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城

  冥城

  「來者何人？」

  只見半空中浮現出一個身形消瘦的男子身影。男子眉清目秀，蒼白的臉龐沒有一絲血色。他內里一件貼身的白色長袖，肩披一件白色的長袍。

  

  「你是。。雪神滕六？！」段芙驚叫道。眼前這男子，和一年多前自己在八星珠里見過的雪神滕六一模一樣。

  「不錯。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擅闖北雪府？還想破入『冥城』？」男子厲聲說道。

  「冥城？」弘北稍一琢磨，便明白了一切。

  「阿彌陀佛，小僧乃伏雲寺弘北。這位是御龍谷的景清景師兄。這位是空山派的段芙段師妹。剩下的各位皆為中原正道百家門派的代表弟子。我等遠道而來，打擾貴府，實在是多有得罪。只是如今，黑奇國大舉進犯中原北境，北境百姓蒼生皆深陷危局之中。我等要解救北境，實在需要貴府相助。所以才斗膽前來冒犯貴府。還望雪神指點，容我等進入冥城，與府主共商大計，還百姓蒼生一片完好的北境！」

  弘北這一番話說得誠懇得體，既道盡了來歷，又表足了歉意，讓任何一個明事理的人都無法輕易拒絕。眾人在心中對其又敬上了一分。

  滕六盯著他們，沉默了一陣。段芙看見他眼中神色起伏變化，從最開始的敵對憤怒，到疑惑不解，到有所領悟，最後逐漸化為平靜。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回道：「罷了，都是人間自作孽緣，我又何苦幹涉，自討苦吃？你們去罷。」只見他右袖一甩，日晷旁邊，地上忽然向左右裂開，露出一道狹窄的階梯，逐級往地下深去。顯然，「冥城」，就在地底下方。

  「多謝雪神！」弘北、景清和段芙對其作揖禮道，便帶著眾人逐一沿著階梯往下，待最後一人步入後，裂縫重新合上，未留下一絲痕跡。滕六也從半空上逐漸消失。

  段芙一行人順著通往地下的階梯一直往下走。階梯兩邊是狹窄的地壁，越往下，空間越來越大。他們順著階梯往下走了好長一段時間，來到底部，他們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

  誰也沒想到，在北雪府的地底下，竟藏著這麼一片城區。城區里由四處懸掛的燭火照得滿城光明，一點也不遜於地面上的其他城鎮。

  「你們是什麼人！」他們才剛從階梯上下來，便被一群北雪府的弟子所圍住。

  段芙他們在自報家門後，北雪府的弟子便押著他們往前走。段芙一邊走，一邊好奇地打量著這地下城的一切。在這地下城裡，也建造了許多屋所，除了北雪府的弟子以外，還有不少普通百姓也在這裡。

  想來這地下城應是北雪府的秘密庇護所，為了躲避黑奇國，他們應是將整個府以及周邊附近的百姓，都一起遷居到這地下城了。這地下城如此寬敞，又在地底之下如此深的地方。不知北雪府耗費了多久時間以及多少人力才搭建而成。而這麼大的地下城，江湖上竟然無人所知，就連同在北境的其他門派也都一無所知。

  北雪府，究竟還藏了多少秘密？

  她這樣想著，才發現他們被帶到了地下城中央的一處宮殿內。

  宮殿高台上，一名年輕男子正背對著他們站著。

  直到他們到台前站好，年輕男子才緩緩轉過身來。他體型修長，內里一件雪色蠶絲長衫，外披一件黑色狐皮披風，烏黑的毛色在燭火中光滑發亮。他臉龐清秀白皙，一雙大而有神的眼睛看著他們，眼裡透出傲慢與鄙夷。

  「哼，我倒是小瞧了你們，竟然能找到『冥城』的開關。看來，你們也沒我想像的那麼蠢。」左連昊看著他們，戲謔開口說道。

  段芙識得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北雪府副府主左連昊，是北雪府府主左連城唯一的親弟弟。作為空山派掌門女兒，江湖上的傳聞軼事，她大概都有耳聞。

  北雪府作為正道四大門派之一，因地處北境，又一向自恃清高，在江湖門派紛爭中甚少露面，門派作風低調。但北雪府弟子的修為，絲毫不在其他三派之下。而當府的這左氏兩兄弟，傳說修為更是遠勝旁人。這兩人中，又以弟弟左連昊更為出名，傳說其天資極好，自身又勤加修煉，故而年紀輕輕，一身道行修為在同齡人中已是一騎絕塵，旁人難以望其項背。

