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伐鬼嶺(3)
2024-09-14 02:39:10
作者: 沉塵花淵
第76章 伐鬼嶺(3)
「殷郎……你把愈心綾找回來了……」
殷郎卻道:「……不是我。我是感知到愈心綾上有血才趕回來的,來時愈心綾便已纏在你腰上了。」
在寧洛的記憶里,他腹上那劍最後是被倻儺給拔去的,那這愈心綾莫非也是倻儺給纏上的?
於是寧洛立即問殷故:「倻儺……倻儺王呢?!」
殷故蹙了蹙眉,將手中的白玉扇子遞到寧洛面前,低聲道:「我來時,就只見這把扇子。」
寧洛有些懵了,他接過扇子,細細撫摸了一下。
這白玉扇子是倻儺不離手的東西,怎會放在寧洛身旁?
隨即寧洛又問道:「那陳元帝呢?」
殷故如實答道:「消失了,只剩那棵樹。」
寧洛側頭看去,那樹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尤其巨大,大到幾乎能頂到墨城湖湖水。
三千天兵陣列在前,揮槍舞刀卻如何都傷不到那樹分毫。
那樹好似長了上萬隻手,斬斷了又長,且新長出來的鬼手要比之前的更新鮮更有勁。
寧洛想起身,小腹卻疼得厲害,無奈「嘶」的一聲,猛然抓著殷故的手臂,動作僵住。
「小郎君方才傷得太重,愈心綾雖療愈大半,但還會有些痛感,小郎君再歇會兒吧。」
寧洛摸著隱隱發痛的小腹,眉頭促成了一塊兒:「我方才是昏過去了嗎?」
殷郎道:「沒有很久。」
寧洛看了看傷口,心想又給眾人添了麻煩,苦澀一笑,擡眸對殷郎說道:「我沒事,殷郎你去幫他們吧。」
「不。」
這一聲,殷故幾乎是脫口而出的,決絕得寧洛還以為是聽錯了。
寧洛愣了愣:「嗯?為什麼?」
殷故眉頭緊皺,微微垂下頭,什麼也沒說。
寧洛看著他那雙眼,好似明白了些。不出意外的話,殷故應該是在自責剛才獨自把寧洛留在倻儺骨架上,讓倻儺有了可趁之機。
可這件事情,也不能說是殷郎的錯。
寧洛又有些自責了。
倘若自己會一些仙家秘術,現在也不至於成為大家的累贅。
「殷郎……我有問題想問你……」
語音才落,便聽「轟」的一聲巨響。
寧洛猛地擡頭望去,只見數十個天兵被那鬼樹手一巴掌拍到牆上,瞬間濺出血來。
那鬼樹一把緊緊抓住三揚,三揚面不改色,渾身瞬發金光,「啪」的一下那鬼手便斷成一段一段的。這樣不行。
寧洛皺起眉,抓著殷故的手不由暗暗用力。
燒了這個地方……
寧洛腦子裡不停迴蕩著倻儺的這句話,他覺著這是倻儺在提示他,卻又不禁會想,這鬼樹真能被燒掉嗎?
無論如何,總得試一試。
於是寧洛問道:「殷郎,那棵樹是什麼來歷,你可知道?」
殷故眉頭輕蹙,道:「小郎君就是想問我這個?」
寧洛一懵,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還有話未同他講完,注意力就全被那棵樹給吸引去了。
寧洛想問的並非這個,但當務之急應是先把這棵樹給解決掉。
於是寧洛擺擺手,尷尬的笑道:「不是不是,那個待會兒再問吧。」
殷故雙眸沉了沉,答道:「那棵樹我沒有見過,也未聽說過,但樹的鬼氣很重,怨氣也極沉。若我沒猜錯,應是由鬼嶺所有鬼魂所凝成的怨氣之物。」
寧洛道:「我之前聽陳元帝說,他把鬼嶺的鬼怪全部吃掉了,現在修為極高,那是不是說明,那棵樹就是陳元帝所化?」
殷故搖搖頭,道:「恐怕沒有這麼簡單。陳元帝身上修為極高不假,但那樹修為卻是一般,重的是怨氣。應是之前死在鬼嶺的過路人的亡魂所化,因為修為不高,現在才會被陳元帝所控。」
寧洛又問:「火能燒掉嗎?」
殷故道:「不好說,這種鬼化之物,所有摧毀之法只有試過才知道。」
忽的空中出現一個巨大的金色真神,那是三揚,手起刀落,硬是直接將那樹劈做了兩半。
不劈也就罷了,這一劈,樹立包裹的髒東西全都一涌而出——儘是些人的頭髮、骨頭和發黑的血液,頓時整個鬼嶺變得惡臭難聞!
