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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再遇玄衣少年

2024-09-14 02:37:27 作者: 沉塵花淵

  第6章 再遇玄衣少年

  明誠禮數齊全,同作揖回禮,微笑道:「殷氏乃貴族姓氏,不曾想永和城中竟也有這般金枝玉葉的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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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公子輕笑,顧左右而言他:「方才正好路過,見這位小郎君獨身一人,便想邀來作伴,現下既是有同行者,那我也不便打擾了。」

  殷公子說罷,轉頭又看了寧洛一眼,隨後笑笑道:「小郎君後會有期。」

  寧洛一時語塞,只想著要挽留一同作伴,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由頭才好,最終只得楞眼看他走入人海。

  明誠忽然握起他的手腕,將他的魂又生生給拉了回來。

  寧洛擡眼,只見明誠雙目真摯柔和,鄭重的將一枚繡著七彩祥雲的荷包抵到手中。

  明誠微笑著說道:「寧洛,方才瞧見這個荷包繡得極好,便想買來送你,不想一時耽擱,卻與你走散了。」

  寧洛瞧那荷包,針法綿密,繡工聊得,一朵祥雲栩栩如生。

  寧洛不禁蹙了蹙眉,胸口又隱隱作痛。

  睹物思人,便是這番滋味吧。

  寧洛撩起外衫,從腰間取下一個花式一模一樣的荷包,但經歲月滄桑,這枚荷包已經沾上洗不去的灰塵,布開線,線頭挑露在外,明顯已經被使用了多年。

  明誠見此物,略感驚訝:「這是……?」

  「……」

  「這是我姐姐早些年給我繡的。」

  明誠怔了怔,又笑道:「寧洛……果真是深情之人。」

  寧洛問道:「何出此言?」

  明誠道:「這枚荷包定是被用了許久,若非深情之人,便不會留存至今了。」

  寧洛眉頭緊蹙,將那枚破舊荷包緊揣手心。

  忽的他說道:「明兄,恐怕再過幾日我便要離開了。」

  明誠一怔,眉間明顯蹙動了一下,卻又很快恢復平靜,尋常語氣問道:「為何?」

  寧洛坦誠道:「離家時同姐姐走散了,現在杳無音訊,我擔心,所以得去尋她。」

  明誠垂眉,道:「有你這般溫柔的弟弟,想必姐姐也一定是位賢良淑德的女子。」

  寧洛似想起往事,不由得笑了笑,道:「自然,她不生氣時確實是天底下最溫柔的長姐。」

  明誠輕笑,又問道:「打算何日啟程?」

  寧洛思量片刻,道:「過兩日吧,待我想好該從何處找起時再出發。」

  明誠溫柔的說道:「好。那明日我叫人為你備好乾糧、盤纏、衣裳,和一匹快馬。」

  寧洛一聽,連忙搖手笑道:「不用這般麻煩,本來就夠叨擾了,怎還能讓明兄破費。」

  明誠輕笑:「無妨,也花不了多少銀子。你孤身在外,比我更需要錢。」

  明誠誠摯,寧洛覺得自己再拒絕就有些不禮貌了。

  「那就勞煩明兄了。不過,馬就不用了,我不太能駕馭那玩意……」

  明誠笑笑:「好。」

  四目相對,雙雙一笑,又默契轉身望向那掛滿紅繩的榕樹。燈火映亮樹梢,微風又將那木牌吹得叮咚作響,此刻這樹就像被覆上了神光,儼然成為一棵靈樹。

  兩日後,明府門前。

  來送行的只有明宇和明誠,沒有快馬,只有一個沉甸甸的包袱。

  明宇抱著手臂,一臉嫌棄的說道:「你終於走了。」

  寧洛笑道:「明公子這是盼了多久呢?」

  明宇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你住多久。」

  明誠一如既往的微笑著,柔聲道:「路上注意安全。」

  明宇沒好氣的說道:「遇到打劫的,就把你那破畫丟出去,讓你家殷武神保佑你。」

  寧洛笑笑:「明公子,殷武神不是這麼用的……」

  明宇立即道:「你還不如帶把劍呢,還能防身,你那破畫有個什麼用,窮了不能賣錢,餓了不能果腹。死了倒是能給你臉上蓋一蓋。」

  明誠有些惱了,道:「明宇。」

  察覺到明誠語氣不對,明宇立即止了聲,「哼」的一下轉身躲回府中。

  明誠輕嘆一聲,道:「他就是這樣,其實心裡也是擔心。你若留下來,他會開心。」

  寧洛會意的輕頷首,微笑道:「明兄,這些天多謝照拂。但姐姐還獨自漂泊在外,此行必是不能耽誤的了。」

  明誠平靜的說道:「嗯,若是以後想回來,明府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寧洛輕笑:「不如以後都別關門了,萬一我反悔,不用敲門便能直接進了。」

