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選擇

  宇軒沉默了一陣，開口說道：「查清姥姥的幕後真相，圓她的遺願，乃是孝；不用師父的性命換取此身自由，乃是義。孝義對我而言同等重要。倘若我是為了義而做不到孝，我想姥姥在天之靈，也會原諒我的。而反之，如果我為了孝而捨棄了義，我想，這樣的孝也不是姥姥想要的孝。」

  青璃聽了宇軒的說法，跟著連連點頭：「不錯，青璃跟宇軒哥哥是一樣的想法。」

  伏古聽見二人的如此回復，不禁感嘆道：「蒼天有眼，終於讓我在最後能夠得償所願。」

  「師父？」宇軒有點不太明白伏古的這個說法。

  「我生前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們鮫人要一直甘居躲於深海，為什麼不拼勁全力與人族決一死戰？在我復生成為鮫靈後的一百多年來，我一個人被自己孤獨地囚禁於此，看到海里無數的鮫靈在獲得新生後再次陷入對生靈的廝殺和追逐，我忽然便明白了，冤冤相報何時了。倘若我真的能以一己之力挑起人族與鮫人族的戰爭，而即使最後鮫人族真能僥倖獲勝，人族也不會善罷甘休，必然會捲土重來。如此循環往復，沒有盡頭，兩族之人又與如今這外邊漫天漫地的鮫靈有何區別？而受傷的只是兩族中的無辜百姓。

  我被自己囚禁在此，終於明白，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的後果，是我太執著於冤冤相報，太執著於自己的怨念所致。蒼天讓我永生永世地活著，卻又讓我拘泥於在這一小片洞中，永世不得出，它便是讓我在這，贖我此前犯下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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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多前，你們陰差陽錯地躲進來。念在你們還是生靈，我同意留給你們一半的空間，讓你們能在此度過餘年，本也應到此為止。但後來，我看到你有意留部分食物給我，雖然我實際並不需要，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人族的仁義與善良，同時，我也看到了人族和鮫人養育共同後代的可能，我想，這便是蒼天賜給我的自我救贖的機會了。」

  他話一說完，雙爪忽然向宇軒抓來，宇軒沒反應過來，雙臂已被伏古的雙爪扣住，伏古口中起咒，只見他周身開始發光，渾身上下都在發生變化。他的爪子逐漸縮短，並逐漸恢復成正常的鮫人手掌。他發皺的皮膚也恢復平整，獠牙回收，臉上的面容也在變得柔和。

  而宇軒卻感覺到伏古的靈力正源源不斷地灌輸到他的體內。「師父，你這是？！」他驚叫起來，但他周身被伏古咒術所壓，動彈不得。

  隨著伏古體內靈力的消耗殆盡，伏古已恢復成正常鮫人的形態，但他的身體也在逐漸變得透明。他滿臉笑容地看著他此生唯一的人族弟子，看著眼淚從宇軒的眼中流出，只覺得內心從未如此舒暢與愉悅過。他禁不住歡快地叫出聲來，並留下最後一段囑咐：「宇軒，為師此生所學以及剩餘所有靈力，都已全部交付給你，你今後必當行善積德，維仁護義。日後若有機會，還望你憐憫我鮫人一族，贖為師之罪。」語畢，伏古的身體，伴隨著宇軒抑制不住的眼淚，消失不見。

  「弟子。。謹遵師命。」

  「少爺，北雪府全府上下及周邊百姓，都已順利遷入『冥城』。」烏鴻飛在左連昊身後，對他作揖說道。

  「很好。哥哥也被帶進『冥城』了吧？」左連昊不放心地問道。

  「少爺，這是必然的。莊主身體已被穩妥安置，請少爺放心。」

  左連昊點點頭，「烏長老，你也先往『冥城』去吧。我去把最後的事情處理完畢，之後便來找你們。」

  「少爺。。」烏鴻飛欲言又止，但看到左連昊擡起示意他停下的手勢，便知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他只得低頭說道，「如此，便靜候少爺佳音了。」

  左連昊依據約定好的時間，帶著冷回來到北極聖陣的屏障前，便看到在屏障後邊，廉星銳領著他見過的壯漢、老漢和老婦已經在等著他了。出於對廉星銳的警戒，他沒有跨過屏障，而是停在了屏障前面。