  當然，與他道行修為齊名天下的，還有他的狂妄處世和居高臨下的說話語氣。

  段芙對此早已有心理準備，故而當下也沒有任何不滿，手上作揖，臉上鎮定說道：「空山派段芙，攜正道各派同仁，見過副府主。」

  話音剛落，段芙便猛然間感到一陣殺氣從台上傳來。她大感意外，卻看到左連昊臉上眉頭緊皺，雙眼正冷冷地盯著她。

  她忙盤算著自己方才是否有任何得罪左連昊之處，一時慌亂起來。弘北和景清也都感應到了台上忽然傳來的強烈殺氣，都紛紛向前一步，站了出來。

  「伏雲寺弘北，見過副府主。」

  「御龍谷景清，見過副府主。」

  看到另外兩大門派都有弟子在場，且根據方才段芙所言，這裡還有不少正道其他門派弟子。左連昊只得將殺心放一放。他惡狠狠地盯了段芙一眼，索性不再看她。

  「你們這麼多人闖入『冥城』，所為何事？」

  「副府主可知，黑奇國已經大肆進犯中原北境，在北境中燒殺掠奪，為非作歹，已讓北境的百姓深受水深火熱之中？」景清開口回道。

  左連昊沒有馬上回話。他靜靜地看著台下的眾人，沉默一陣後，他說道：「我知道。」

  「既然副府主知悉，還懇請副府主指點此間之事，攜北雪府共平此次北境之難。」景清表面恭敬地回應道，內心裡卻對左連昊和北雪府充滿鄙夷。沒想到北雪府這幫人竟如此貪生怕死，大敵當前，竟躲藏到地底下來，就這做派，還配居位正道四大門派麼？

  「哈哈哈。」左連昊仿佛是聽出了他言語下的鄙夷之意，不禁擡頭冷笑一番。

  「你表面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只怕內心早就認定北雪府是一群貪生怕死之徒是不是？在外敵入侵前竟然私自逃走，任憑黑奇國那幫孽徒直驅而下，屠戮北境對不對？」左連昊盯著景清，冷語說道。

  景清沒有回話。不過，左連昊似乎也完全沒有要讓他說話之意，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哼，近千年來，北雪族人就一直忍受北境極冷之苦，依傍不仙山而居，替整個中原大地看守北境，抵禦黑奇國的進犯。這麼多年來，我們吃了無盡的苦頭，犧牲了無數先輩的性命，付出了你們難以想像的代價，才換來了中原北境、以及整個中原近千年以來的和平。」

  「可是這些犧牲又換得了你們的什麼？換得了你們心安理得的遺忘和無視！你們就是過得太滋潤了，才會有這麼多閒心在做那些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的內爭和外斗！」

  左連昊平淡而冷漠地說道。他每次想到這些不平，心中的不痛快便難以平息。只是他身兼此位，早就看透江湖世間人情涼薄，根本不值得自己耗費心力來大聲控訴。再說了，眼前不過都是其他門派的跟班和走狗，自己又何必大費口舌來跟他們說這些？

  台下的段芙、景清和弘北三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北雪府與黑奇國的仇怨，就算在北境，也只是偶有傳聞，而中原北境以外之地，更是聞所未聞。三人也是在到了北境細細打聽之後才有所耳聞。

  他們都沒想到，在這漫天白雪的茫茫北境之中，還隱藏著這麼一段淵源悠長的歷史。

  「這些事，我們此前從不知曉。不過，如果此劫光靠北境一勢難以化解，為何不與我等其他門派共同商議解決？」段芙將心裡的不解提了出來。和景清一樣，自從來到『冥城』，看到北雪府的人竟都蜷局於此，而徒留地上的其他門派與平民百姓遭受黑奇國的侵襲，她心裡就不得平息。

  玉州縣被焚毀的慘狀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那隻小小的撥浪鼓還不時地搖晃在她眼前，令她愧疚難安。她對北雪府蜷局於此感到困惑不解，與其說他們是一群貪生怕死之徒，她更相信他們有著更多不為人知的難言之隱。

  聽到段芙問出這個問題，左連昊內心裡的火仿佛被澆上了油，一下子燒得更猛烈了。他努力地壓抑內心的怒火，拼命讓自己平靜下來，但眼神里的殺氣卻還是源源不斷地湧向段芙。

  面對著左連昊投過來的目光，段芙只感覺周身的空氣正極速變冷。一邊的弘北似乎也注意到了這個異常的跡象，他假裝無意，向段芙這邊逐漸靠近了一些。這樣，一旦有什麼突發意外，他也能第一時間解救於她。

  「段芙？沒記錯的話你就是段千生的女兒吧？怕是你爹沒把他丟臉的事告訴你吧？」左連昊的語氣仿佛也受到周邊空氣的影響，變得更為冰冷刺骨。

  「早在黑奇國大舉進犯之前，我們就已經意識到了黑奇國的危險，並向段千生提議過要聯手對抗，共解北境浩劫，守衛北境。可惜啊，段千生一心只有他的名利富貴，他想的，全部都是怎樣讓他這個正道盟主之位坐得更加安穩牢固，又哪有什麼心思要聯手共抗外敵？」