  明誠抿嘴笑道:「你若是想,我便撤了這掌門人。」

  寧洛連忙道:「不可不可,明兄,我說著玩呢。」

  明誠滿眼笑意,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寧洛的腦袋,眼中流淌起莫名的情誼。似有千言萬語要同他訴說,卻欲言又止,最終只道了一聲:「一路小心。若是有了安穩的落腳處,便給我來封書信,也叫我安心。」

  「好。有明兄關懷,定然會萬分小心。」

  啟程之前,寧洛曾研究過將山縣的地勢。

  若以將山縣為中心,四處則有四座城府環繞。離開將山縣的路只有兩條,一條正山向北,一條向南直通後山亂墳崗,出了山便是管道,順路一直南下便是永和城。

  在永和城這幾日沒聽說過有外來女子獨自入城的閒話,那寧紓則極有可能是一路向北去了。

  上下兩條路,最是遙遠。

  若要繞開將山往北邊的縣城,那就只能從東西兩邊繞行。

  從永和城西門出去,便是慕卿山。這些天一直有官吏在山上清理現場,商路已經可以正常同行。

  之前慕卿山詭事不斷,想來山賊應是都清走得差不多了,應是目前比較安全的道路。

  「那便從慕卿山去往西邊的墨城吧。」寧洛心中這麼想著。

  於是他背著沉甸甸的包袱出發,還未出城門便瞧見商隊的馬車來來往往,進進出出。

  忽然一人叫住了他:「小公子——」

  寧洛循聲回頭望去,是個面善的中年男子,他馭著輛馬車,停在寧洛身旁:「小公子,你這是要出城嗎?」

  寧洛坦言道:「是的,要去墨城。」

  那男人豪邁笑道:「哦!我們家公子也正要去墨城!看你獨行,要不要結伴?」

  寧洛愣了愣,對突如其來的好運感到不適應:「會不會太麻煩你們了?」

  那男人大笑道:「哈哈哈,我們公子最不怕麻煩了!來吧!正好路上也能陪我們家公子說說話!否則你兩條腿走著,走三天都到不了啊!」

  想來馬夫說得也不無道理,慕卿山龐大,就算是快馬加鞭都要一天半,若是用走的,恐怕腿斷了也難到。

  如此,寧洛也不推脫了。

  拂簾上車,只見一位玄衣少年正單手倚著窗口,支著腦袋閉眼小憩。

  「車夫這般吵鬧他也能睡得著嗎?」寧洛心中疑惑,卻還是放輕了動作,小心翼翼的落座在那少年身旁。

  簾外馬夫又高聲叫喚:「小公子坐穩了!」

  聲音大得寧洛都捏一把汗,生怕把身旁這人給吵醒了。

  遂側頭望去,那人任閉著眼,呼吸平穩,沒有一點要醒來的徵兆。

  寧洛暗暗鬆了口氣。

  仔細瞧來,這位少年長得尤為俊美,又有一股子貴族氣質,惹得寧洛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忽然車輪碾過一塊石子,車子立即失了穩,猛地一晃,將寧洛晃上了那人的身。

  那人睜眼,寧洛一慌,連忙伸手抓住另一側的窗戶,將身子支了起來,連聲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的。是方才車太晃,我沒坐穩。」

  那人卻是眯眼笑了,說道:「無礙,我也睡夠了。」

  那人說著,撩起窗簾往外看了一眼,後又放下帘子,轉頭對寧洛說道:「幸好有你,否則我再睡,今晚便要失眠了。」

  寧洛笑笑,還有些心悸。

  那人瞥了眼寧洛的包袱,笑道:「小郎君這是要去哪?包袱這般沉。」

  寧洛一怔,心想這「小郎君」喚得好生熟悉,莫不是那天夜市偶遇的少年郎?