  「給你介紹一下，」廉星銳一看見左連昊，便開口說道，「這位，」他指著壯漢介紹道，「叫十沙」，「這位，」他指著老漢，「叫九興」，「最後這位，」他指著老婦，「叫八嫂。」

  「此前三位有所得罪，在此，我替他們給你賠個不是。」廉星銳戲謔地笑著說道。

  左連昊冷眼看著廉星銳，心裡依次盤算著。這個十沙上次他對打過，武力生猛但打鬥頭腦簡單，對於他來說，不足為懼。但這九興，似乎對他和北雪府了解頗多，上次用他的隨身拐杖便將他的玄冰劍擋了回來，而這八嫂的八仙索，也讓他吃了不少苦頭。這兩個，看上去一個比一個難對付。

  「這稱呼里都帶著七八十的，莫非，就是傳說中黑奇國的十大護法？」

  「臭小子，還算你識相。那天要不是爺大意，早就把你小子擒住了，哪還用得上老八老九出手？」十沙盯著左連昊，不滿地叫道。

  「哼，手下敗將！要不是我那天被兩個老頭老太偷襲制住，你今天還能活著站在這裡大言不慚麼？」

  「你！」十沙那日在八嫂和九興面前敗於左連昊，本就對左連昊非常不滿。現在又在廉星銳面前被左連昊公開羞辱，就更大為光火。他操起十環刀，就要準備沖左連昊撲上去。

  「十沙，左副府主今日是有正事要來的，你快退下。」廉星銳趕在他衝出去之前喝令道。

  「是，陛下。」十沙白了左連昊一眼，便不再看他。

  「廉星銳，我要的解藥呢？」左連昊隔著屏障朝廉星銳問道。

  「呵呵，你先把這漫天的北極聖陣關了，我便把解藥給你。」

  「我要如何相信你？」

  「哈哈，」廉星銳揚天一笑，「左連昊，你要清楚，現在不由得你信不信我，你只能選擇相信我。不然，你哥哥不出幾日便要死了。」

  左連昊面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廉星銳說的沒錯，他現在沒有可選的餘地，只能按對方說的辦。

  他面對著五彩繽紛的北極聖陣，屈膝跪地，身子向前叩拜說道：「北極玄帝、北雪府各位列祖列宗在上，請受弟子左連昊一拜，原諒弟子的無能。為了救哥哥性命，弟子要關閉北極聖陣。此事既由弟子所做，如若日後有任何責罰，弟子都願意承受。請不要責怪哥哥。」說完，他朝地面連磕了三個頭，這才緩慢起身站起。

  左連昊雙眼微閉，雙手合十，口中起咒。其實，左連城此前只傳授於他北極聖陣的開陣之咒，卻並未傳於他閉陣之咒。左連昊甚至懷疑，當年北極玄帝布下這道北極聖陣之後，並未留下任何閉陣之咒。原因非常簡單，北極聖陣乃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啟動的陣術。啟動之時就是最關鍵緊要之時，又哪來需要再重新閉陣？所以他一開始和廉星銳所說他並不知曉如何閉陣，實為實情。

  但如今哥哥命懸一線，受制於人，他這幾日從開陣之咒中反覆琢磨、反覆思量，憑藉其千年難得的修道之天資，硬是從中逆向參透出關陣可能的可行之咒。他沒有十足把握，只得盡力一試。

  隨著他咒術的實施，他驚喜地發現，身前的屏障開始發生變化，它如同沸騰的水一般劇烈抖動起來。屏障上的色彩也逐漸暗淡，其上的圖象也逐漸變淺。過了好一會，屏障的抖動停了下來，其上的色彩與符號也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層淡淡的白色。

  北極聖陣的屏障之力已經被大幅削弱，在場所有人都能感知得到。廉星銳臉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已啟動關陣，只是聖陣威力兇猛，仍需要大約百日後才能完全消失。」他對廉星銳說道，「現在，你可以把哥哥的解藥給我了。」

