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夜盡

2024-09-14 00:15:46 作者: 無遠弗屆

  第九十九章 夜盡

  「阿煉!」

  一聲呼喚消散在滿城的廝殺里。

  寂九蝶根本不知道,寂九煉有沒有聽到。

  寂九煉的身影倒下後,一道劍風終於得了那片刻的罅隙,穿透了東決侯的掌風。

  夜盡明得此解救,後退三步,吐出了一口鮮血。

  

  北風錦殺過紛紛守城士兵,衝到了夜盡明的身邊。

  「夜盡明!」

  夜盡明眼睛已紅得如血,走火入魔和裂心掌風同時侵擾他的心臟,可手中的劍卻沒有停下的意思。

  「阿錦……我沒事。破城!」

  話音未落,夜盡明逆著弓箭飛來的方向,繼續殺去。

  事已至此,唯有破城。

  北風錦亦闖出一片天地。

  東決侯欲殺夜盡明,夜州白攔上前,與他相殺。

  東決侯怒道,「夜州白,本侯方才受用了寂九煉和夜盡明的內力,你不是本侯的對手。」

  夜州白蹙眉,「那就試試。」

  一場殺戮再起。

  只是不得夜州白的劍勢阻攔,城牆上飛箭紛紛而下,山北宗漸漸難擋。

  夜盡明搏上了所有力氣。

  城牆上調息觀戰的蕭山淵見著夜州白的身影,立刻蹙眉。他還是來了。

  東決侯勢力大增,招招奪命而去,這樣下去,夜州白不是他的對手。

  蕭山淵皺了皺眉,終於強撐起身體,下了城牆。

  兩道劍風一瞬間相纏在了一起。

  東決侯一驚。

  飛身落在夜州白與他並肩而立的人,正是蕭山淵。

  東決侯並不驚訝,「你們……好啊。那就一起死!」

  蕭山淵看了夜州白一眼,道,「這個人,應該由我來殺。」

  此時,一聲轟隆響徹戰場。

  東決侯一驚,轉身一看,竟然是夜盡明和北風錦已帶著山北宗強行破開了城門——

  天都城,已破了。

  東決侯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場面,而後他又看向對面執劍的夜州白和蕭山淵兩人,若是此時強攻,也未必是這兩人的對手。

  天都城已破……

  什麼大寂,什麼東決侯……都已經是鏡花水月、舊夢一場了。

  東決侯咬了咬牙,竟然飛身而起,逃竄而去。

  夜州白一頓。

  蕭山淵則是早有預料,這就是東決侯。他不會為了他的國度拼到最後一刻,他只會為了他自己。

  蕭山淵按住了夜州白的手臂,看他的眼睛,「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我的了。」

  夜州白對上蕭山淵的目光,這一刻才終於瞭然,蕭山淵想做什麼。

  「阿淵……」夜州白動了動唇,注意到蕭山淵胸口的傷口,他立刻擔心的皺眉,「你……」

  蕭山淵坦然,他只是一笑,笑容里有難得的釋然,「你我都清楚,我們所為的結果。如今,你無法丟下山北宗,我也不能放過東決侯。這點小傷,同這件事情相比,算不上什麼。」

  夜州白嘆口氣。他並非舍不下山北宗,只是山北宗已走到這一步,他若是離開,若是帝國有埋伏,此事又成空,他也辜負了這些年的所求。

  蕭山淵深深看著夜州白的眼睛,語氣是耐心的溫和,道,「還記得我們約好的麼?若得太平人間,我們要在寂道山再見面。」

  夜州白心中一顫,輕輕一勾唇,目光堅定的點頭,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肯定開了口,「我絕不失約。蕭山淵,這一次,你不能失約。」