殷故見此,立馬雙指點在寧洛額前,驟然間寧洛眼前落下半透明的白茫茫一片,好似一簾小瀑布,替他將那惡臭全部阻斷在外。
三揚就沒那麼好運了,被濺出來的髒血潑了一身,現在跟個黑人似的。
寧洛皺緊眉,見那樹向兩邊倒去。
「轟」的一聲巨響,掀起萬丈塵埃。
突然,地動山森·晚·搖,那兩半樹開始癒合!不一會兒又合成一個完好的鬼樹,這次的鬼樹,比剛才的還要大上一些,直接頂上墨城湖水。
地上的墨城湖已經開始翻湧澎湃。
寧洛不自覺的捏緊手中的白玉扇,突然道:「燒了吧。」
「嗯。」殷故鎮定了應了一聲,抱起寧洛,縱身一躍落到仙君身旁,然後道:「陳仙君,釋火咒,燒了它。」
陳仙君點頭,沒有多問直接照著殷故所說的去辦,將一符紙扔了出去。
那符在半空便燒了起來,之後火焰愈發的大,落在那鬼樹上,結果那火苗直接被鬼樹一巴掌給拍滅了。
寧洛見狀,一怔,隨即又道:「殷郎,仙君,你們同時燒它試試!」
兩人應聲,陳仙君又拋去符紙,殷故也跟著召出鬼火向樹甩去,一紅一藍,真將那樹給燒起來了!
忽然殷故轉頭對陳仙君道:「小道士,到那副骨架上去,召超度陣。」
陳仙君一驚:「這麼高?!你要我飛啊??」
殷故皺了皺眉:「你不會?」
陳仙君道:「我不會啊!」
寧洛見狀,尷尬的笑了笑,擡手指扣了扣臉,道:「殷郎,你放我下來吧。沒事的,你送仙君上去。」
殷故極不情願的將寧洛放下,走到仙君一旁。
仙君尷尬的笑著,一邊做好被抱的準備,一邊嘟囔著:「鬼、鬼兄啊,其實也不用的,我在哪裡召超度陣都是一樣……哇啊啊啊啊啊啊!!」
寧洛驚呆了,就這般看著仙君被殷故在空中拋出一道弧線……
遠遠聽見「哐當」一聲後,寧洛無奈的低頭扶額:「殷郎啊……」
殷故拍拍手,聽寧洛嘆息,以為是在擔心,於是道:「小郎君不必擔心,這小道士骨骼清奇,摔不死的。」
寧洛想不明白,這人到底是怎麼做到在溫柔體貼和簡單粗暴之間無縫切換的。
很快,那副白色骨架從上至下全部被血染成紅色,紅色經文再度顯現,驟然見,那骨架上貼的黃色符咒上都顯出紅色的筆畫來!
突然,骨架動了起來,一雙手臂擡起,任憑鬼樹如何拍打都無濟於事——在骨架面前,那樹莫名顯得嬌小許多。
那雙骨感至極的手捏住樹的兩邊,「撕拉」一聲,再度將樹撕裂開,指尖符紙突然漂浮起來,將樹團團包圍,緊接著,刺耳的尖叫聲充斥整個鬼嶺。
寧洛立即捂起雙耳,面容扭曲的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只見無數亡魂怨靈尖叫著消散,場面極其壯觀慘烈。
寧洛的目光被它緊緊吸去,忽的身後的殷故猛然擡手揮劍一劈,劍風拂過寧洛臉頰,寧洛猛然回頭,只見陳元帝竟不知何時衝到了寧洛身後!