  「他非但拒絕出手相助，更是侮辱北雪府胡亂造謠，危言聳聽！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哥哥，他為了繼續履行守護北境的職責，在戰場上被廉星銳打成重傷。北雪府內外受創，已是不堪一擊。至此，黑奇國入侵已是無人可擋。北雪府向來是黑奇國積怨已久的宿敵，北雪府若不自保，便會第一時間被入境的黑奇國屠滅滿門！」

  「哼，你們不是不相信我們所說的麼？那我便讓你們親眼看看，這北境浩劫的真實模樣！如今的現狀，你們可都還滿意？段千生可還滿意？」

  「北雪府近千年來替這中原天下所承受的所有痛苦和代價，現在，我要統統還給你們！」

  左連昊冰冷的話語迴蕩在大廳上空，每一個字仿佛都化為一片冰霜，讓這座大廳里的空氣越來越冷。台下的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周身空氣溫度的急速下降，他們腳底下的地板也開始逐漸泛出白色的冰霜，火把上的火苗也逐漸熄滅。

  段芙終於理解左連昊對她滿是殺氣的緣由了。她不願去相信左連昊言語中對她爹的描述和指責，但左連昊的情緒和反應，卻讓她不得不去接受這些指責的真實性。

  她敏銳地感知到周身空氣溫度的下降，來源便是站在台上怒瞪他們的左連昊。而周邊圍著他們的北雪府的子弟，也被左連昊的言語所煽動，全都滿臉憤恨地盯著他們。腳底下的冰霜逐漸增多，變得越來越厚重。大廳周邊的柱子底部，也開始滋生出白色的冰霜，這些一絲絲的冰霜，如同一條條白色的毒蛇，正沿著柱子從底部向他們攀爬而來，發出滋滋的聲響。

  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莫非左連昊想在這裡，把他們全都殺了？！

  天底下除了北雪府以外，能知道「冥城」所在的，就是他們這一百零一名正道弟子了。她很懊悔當時下來前沒有往驛站傳遞任何消息。倘若他們一行人全都死在這裡，外界便沒有任何人會知道他們的下場，也沒有任何人會為他們報仇了。

  雖說他們這一行人，皆為正道弟子中的代表，個個道行都不差。但在江湖傳言中，左連昊的修為向來高深莫測，遠非他們這些正道尋常弟子可比，更何況，這裡的北雪府弟子，數量更是遠勝於他們，如果硬要開打，他們只怕是凶多吉少。

  她不自覺吞咽了幾下，背後的紅影劍躍躍欲出，她正要開口回應，緩和氣氛，為他們爭取脫身時機，卻聽到前方不遠處的某個角落裡，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所以，這就是你強行關閉『北極聖陣』的原因？」

  聽到男子的聲音，左連昊的臉色一變，臉上原本沸騰不已的殺氣如潮水般疾泄而去，狂喜之情溢於言表。隨著他的這個反應，大廳內周邊空氣的溫度也立即停止下降，逐漸回溫。各處的冰霜也漸漸消散退去。

  「哥！你終於醒來了！」

  左連昊興高采烈地回過頭，一名男子在另一人的攙扶下，緩慢地從角落的陰影處走了出來。

  段芙尋聲望去，被攙扶的男子眉眼間和左連昊有許多相似之處，只是個子比左連昊稍矮些。他面色慘白，身形削弱，背部披著一件黑白相間的披風，內里身著一件灰色長衫。看上去像是從某場大病中剛剛醒來。這名男子，應該就是北雪府的府主，左連昊的哥哥，左連城了。

  「哥！你剛醒來怎麼不好好在床上待著，跑出來做什麼。。」

  左連昊話音還未說完，待左連城的臉從陰影中露出，左連昊便立即停下了後面未說完的話。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左連城蒼白消瘦的臉上，滿是怒容。

  左連城的心腹松良平在一邊默默攙扶著左連城。此時，他默默地看著台上的這兩兄弟，內心滿是惆悵和無奈。

  看見左連城的怒容，左連昊的心仿佛如千斤石從高空墜落至深淵。他一直擔憂害怕的事情，終於要發生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面對來襲的狂風驟雨。

  台下的所有人都注意到台上一片沉寂之下，波濤滾動的暗涌。為首的三人再次面面相覷，看來在江湖上一向低調的北雪府，隱藏了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左連城緩慢走到台前，目光看向台下，緩慢說道：「各位同道遠道而來，實在辛苦了。我已為各位布置好了房間，請各位先行到房間休息，隨後我會再同各位商議對抗黑奇之事。請各位先行退去，有人已在大廳門口靜候，他們會先領各位回房休息。」

  言語之間的驅客之意已十分明顯。為首的段芙三人只得禮拜回道：「感謝府主悉心安排。」

  他們領著眾人朝大廳外走去。段芙內心暗自長舒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剛才左連城及時出現，他們只怕全都要命喪於此了。這左連昊，當真是讓她後怕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