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尾聲(終)

2024-09-14 00:15:48 作者: 無遠弗屆

  第一百章 尾聲(終)

  一夜滂沱的雨,澆得鮮血寒涼。

  血水和雨水混在山水裡,雷聲轟轟。

  一把劍從水中拖了過去,執劍的人微微顫抖,但目光卻灼灼。

  他追著一個人。

  跑進大雨里的那個人。

  他追了他整整三天三夜,片刻都不曾鬆懈。

  「蕭山淵,你這是何苦!你殺不了我的。這世上,沒有人能殺了我。」

  東決侯的聲音仿佛惡鬼,迴蕩在雨夜的叢林裡。

  東決侯說得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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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山淵已滿身的傷,連多走一步都會疼痛。可是他卻沒有半分退縮的意思。

  殺了東決侯。

  為蕭氏一族報仇。

  這是他唯一的念頭。

  他終於從風雨里辨出東決侯的聲音來自於哪個方向,再次飛身而起,一劍劈了過去。

  東決侯一驚,沒想到蕭山淵竟然還有這樣的力氣,立刻以掌風相抵抗,兩人拼死相搏,東決侯將蕭山淵擊退在地,蕭山淵的臉砸進泥濘里,東決侯也後退了三步,吐出了一口鮮血。

  蕭山淵想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東決侯見此正是時機,再起掌風。

  掌風從四面八方而來。

  蕭山淵知道,如果自己不站起來接下這一招,他就活不過今夜。

  蕭山淵執劍,拼死站了起來,聽辨著東決侯的方向,終於感知到他的勢力所在,猛地回過頭,再次殺了過去,

  東決侯慌得忙閃躲。

  兩個人再次相殺在一起。

  東決侯搏進全力,才又將蕭山淵擊退在樹上,將自己畢生的功力都傾注在一掌之上,殺向了蕭山淵。

  蕭山淵咬緊牙關,舉起了手中的劍,對抗向東決侯的掌風。

  劍風和掌風對沖,一時間的威力在大雨里衝過夜裡的密林,一聲驚雷晃過,劈亮了殺戮的場景,隨後,東決侯和蕭山淵二人同時倒下。

  蕭山淵的身後撞在樹幹上,吐出了一大口淋漓的鮮血。

  東決侯的手掌則是被劍風殺出了傷痕,跪在了泥濘里。

  兩人都再無力氣從大雨里起身。

  又或者是,誰能先站起來,誰就握得機會。

  雨澆在蕭山淵的臉上,他看見東方的天已吐出白色,知道是天要亮了。

  他連擦乾臉上的鮮血的力氣都沒有,他感受著東決侯的氣息,知道他恢復得要比自己快一些。他必須全神貫注,在東決侯發起下一輪裂心掌風之前,先向東決侯刺出一劍。

  可是他知道來不及了。

  東決侯的內力渾厚,深不見底。他受用了太多高手的純正內力,恢復起來比誰都快。

  他看見東決侯支撐著身體,試圖站起來。

  可是他已經沒有再發出一劍的力氣了。

  天似乎越來越亮,蕭山淵覺著自己怕是出現了幻覺。

  他看見了夜州白。

  他對他說,不能再失約。

  他是要死了麼?

  他看見東決侯一步一步朝著自己逼近,好像在宣判他的死期。

  這一次,他好像又要失約了。

  他想死在寂道山的日出里,不是死在這一刻。

  蕭山淵咬唇,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而就在這一刻,東決侯又聚了一掌掌風,劈向了他。

  他一定是出現了幻覺。

  因為他看見了一道黑色的影子,阻擋在自己的身前。

  他沒有受到那掌掌風。

  那道影子接下了。

  他聽到東決侯發出如惡魔一樣的聲音:

  「是你……我還以為你死了。影鬼。」

  影鬼攔在蕭山淵的身前,咬牙道,「東決侯,我要親手殺。你不能和我搶。」

  蕭山淵皺了皺眉,努力動唇,「你……你快跑。」

  可影鬼卻沒有半分要跑的意思。

  東決侯冷漠道,「跑?我正需要上好的內力來滋補。影鬼,你來的正是時候。你做了我那麼多年的走狗,如今能為我而死,實在是你的幸運。」

  話音未落,東決侯已開始吸取影鬼的內力。

  蕭山淵忍無可忍,拼盡全力也要救影鬼,可影鬼卻出奇的沒有什麼反抗之力,只是攔在他的身前,被東決侯吸取內力。

  「蕭影!」

  蕭山淵發狂似的喚影鬼的大名。

  影鬼卻面色坦然,咬著牙,發出疼痛的嗚咽。

  「淵……淵哥,看來我森·晚·武功不濟,報不了蕭氏一族的血仇了。你一定……一定要……」

  就在這個時候,東決侯的掌風風雲突變,他吸乾了影鬼的最後一分內力,可是臉突然變得烏黑。

  「黑……」

  黑心索!

  蕭山淵睜大眼睛,語氣惶恐,「蕭影!你!你修煉了黑心索!」

  影鬼被東決侯發怒的劈上樹幹,吐出了一口鮮血,但唇上卻勾著一抹笑意。

  東決侯的裂心掌被黑心索包圍,他越是動氣,就越被黑心索的魔氣反噬。

  黑心索不愧為天下第一邪術。

  蕭山淵執劍而起,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殺了東決侯。

  他的目光沉沉,念了一道劍訣,遇淵訣的最後一訣最高境界——天地同悲。

  「淵哥!」

  影鬼意識到了什麼,聲嘶力竭的喊。

  這是一招他的師父都不曾用過的劍式,乃是一招毀天滅地、卻也自我毀滅的終極之式。

  劍風席捲叢林,仿佛勝過雷霆萬鈞。驟雨晝初,劍勢破無窮,鮮血灑進泥濘,映著晨曦的茫茫天色。

  雨終於歇了,只餘下淅淅瀝瀝的雨絲砸著臉。

  東方的天破出白色,是天亮了。

  東決侯經脈盡斷,被黑心索反噬如死灰,劍鋒穿透他的心臟,了結他如魔一般的性命。

  蕭山淵一步一步的爬向影鬼的身邊,他已被天地同悲震得經脈斷裂、全身只餘下最後一絲氣力。

  「蕭影。」

  蕭山淵終於抓住了影鬼的手,把他扶在自己的懷裡,試圖將自己的最後一點內力渡給影鬼,可是影鬼滿臉烏黑,渾身已經涼透了,是黑心索將他同化了。

  可蕭山淵偏要逆天而為,他竭力將內力渡向影鬼。

  影鬼終於動了動眼皮,用最後一絲氣力,看向蕭山淵的臉。

  影鬼喃喃道,「淵哥,沒用的。我修煉黑心索的那一天,就已接受了這個結局。好在……你殺了東決侯,為我報了仇,為哥哥報了仇,為蕭氏一族報了仇。黑心索是唯一能夠對付裂心掌的邪術,當日在幽明山,我就知道。那個少年沒能做到,是因為他根基淺,修煉短,未能將黑心索完全化進經脈里。但我不一樣。淵哥,我做到了。」

  蕭山淵還在為影鬼渡內力,他握緊了影鬼的手,聲音顫抖道,「別說了,別說了……蕭影,別說了!」

  影鬼卻固執的開口,他知道,有些話不說,就再也說不出了。「淵哥,原諒我們吧。」

  蕭山淵一頓,用通紅的眼睛看著影鬼。

  影鬼道,「淵哥,我父親做了惡事,害了蕭氏一族。看在我也為報仇出了一份力的份上,原諒我們吧。」

  蕭山淵咬了咬牙,淚水奪眶而出,「我……蕭影,你聽清楚,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要你活下來!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你已經回到蕭東合的身邊,你有大好的人生可以繼續過,你到底為什麼……蕭影!」

  影鬼笑了笑,奄奄一息道,「因為這條路太難走了,淵哥,我捨不得你一個人走。因為……就算你能原諒我們,但我無法原諒自己。我在東璃國的這段日子,每晚午夜夢回時,都能看見哥的臉、阿姐的臉、王伯的臉,他們的臉都血肉模糊,我連看他們一眼都做不到。如今……我終於能見他們了。好想……再看看他們啊。如今我也算贖了一點罪,你說,他們應該願意見我了吧?」