陳元帝雙手持鬼刃,如狼似虎般朝他撲來,殷故擋在他身前,次次斬斷鬼木劍,鬼木次次瘋長,而陳元帝的目光,正死死盯著寧洛。
寧洛被陳元帝的氣勢喝退半步,心臟猛地跳動,隱隱帶著微弱的疼痛。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陳元帝想要了他的命。
他眼中揮刀的少年,氣勢逼人卻又似在做著困獸之鬥。
鬼木生長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他的臉龐濺上陳元帝的血,灼熱,滾燙。
陳元帝叫著,最後站不起來了,跪在殷故的長劍前,伸著兩隻斷臂,似想夠著什麼東西。
陳元帝逐漸叫不出聲來了,微縮的瞳孔終於漸漸浮現出無奈與絕望。
他望著寧洛,流下兩行清淚。
殷故看著陳元帝的舉動,倍感疑惑,不禁皺起眉,回頭瞥了眼寧洛,這一瞥,卻是叫殷故更蒙了。
寧洛不知何時起,眼角也落了顆淚。
他將那退後的半步收回,繼而又朝陳元帝多邁了幾步。
殷故見狀,連忙道:「小郎君,莫要過來!他氣力未盡,不可能就這般罷休的!定是要耍詐,莫要信他!」
寧洛卻平靜道:「沒關係的殷郎。」
「小郎君!」
殷故急的想立馬收劍去攔住寧洛,卻又生怕把劍收了之後,陳元帝直接就給寧洛來一記貫心劍。
無奈,他只得將劍往陳元帝身上壓了壓,迫使陳元帝身往後仰。
寧洛走到陳元帝身前,蹲了下來。
「小郎君!」
寧洛將手中的白玉扇捧起,貼在了陳元帝的面頰上,滿眼心疼的看著他。
這哪是什麼不可一世的天子,分明就是個被愛情撞昏頭腦的痴情人。
陳元帝望著寧洛,張著嘴什麼也沒說,淚卻更加洶湧。
寧洛難過的把眉毛擰作一塊兒,柔聲道:「我會……把它還給你。」
陳元帝聽罷,皺起眉,垂下頭,緊緊閉目。
寧洛知道他為何突然停止攻擊。
他想為倻儺而殺寧洛,卻見寧洛手中握著白玉摺扇,腰腹纏著愈心綾。
好像突然發現愛人早與自己背道而馳,站在仇敵一方來討伐自己。
鬼因執念而游存世間,能送他離開的也許並非只有強行超度這一條路可走。
寧洛蹙了蹙眉,雙指將冥泉劍往下一壓,伸手將陳元帝緊緊抱住。
殷故瞬間愣住。
陳元帝卻是哭得更加厲害,他斷去的手臂晃動著,好像也想緊緊回應寧洛,卻是怎麼也做不到了。
寧洛眼泛漣漪,狠下心,在陳元帝耳邊輕念:「念超度咒的那位道士,是倻儺王唯一的血脈……」
突然陳元帝哽咽著一顫。
寧洛又繼續道:「他自己並不知情。但念太多超度咒,他會死的,他若是死了,倻儺血脈,就真的就此斷送了。」
陳元帝抽噎的聲音突然變得急促。
寧洛又道:「他同以前的你一樣,心懷蒼生。」
陳元帝再度哭出了聲,他的頭緊貼在寧洛的耳邊,哭著,哭著……
漸漸的,寧洛感覺不到懷中的人了,淚流干時,抱也虛了。
你為何而生,為何所來,為何所去?
吾為天下生,為愛而來,為情所去。……
寧洛一時心亂了,他未曾見過如此氣魄,如此痴情的人。他不禁去想,倘若是換作到自己身上呢?
寧洛忽然覺得呼吸困難,好生難受,弓著身子雙手緊緊捏著那把白玉扇,眼淚不停的往下掉。
殷故見狀,連忙收了劍把他抱進懷裡。
寧洛放聲痛哭,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他認為自己做不到像陳元帝那樣,帶著不在乎的眼神愛一個人一生,至死不渝。
陳元帝的京都好遠,卻為了能離倻儺近一點,將陵墓建在了慕卿山。
世人皆道陳元帝與鬼怪狼狽為奸,後宮三千,死後更要百名男丁陪葬,荒淫昏庸,卻無人知他真情付諸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