  那天戴著面具,不知全貌,只認得聲音。而心靜後再辨,確實與那晚偶遇的少年如出一轍!

  於是寧洛立即問道:「請問閣下可是殷公子?」

  那人卻忽的莞爾一笑,側過頭,抿嘴掩飾,奈何那雙溢出喜悅的眼神是如何都擋不住的。

  他平了平笑意,又回頭對寧洛說道:「小郎君,分明是我先問的你。」

  寧洛回神,匆忙道:「啊,對,我要去墨城。明家公子擔心我,便多給我準備了些東西。」

  說罷,寧洛又問道:「可是殷公子?」

  那人勾唇笑著,微微朝旁邊側了側頭:「小郎君好耳力,還能聽出是我。」

  見真是故人,寧洛頓感欣喜,止不住咧嘴笑起來:「真是殷公子!」

  那人見他高興,便歪頭沖他笑道:「小郎君見到我很開心嗎?」

  這麼一說,寧洛才斂了些情緒,微笑道:「自然。本以為無緣再見了,不曾想還能再與公子相遇,宛然像是……失而復得似的。」

  那人抿嘴笑出聲:「好,小郎君說得極好。」

  一時分不清是在笑話,還是真的覺得好,寧洛只覺著高興,便沒再想太多。

  那人漸漸收了笑,指著寧洛包裹又問道:「小郎君,你這包袱里長長的東西是什麼寶貝?」

  寧洛低頭瞥了眼。那是殷武神的畫像,臨行前明誠為他裝進了一個竹筒里。裝進包袱,則顯得尤為突兀。

  寧洛答道:「是幅畫像。」

  那人勾唇笑著,翹起腿,另一隻手托著腮,饒有興趣的問道:「可是幅美人圖?竟叫你隨身帶著,愛不釋手?」

  寧洛笑笑,坦誠道:「只是幅武神的畫像,沒有什麼美人。」

  那人又道:「哦?不愛美人愛武神,倒也新奇。不知小郎君愛的是哪位武神啊?」

  寧洛猶豫道:「是……殷故武神。」

  那人的笑漸漸斂了去,他道:「殷故……好像不是神吧。」

  寧洛一怔,疑惑道:「不是神?」

  那人道:「不讀詩書不念經,生前殺人無數,死後怎麼會成神。」

  寧洛遲疑片刻,卻問道:「那會讀詩書會念經,生前不殺人,死後便能成神嗎?」

  那人跟著愣了一下,又笑道:「為何這麼問?」

  寧洛抱起手臂,道:「若是這樣,我死後豈非也能成神?」

  那人沒忍住,噗嗤一笑,忍俊不禁:「小郎君,與你同行實在太有意思了。」

  寧洛輕笑,話題又回正軌,溫柔道:「無論他死後是否成神,他也是一方百姓的信仰。我見過太多生活不如意的人,他們寧願少吃一頓,也要為信仰送上新鮮的蔬果,保佑家人平安。」

  那人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眉頭微蹙,問道:「那神保佑他的信徒了嗎?」

  寧洛笑著擡眼看向他,坦誠道:「當然。神會保佑他最忠實的信徒。」

  說罷,寧洛又垂下了頭,心虛的想著:「雖然我只算是半個忠誠信徒吧,也不知道武神他老人家是怎麼看待我這個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的傢伙的。」