  蕭山淵抱緊了影鬼,淚水落在他的臉上,「不……蕭影,我求你,淵哥求你,活下來。你不能死……我求你。」

  影鬼從來沒見過蕭山淵求過誰。

  他用烏黑的、血肉模糊的手,試圖堵住蕭山淵的嘴,「淵哥……別這樣。」

  蕭山淵咬牙,可無法制止影鬼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影鬼喃喃,「淵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有……有夜州白,他是個好人,是個值得你喜歡的人。你一定要,過得好。」

  蕭山淵抓緊影鬼的手,「蕭影……你也要活下去。你在東璃,和你的父親……這是你一直以來的願望。蕭影!」

  影鬼露出了最後的笑容,緩緩閉上了眼睛,留下了最後的喃喃,「我已向古佛求,求保佑淵哥一定要過得好……」

  影鬼的手從蕭山淵的手裡滑落,砸進了泥濘里。

  濺起的泥水模糊了蕭山淵顫抖的手。

  涼透的身體斷了最後一絲生機。

  蕭山淵抱緊了影鬼,歇斯底里的喊,「蕭影!」

  只是這世間,再無蕭影了。

  夏深山林蒼蒼,在努力擠破雲層露出一點光的天色里,顯得茫茫。

  四下悲風起,風仿佛挽起蕭山淵聲嘶力竭的呼喚,在天地之間迴蕩,混著山川雲雀的萬籟之音,匯成寂寞的輓歌。

  馬車載著死去的人緩緩從官道上而下,高越在上馬前轉身,看向了官道一旁,靠在樹幹上奄奄一息的蕭山淵。他仍全身是血,沒有一絲血色。

  高越道,「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王府麼?」

  蕭山淵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回?那座王府,和我有什麼關係?蕭影死了,就更沒關係了。」

  高越的眸中閃過一絲黯然,但是他明白蕭山淵的苦楚,只得道,「可是你總得下山,尋個郎中。你的身體……」

  蕭山淵淡淡,「你走吧。」

  高越搖了搖頭,上了馬,他回頭看了一眼對他毫無反應的蕭山淵,終於拍拍馬背,離開了官道,向東璃國的方向奔去。

  直到車隊走遠,蕭山淵才終於緩緩擡起頭,看向了那離開的馬車。

  「蕭影,再見了。」

  蕭山淵喃喃,一滴淚滑落臉龐。

  而後,他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向官道的另一端走去。

  南下的方向——

  江淮。

  當年他從天都城蕭王府南下,孤身去到江淮。其實那時候他當然沒有算到蕭氏一族後來發生的事情,他離開王府,只是為了避免和蕭城的相爭。他對那些權力蠅營狗茍並沒有興趣,他只是想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成為一名執劍的人。

  如今他又孤身去江淮。他的心一如當年。他只是想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去見一個人。

