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哥哥

  待台下的人都走出大廳後，大廳的門被關上。整個大廳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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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連城緩慢地轉過身來，看著左連昊。

  對面的左連昊不敢直視哥哥的眼睛。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沉著頭。他不用擡頭看，就能感受到左連城此時此刻憤怒與失望交織的痛苦。他自懂事以來，父母便早已去世。是哥哥一手帶著他伴著他長大。哥哥只大他五歲，卻又是當哥又是當父，兩人相依相守了二十多年，彼此脾性早已融入彼此骨髓，很多事情不必開口，便已心領神會。

  他微微閉上眼睛，緩慢地深吸吐氣，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左連城注視著在他眼前下跪的弟弟，這個被他一直以來雙手捧著護著的弟弟，如今跪在他面前。他內心一陣絞痛。

  「連昊，你是否還記得，我們左家，我們北雪府世世代代的使命？」沉默了好長一陣，左連城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強作平靜地緩慢開口問道。

  「。。是，我記得。」左連昊低聲回道。

  「是什麼？」

  「。。守護中原北境。」

  「不對，」左連城搖搖頭說道。

  「什麼？」

  「是不惜一切代價，守護中原北境。」左連城開口說道，他一字一字說得極為緩慢，言語中對這每一個字都充滿了信仰和尊重。

  左連昊低頭不語。他自是知道左連城言中所指，但在他心中，哥哥的性命勝過「一切代價」。

  見他一言不發，左連城又繼續開口問道，「那麼，我再問你，你又是否清楚『北極聖陣』的來由和目的？」

  「。。是，『北極聖陣』是當年北極玄帝所留守護陣法，乃是有待一日，當北雪府和北境受到外敵侵入，無力再抵抗時的保命陣法。。」

  「很好。所以你也應當理解我為什麼要在昏死前，不顧一切，強行開啟『北極聖陣』，你必然也應該知道，我之所以會這麼做，必然早就已經決定要犧牲自己，守住我們左氏和北雪府千年立身的使命，守住北境和整個中原。可是，這所有的一切，都被你親手毀掉了！你。。實在是太讓我失望。。」

  左連城話還沒說完，因激烈的情緒一時湧上，他止不住地低頭猛烈咳起來。

  「府主！」一邊的松良平連忙扶住虛弱不已的左連城，跪在地上的左連昊也猛地擡頭看向左連城。他看著左連城的身體這樣虛弱，想到是自己害他一甦醒便要受如此大的情緒刺激，他心裡又是一陣難受和自責。

  「哥。。強行關閉『北極聖陣』，是我不對。我知道，我做這件事，違背了左氏自古以來的家訓，違背了北雪府千年以來的立身使命，更是違背了天下正道的大義。我愧對你和爹娘，愧對左氏，愧對北雪府列祖列宗，愧對天下蒼生。我知道我犯下了滔天大罪，但是，為了救你的命，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我什麼都能做，什麼都能犧牲。」

  「哥，如今，你能醒來，已經是上蒼對我最大的恩賜。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只請求你能原諒我。。」說完，左連昊將頭猛地磕在地板上，再不擡起。

  松良平心裡一驚，他從未見過左連昊卑微至此。自左連昊出生以來，他便一直被左連城捧在手心裡，北雪府的人上上下下，無不尊他愛他護他。當然，他們這麼做，一來是因為他是老府主的二少爺，是當今府主的親弟弟；二來也確實是因為他罕見天資極佳，又肯吃苦，故而一身道行出類拔萃，遠非他人可比。而作為府主的左連城，向來也是最為心疼這個唯一的弟弟，不願他吃一點點苦，受一點點委屈。

  故而，整個北雪府、北境，甚至是整個中原，對他高傲驕縱的脾性亦是相當寬容。只是，誰又能想到，一向驕傲自居的左連昊，竟會如此卑微地屈身跪於地上，乞求別人的原諒呢？只怕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他下跪降服的，便只有他的哥哥了。

  松良平偷偷瞄了一邊的左連城，他能感覺到左連城的身體在發抖，他臉上的眼角和嘴角在劇烈地抽動，這是他一直在壓抑自己心底激烈情緒的表現。其實，他比誰都清楚，左連城比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心疼他的弟弟。左連城把能給的最好的一切，都給了他的弟弟。可如今，最傷他心的，也是他最愛的這個弟弟。

