嘴巴微微張開，她想要喊出這個人的名字。

  「你知道我想的是誰嗎？」段千生將段芙的神情看在眼裡，他微笑地看著她，仿佛是在鼓勵她說出她內心中那個最真切的想法。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將她心底最深切的期盼親口說了出來：「爹，女兒願意做這個人，願意在你閉關後代你掌管這一切！」

  段千生大笑了起來，「阿芙，你要知道，過去世上還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掌舵過任何一個正道門派，更別說是像空山派這麼大的一個門派了」，段千生收起笑意，認真地看著段芙說道。

  這句話仿佛一根針，在段芙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刺進了她的心。她身子一抖，有一股火從心底開始往上涌。這樣類似的話，此前索俊元已經三番五次地對自己明示或暗示過，女子應該如何，不該怎樣。甚至就連她自己，在剛才將自己內心最真切的渴望脫口而出之後，她自己的第一反應和想法，也是這個。過去世上還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曾做過任何一個正道門派的掌門人。

  她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嗎？如果她有，錯在何處？她不可以嗎？她不應該成為世上第一位正道門派的女掌門嗎？憑什么女子不可以？憑什麼她不可以？

  她看著眼前爹這一張認真嚴肅的臉，想起此前索俊元在自己面前對自己說這不可以、那不應該的那張臉，想起此前無數次因為自己身為女子做了他們眼中所謂「不應該之事」而對自己指指點點的那些男子的臉，她的腦海中如煙花綻放一般的炸開了上述這些問題。

  而這一張張臉和這一個個問題，都如同一根根柴火，不斷地投入她心底已經燃起的火中，讓她心底的火越燒越旺。這把火，不是為她一人而燒，更是為全天下的女子而燒。

  歷史上沒有過又如何？就是因為沒有過，她才有機會當這歷史上的第一人，她才有機會來創造歷史，來徹底粉碎這腐朽與世俗的桎梏，成為天下女子的驕傲。

  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全身都充滿了力量，她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滾燙，那一把心底的火已經讓她全身的血液都因此而沸騰了起來，她的眼神里，閃耀出無與倫比的自信與榮耀的光芒。

  「爹，是的，過去世上還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掌舵過任何一個正道門派。因此，女兒要做世上第一個掌舵正道門派的女子，我段芙，要做這歷史上的第一人。」她大聲地說道，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抖。是的，她終於補足了以前以來一直欠缺的最後那一點點勇氣，將自己內心的真正渴望說了出來。

  段千生將自己心愛的女兒的神情變化盡收眼中，聽到段芙的回答，他再一次仰頭大笑起來，只是這一次的笑，充滿了欣慰和驕傲。

  「好！好！好！真不愧是我段千生的女兒！」他大聲地讚嘆道，「你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只要你的意志足夠堅定，就沒有人能阻得了你。」他凝視著她清澈的雙目，如同凝視著他自己一般，緩緩說道：「記住，在這個世上，唯一能阻擋你做成自己想做之事的人，只有你自己。」

  段芙感激地點了點頭，段千生的反應無疑給了她莫大的鼓舞。這一刻，她感受到來自段千生濃烈的父愛，更感受到因為她內心深處的使命終於被自己看見與認可所產生的強烈的使命感。她終於戰勝了她最大的敵人——她自己，她感受到自己的靈魂因此而沸騰，她眼前的前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清晰，她的心志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堅定。

  她更加地熱愛她的父親，更加地熱愛她自己了。只是在這一瞬間，她內心同時湧出一股痛楚。她知道，自己離渴求的目標越近，自己和心上人的距離也就越遠。想要代替父親執掌空山派、甚至是整個正道，她都絕無可能再與宇軒有任何的瓜葛，更勿說與他在一起相守。只怕自己與他的距離，這一輩子都註定跨越不了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下不是考慮這件事情的時候，她逼著自己把這股痛楚壓制下去，想要假裝它並不存在。

  「不過眼下，閉關之前，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去辦。」段千生的話將她的思緒又重新拉了回來，「你聽說過『魔道四大至寶』嗎？」

  段芙搖了搖頭。

  「『魔道四大至寶』，指的是魔道四大門派的上古鎮派之寶，即雷火殿的雷神戒，殺生門的絕生劍，幻玉宮的幻音柄和梵魔堂的梵冥佩。當年第一代魔道盟主，太泉子聚齊魔道四大至寶後，將四件至寶組裝在一起，形成一把新劍，喚作『魔皇劍』。此劍凝聚了四大至寶的靈力，具有毀天滅地的巨大威力。魔道各派均折服於魔皇劍的威力，因而達成協議，魔道中誰得到了魔皇劍，誰就是魔道盟主。為此，魔皇劍後來也被稱為魔道盟主之劍。」

  「二十多年前，魔皇劍的最後一位主人，雲魔暴斃之後，魔皇劍從此下落不明，有傳言說雲魔死前已將魔皇劍拆回成魔道四大至寶，並分別藏在了不同的地方。因此，這二十多年來，江湖上的大小門派，明里暗裡地都在尋找這四大至寶的下落。他們看中的，都是至寶本身蘊含的強大靈力，以及四件至寶組裝出的魔皇劍的毀天滅地的威力。但是，這二十多年來，沒有任何人、任何門派找到過任何一件至寶。」

  「直到現在，有兩件至寶已經露出了線索。一件是梵冥佩，此前在廉星銳的手上，你在北雪府的時候應該見過他用來施展禁術，御屍骨而戰。結果這件至寶在他死後不翼而飛，又再次下落不明。另外一件是幻音柄，當下已有流言傳出，『幻林中藏幻音柄』，幻音柄就在中原南部的幻林里。不管該流言是真是假，必定已有諸多門派驅出人馬前往幻林去搶奪至寶。」

  段千生說到這，停了下來。他緊緊盯著段芙，一雙眼睛中閃爍著興奮的神色。

  「爹的意思，是也想要集齊這『魔道四大至寶』？」段芙猶豫著回應道。

  段千生沒有說話，他只是繼續盯著段芙，段芙卻從他眼神中看到了肯定。她繼續說道：「魔道門派對四大至寶趨之若鶩，是理所應當的事。只是，我們作為正道第一大門派，若是也公然參與其中，只怕會引來世人非議，落得不好的名聲。」

  段千生點了點頭，他對段芙的回應頗為滿意，幽幽地說道：「你的判斷不錯。所以，這件事才需要私下裡去完成。雖說寶物本身無正魔之分，完全取決於持有者，但我們若明面搶奪，終究會傷了名聲和體面。對於我們空山派而言，名聲和體面是最重要的東西。」

  「此外，我們之所以要集齊『魔道四大至寶』，更重要的目的是，守護天下蒼生。你想想，倘若『魔道四大至寶』有朝一日被魔道中人集齊了，此人必然會荼毒蒼生，他必將會給正道、給整個天下蒼生，帶來滔天禍害。只有將『魔道四大至寶』集中在我們手裡，我們才能守住這天下蒼生，這正是我們正道的使命。」

  「我明白了，阿芙願意為爹去幻林一探。」段芙心領神會地回道。

  段千生滿意地點了點頭，臉上浮出欣慰的笑容。他很高興自己的女兒能夠如此迅速與準確地了解自己的意圖，讓他更加堅信女兒才是自己最好的接班人。

  「很好，空山派中所有人馬，你都可以隨意調用。」

  「是，我明天即動身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