  官道上,一個搖搖欲墜的身影緩緩向前,走進茫茫的前途。

  雨後的天空終於破出日光萬丈,輝映了山巒重重,前路漫漫。

  數日後。

  時至秋節,山北的蒼蒼山道上,一雙身影並肩走過。

  那雙身影是一對女子,身穿暗黃色衣裳的女子乃是曾經的北風堂堂主、而今的天都城之主北風錦,身穿暗紫色衣裳的女子則是曾經的蕭王府三大殺手之一、而今的江湖散客寂九蝶。

  兩人方從墓地離開,一道再回天都。

  天都城那場大變已經平息多日,在北風錦的主持之下,很快恢復民生。北風錦廢除前帝國的暴虐之令,廢帝國之名,創下新的國度,實行共治之局。

  夜盡明被送回山北風光大葬,塵緣已卻。只是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怎麼樣的人。

  寂九蝶也漸漸從失去寂九煉的難過走出來,如今也算活得自在。只要她不想起寂九煉。

  此番來,北風錦也將夜州白的近況說與夜盡明。

  在離開高山墓地之前,北風錦回頭看了一眼,輕輕道,「以後應該不會再來了。」

  寂九蝶明白北風錦的意思,點了點頭,「已過去了。」

  北風錦釋然一笑,與寂九蝶並肩向山下去,兩人走得很是默契。

  寂九蝶道,「鳳靈照也送了信來,而今正遊歷到江淮了。她說以前做殺手時不覺,如今再看這人間,已是好一番風光。」

  北風錦瞭然寂九蝶話裡有話,「你也想去?」

  寂九蝶想了想,「想是想。可而今天下初平,你一個人應付,我有些放心不下。」

  北風錦笑得坦然,「只是去遊歷,又不是不見。」

  寂九蝶露出笑容,扯住北風錦的手腕,她這段日子忙碌,又瘦了不少,寂九蝶微微蹙眉,心上卻因為北風錦的話有些暖意,「你這意思,是說你會等我?」

  北風錦對上寂九蝶的目光,溫和一笑,「我會一直在天都城。你想回便回,不想回,我亦絕不讓你回。」

  兩人都明白了彼此的心,相視一笑,寂九蝶抓緊了北風錦的手,沿著山道,走進無限天色里。

  北風錦收到的那封來自夜州白的信,乃是報平安的。

  信上只有寥寥幾語:

  「寂道山下,一切都好。天下太平,如君所願。」

  寂道山山中飄雪,點染窗前的殘枝。江淮很少見雪,誠是一年好光景。

  臨水小棧前,雪花疏疏。

  木橋上走過兩人,一男一女,皆穿素淨衣袍。

  走在前的乃是施夢,她轉身道,「不必再送了,你瞧,已有人來接我。」

  夜州白順著施夢所看的方向看去,只見水路之盡,正有一身穿裘衣的俊朗男子趕來,正是顧照天。

  夜州白也就放了心。「夢姑娘接下來有何打算?」

  施夢道,「蕭山淵已換了最後一副藥,往後不需要我們了。月姐姐和玉袖已去往西域之地,聽聞那裡有疑難雜症待破解。我和顧照天也準備啟程過去。」

  夜州白瞭然,「一路小心。」

  施夢一笑,想到什麼,道,「原來你當時是將那粒藥給了蕭山淵,我如今才知道。夜大俠,在這世上,自己心悅之人同時也心悅自己,乃是難得的姻緣。好在你也如願。這世上還是不那麼令人無望的。夜大俠值得如此幸事。」

  夜州白露出一笑。

  施夢道,「那就有緣再見,夜大俠,告辭。」

  夜州白抱拳,「再會。」

  施夢走下木橋,顧照天已迎了上來,將帶著的裘衣給她披上,兩個人一起,趁著風雪,離開了寂道山。

  目送一對身影走遠,夜州白露出一個祝福的笑意,而後轉身,回到了水邊小屋。

  一進屋,只見榻上那重傷躺了幾月的人,正趴在窗口,看著窗外的雪落。

  夜州白搖頭,「小心著涼。」

  蕭山淵道,「我何時那樣嬌貴?」

  殺東決侯後,蕭山淵強撐著,向江淮而來。路上終於遇到了尋自己的鳳靈照,帶他來了江淮。夜州白又請顧夕月和施夢相助,為他續命,重修了經脈,如今才終於好轉。

  夜州白心有餘悸,但未說什麼,只是上前,將蕭山淵的被子攏了攏。

  蕭山淵突然道,「原來當日在幽明山,你將生的機會給了我。」

  夜州白一頓,不過他不想舊事重提。

  蕭山淵心中酸軟,說出的話也是溫情如水,「你既讓我生,我也會為你好好活。」

  夜州白沒接話,只是伸出手,牽住了蕭山淵的手。

  他想了想道,「我希望你是真的願意活。」

  蕭山淵一笑,笑得自在溫和,他反握住夜州白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我當然要活。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我不僅要活,我還要好好的活,把這一生好好的過。」

  夜州白露出了一抹安心的笑容,說出了溫柔的話:

  「那就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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