  寧洛笑了笑,又擡眼看他,問道:「說起來,殷公子和殷武神是本家呢。」

  那人抱起手臂,坦誠道:「嗯,確實是本家。」那人說著,又撩起窗簾向外看去。

  寧洛見他似有意迴避這個話題,便識趣的不再繼續。

  其實殷公子想要迴避也能理解,畢竟殷武神死時是犯了叛亂的重罪,死得並不光明,頭顱還被懸掛京城多年。

  這對曾是貴族的殷世家來說,應該是奇恥大辱,同樣也是殷家沒落的導火索。

  車裡又陷入沉寂。不過這樣的寂靜並沒有持續多久,殷公子放下窗簾,又尋寧洛講話去了:「小郎君要去墨城做什麼?去吃墨陽魚嗎?」

  墨城挨著一片巨大湖泊,湖中有魚,名墨陽魚,食後能名目,男人食後更有壯陽奇效,所以墨城中此魚最為好賣,許多商賈來城中都會買些運到其它城中,再高價賣出去。

  寧洛連忙搖手:「沒有沒有,我是要去北邊的息城,墨城只是路過。」

  殷公子道:「那怎的走墨城這條路?走將山不是更快?」

  寧洛面露難色,笑道:「那條路……不適合我……」

  殷公子又問道:「為何?」

  寧洛一時腦袋空白,不知該編些什麼理由才好了。「總不能直接告訴他,我嫁給了殷武神,然後又被人救出來,現在是個亡命徒吧?」寧洛心裡這麼想著。

  殷公子見寧洛一副「等我編好再告訴你」的樣子,不由得勾唇笑起,故意問道:「莫不是那山中有鬼怪,叫你害怕了?」

  寧洛突然眼前一亮,立即道:「正是,殷公子真是聰慧過人。」

  那人又忍俊不禁,大笑起來。

  馬車一路不停歇,卻還是沒能在入夜前去到下山的路。

  夜行不便,三人便只能暫時在林中紮營休憩,待第二日天明再出行。

  馬夫動作麻利,才進林子沒多久就抱著柴火滿載而歸。他為兩人生好火堆後,便獨自到馬車旁去守著了。

  寧洛與殷公子隔火坐著,時不時的往馬夫身邊望。

  寧洛心想:「荒山野嶺的,若是誰離得太遠也太危險了。」於是對對面人說道:「殷公子,馬夫叔不來同我們一起休息嗎?」

  殷公子道:「不必,車上有財物,他得守著。」

  寧洛心中疑惑:「方才在車上坐著許久,並未發現有能裝財物的木箱呀。」但想想這是別人家的生意事,還是不要過問的好。

  寧洛從包袱里掏出一個蘋果,遞給那人,道:「殷公子,餓嗎?我出門時真好帶了水果。」

  那人看著蘋果愣了愣,問道:「給我了,你還有嗎?」

  寧洛將包袱攤開,道:「你看,還有幾個,正好夠我們吃的。」

  那人低眉瞥了眼。其實說是還有幾個,實際加上寧洛手上那個,總共就三個蘋果,這趟行程最快也得後天早上才能到。

  寧洛這般慷慨,那明天總有一頓是要餓肚子的。

  於是那人笑了笑,道:「你吃吧,我不是很餓。」

  寧洛又道:「那我們一人一半。反正你不吃,我這也是拿來上供的了,到時候沾了香灰,便不好吃了。」

  那人怔了怔,又輕聲含笑,將蘋果接過,徒手掰成兩掰遞迴給了他。

  簡單果腹後,那人支起一條腿,靠著樹幹抱臂小憩。寧洛則將包袱里明誠送的幾本書拿出來閱讀。

  明誠知道他喜歡歷史,便送了兩本野史供他路上解悶。

  深夜,暮色沉沉,林中幽幽傳來幾聲啜泣,好似孤魂野鬼哀怨之聲。

  寧洛看書看得晚了,聽見這聲不由得全身一顫。

  他下意識擡眼望向殷公子,卻見他熟睡,不忍出聲。

  他又望向馬車,奈何火光找不到遠處,看不清馬夫的影子。

  那幽幽哀怨忽遠忽近,發聲者隱匿於黑暗之中,顯得尤為可怖。

  慕卿山詭案一事,死傷無數,要說有冤魂怨鬼遊蕩在此也不無可能。

  寧洛心裡發毛,不自覺的放輕動作,小心翼翼的將書本塞回包袱,簡單的系上一個結。

  「沒事沒事,只要睡著了就可以百邪不侵……」寧洛心裡這麼想著,鋪了鋪包袱,將就當枕頭枕著,整個人躺了下來。

  奈何那裝著花卷的竹筒太硌,他又不得不解開包袱,把那竹筒給拿了出來。

  同時心中又不斷念著:「沒事沒事,抱著殷武神的大腿就可以百邪不侵……」

  忽然那幽幽哀怨變得極近,寧洛循聲望去,卻只能在一片黑暗中隱隱瞧見兩棵挺拔的樹幹,接著又聽見窸窸窣窣的行走聲,正在朝他們逐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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