  廉星銳右手朝左連昊一揮，一個紅色的小瓶子便輕巧地落到屏障前，左連昊看了冷回一眼，冷回將這小瓶子拾了起來，交給了左連昊。

  「這便是你哥哥的解藥了。」

  左連昊將瓶子小心地放入懷中，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去。他知道，他已經親手開啟了這亂世之門，百日之後，中原萬物必將亂象叢生，萬劫不復，而此後種種後果，他只得全部接受，卻絕不後悔。

  「陛下，我們就這麼放這小子走了？」看著左連昊一言不發轉身就走的背影，八嫂很不開心地說道。

  「哼，這小子倒是精明，刻意防著我們，沒有越過屏障。」廉星銳冷笑著回道。他冷眼看著左連昊的背影，陰狠地說道：「不過，他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等這屏障結束了，就算掘地三尺，你們也要給我抓到他！」

  伏古消失後，宇軒在洞中找了一塊石頭，在上面鄭重刻下「恩師伏古之墓」的字樣，並將石頭立在洞口處。他跪在立好的石頭面前，自責不已。伏古是為了救他而選擇犧牲了自己，就如同十三年前姥姥為救他而死一樣。他們就這麼一走了之，卻留給了他自己無窮無盡的自責與愧疚。宇軒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它們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自己，他現在已經絕對不是在為自己而活，更是在為這些為了救自己而付出性命的人而活。

  他們在犧牲自己而成全他時，也將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一路負重前行，卻感到肩上的負擔越來越沉重。這些此生無法再償還的恩情，讓他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深夜輾轉反側，卻也讓他越來越堅定自己一定要活下去、要好好成全他們遺願的信念。如此，才能讓他得以償還他們對他恩情的萬分之一。

  他想到這，抹掉臉上的淚水，領著青璃對著石頭祭拜了三個大禮，便不舍地離開了海洞。

  正如伏古所說，在他消失後，原先深海里的鮫靈也都全部消失得一乾二淨。宇軒按照青璃的指引，衝破鮫人國對深海的封印，向海面游去。

  一路上，青璃的心情越來越好。她不僅能逃出鮫人國與海洞，重獲自由，更重要的是，她現在已經找到可以幫助她的人族，一起奔向陸地，她終於能正式開啟尋父之旅了。她一路又唱又跳，仿佛此前所有的痛苦和抑鬱已一掃而空。

  而一邊跟隨的宇軒，除了興奮之情以外，還多了些許不安感。算起來，自從他被關蒼打入東海開始，距今已經一年多的光景了。這一年多都沉在深海里，不知世事已發生了怎樣的變化？那些恨他的人，若是再見到他，會如何？而那些掛念他的人，再見到時，又要如何言說？此前被困在海洞裡時，他一心一意只想逃離，如今就要重返陸地，他倒生出了許多惶恐來。

  兩人遊了好長時間，才游出海面，到達地面上來。青璃將魚尾收起，化出兩隻光滑細膩的小腿。她滿心歡喜地向四周觀望著，一邊歡快地跳著，一邊哼著調。

  「宇軒哥哥，我們終於來到地面上啦！」

  宇軒看著青璃興高采烈的樣子，內心的惶恐不安也淡了下來。如今能夠帶她成功登地，也算是還了部分青璃此前對他的救命恩情。

  「青璃妹妹，如今你已成功登地，不知你日後有何打算？」

  「宇軒哥哥，我此前已經想好了，若是能成功出來，我便先跟隨著你。我對這陸地上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我娘也從未給過我任何關於我爹的線索，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找起。不如索性我先跟著你，說不定跟著跟著，我就能找到我爹啦！」

  宇軒沉吟了一會，回道：「也好。你如今孤身一人，既無任何線索，我也不放心讓你一人獨行。你不如先跟著我，江湖險惡，我們也能彼此照應。以後你認我做哥哥吧，你便是我的小妹，如何？」

  青璃一聽，連連雙手拍掌，高興地說道：「好呀好呀。宇軒哥哥，我一直以來便想有個哥哥。你如今能當我哥哥，自然是再好不過啦！」

  宇軒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禁輕拍了拍她的頭。如今多了一個親人，他在世間便也不那麼孤寂了罷。

  「宇軒哥哥，那我們接下來去哪？」

  「離這裡最近的城鎮是東海郡。就在那我們不如先過去休息一下。」說罷，宇軒便領著青璃，朝東海郡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