  到底是誰錯了？松良平也不知道。他只是感慨，為何上天要如此捉弄這對兄弟，要給他們這樣艱難的抉擇。對於一開始的左連城來說，一邊是自己的性命，一邊是北雪府千年的使命和天下蒼生大義；對於此前的左連昊，一邊是他哥哥的性命，一邊又是北雪府千年的使命和天下蒼生大義；而如今對重新醒來的左連城來說，一邊是自己心愛的弟弟，另一邊又該是什麼呢？

  松良平不敢想，他只能默默地見證著這一對兄弟這一生以來最艱難的時刻。心裡惋惜不已。

  「連昊，到了最後關頭，連我自己都要放棄自己的性命，這件事，我心甘情願，這是我作為北雪府府主的責任和榮耀。你又為何要如此糊塗？要用全天下人的命來換我的命？」

  左連城苦笑一番，他內心交織混雜著千萬般情緒。他憤怒，是因為左連昊竟然背棄北雪府的千年使命，竟強關北極聖陣，並引領北雪府全府避至「冥城」，讓黑奇國得以直驅南下，這無疑會讓他們這一代北雪府人，無顏面對列祖列宗，遭受江湖上所有人的譴責與唾棄。他失望，是因為犯下這個大錯的，竟是他這一生最疼愛的弟弟。他愧疚，是因為他知道，左連昊之所以這麼做，全是為了救他。他悲痛，是因為他內心已經做出了處罰的決定，而只要想到這個決定，他就全身痛得不能自已，幾近要令他窒息。

  他大口深吸了一口氣，最終狠下心來，艱難地回話道：「看來，是我過去太嬌慣和縱容你了。你身為北雪府的副府主，卻做出此等違背府規與使命，違背天下正義之舉。天下眾多的同道和百姓，都將因你個人之私，而受苦身死，你犯下這等滔天大錯，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爹娘。。也永遠不會原諒你，北雪府的列祖列宗，更是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北雪府，已經容不下你了。」

  「左連昊，我以北雪府府主的名義下令，你。。已不再是北雪府的副府主，你已被驅逐出府，不再是北雪府的人。天下之大，你。。自尋出路吧。。」

  左連城一字一字慢慢說來，說出來的每一個字，仿佛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地捅在他的心上。他越說越慢，聲音也越來越輕，全身的鮮血和力氣，都從心上被捅出的千瘡百孔，一瀉而出。說到最後，他用力地抓著松良平的手臂，只有這樣，他才不會當場昏倒過去。

  松良平和左連昊聽著這一言一詞，兩人都瞪大了雙眼。松良平更是當場驚叫了出來：「府主，你。。」

  左連城制止了他。左連城緩緩轉過身，準備向來時的方向走回去。

  「哥。。哥。。我求求你。。你不要趕我走。。不要趕我走。。你讓我做什麼都好。。就是不要趕我走。。。」大顆的眼淚從左連昊的眼角里流出，他一邊抽泣著，一邊跪在地上向左連城爬了過來。

  松良平轉過頭，不忍再看。身邊的左連城，身體更是劇烈抖動。只見他背對著左連昊，雙目緊閉，眉頭因痛苦而緊皺在一起。他咬著牙，嘴角的肌肉在猛烈地顫抖。一行細細的淚水從他眼角劃出。

  「北雪府容不下你這樣的叛徒。。我左連城也沒有你這樣的弟弟。。早知你今日會闖下如此禍患。。我。。我寧願當初不要你這個弟弟。。」

  「你滾吧。。今生今世。。你。。都不要回來了。。滾。。」

  話音說完，仿佛最後一絲力氣已被抽乾。他強忍著悲痛，沒有回頭，一步一步往前挪去。

  「哥。。哥。。我求求你。。不要趕我走。。哥。。」左連昊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他聽著左連城的這番話，每個字都讓他心如刀割，痛不欲生。他一邊哭喊一邊跪在地上向前爬去，想要抓住左連城的披風，直到最後被關上的石門擋下。

  他傷心欲絕，悲憤交加，忍不住揚天大叫一聲後，竟一頭猛地撞上石門，當場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