  蕭山淵握緊了夜州白的手腕,好像能把夜州白此時露出的一點笑意永遠的刻在自己的心頭。生生世世,永生不忘。

  「我……不會再失約了。」

  說完,蕭山淵放開了夜州白的手腕。

  兩人交換了一個彼此憂心的眼神,而後卻又十分有默契的,同時側身而去。

  一個追向了逃離的東決侯的方向。

  一個沖向了廝殺正酣暢的城門的方向。

  蕭山淵回頭時,見著的是夜州白沖向城門的身影。

  夜州白回頭時,見著的是蕭山淵飛身而去的身影。

  如此,他們也都以為,對方可以做不會回頭的那個人。如此,他們也就放了心。

  天燁二十七年,天都城,一場大戰持續了一天一夜。

  最終,山北宗贏下這場仗,直指帝王宮。

  守城到最後一刻的是帝閣殺手帝雲,最終戰死在城門之前。

  寂業自縊於帝王宮,天燁二十七年,自此結束。

  而隨著寂業一起倒下的,還有夜盡明。

  夜盡明被東決侯的裂心掌控制,又被東決侯吸取了功力,加上一直以來的殺劍反噬,走火入魔已讓他耗盡了最後一分理智。

  一戰之後,他再無力支撐,看著那氣勢恢宏的帝王宮,竟然倒在了宮門之前,不省人事。

  山北宗之事,由此順理成章的交由北風錦主持大局。

  北風錦自從山北宗攻城以來,使無數人歸順,在山北宗已大有威望,此時接過重任,亦是眾望所歸。

  北風錦平息諸事,又為夜盡明續命。夜州白又請了顧夕月來,為夜盡明續命。

  夜盡明已奄奄一息,只是仍不肯閉眼,每日靠二人吊著自己的性命。

  北風錦走出房間,見夜州白還守在房外,上前,她知道夜州白想做什麼。

  「州白,你要離開了。」

  夜州白點點頭,「山北宗有你主持大局,不會再有什麼事。帝國已亡,而今應該由你們來開啟一個新的國度,我們最初起於山北之時心中的那個理想國度。北風堂主,我一直相信你。」

  北風錦莞爾,「希望我能不辜負你們的信任,也能不辜負我自己。」

  夜州白溫和一點頭。

  北風錦道,「你真的……不等夜盡明他……」

  話說到這裡,兩個人都明白。

  夜盡明只是憑著一口氣吊著,那一日是早晚的事。

  夜州白嘆口氣,「不了。我與他之間,已不剩什麼了。當日他割袍斷義,此生緣分已盡。唔……其實這緣分本不該開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是,夜盡明無辜,他當年只是個孩子。但……我忘不了這仇。」

  北風錦明白,只能道,「州白,這是你的事情,你順心就好。我不能多說什麼。」

  夜州白抿唇,眼眶卻有些紅了。

  北風錦道,「州白,你準備去哪裡?」

  夜州白的心中浮現起一個人的樣子,坦然,「江淮。寂道書院。」

  北風錦一笑,如春風。

  「江淮,那是你我初見之地。不過年歲寥寥,竟然也覺著像滄海桑田了一般。」

  夜州白也一笑,「希望下次見面時,這天下,是太平人間。」

  北風錦點頭,「我定盡力。」

  夜州白向北風錦抱拳,「那就……有緣再會了。」

  北風錦心中一酸,往前一步,離愁別緒翻湧上心頭,讓她無法擺脫。她道,「州白……我知道,我不該管你的事。但,我想請你,去見夜盡明一眼吧。」

  夜州白一頓,落在身側的拳頭握緊了。

  北風錦咬了咬牙,眼前已經有些模糊,聲音顫抖,「當日在破城之時,夜盡明遭遇東決侯的裂心,已受重創,後強行破城,其實已奄奄一息。那時候他只是喃喃說,絕不能死。他若是在那一刻倒下,必被帝國碎屍萬段。他說……不能死,絕不能死。他若死了,你也會死。這些日子,他在榻上,也是喃喃著這一句,不能死。為了你——為了夜州白,也要活下去。他這是用自己的命在折磨自己……夠了,讓他走吧……讓他走吧……」

  話音未落,北風錦已滿臉淚水。

  夜州白也流了淚。

  北風錦無奈道,「為何這世上事,總如此折磨人。若非夜信的罪孽,你們該是最好的兄弟。可若非是夜信的罪孽,你們又不會相見。恩仇難辨,情義難明,可終究,人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州白,讓他走吧。」

  夜州白擦了擦臉上的熱淚,終究是回了身,和北風錦一起,入了宮中。

  北風錦看了一眼榻上,又退了出去。

  夜州白緩緩走向床榻一邊。

  榻上的夜盡明,臉上已經沒有了一絲血色,圍繞著死氣,眼中也毫無光彩。

  夜州白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夜盡明看見夜州白來了,顯然想說什麼,可是卻發不出一句話,只是有一些支離破碎的音節:

  「州……州……白。」

  夜盡明忍不住咬牙,可是淚水卻已滿了臉。

  少年時那個不可一世的少年郎,而今竟然躺在這床榻上,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我……」

  夜盡明拼命想說什麼,可是仍然說不出話。

  夜州白擦了擦臉上的淚,終究道,「顧大夫……顧大夫已為了我解了離心咒。夜……你可以放心了。」

  夜盡明聽聞此話,拼力想說出什麼的掙扎才停止。

  他動了動手,似乎想擡起手抓住什麼,但是卻只能動動手指。

  那麼可憐。

  夜州白握緊的拳頭,指甲幾乎進到肉里,破出鮮血來。他咬牙,拼力才能抑制住痛苦的噴薄而出。他終於湊近上去,鬆開滿是血跡的手掌,握住了夜盡明在拼命的那隻手。

  夜盡明發出一聲嘆息,看向夜州白的眼睛。

  「唔……」

  夜盡明流出了眼淚,但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夜州白咬了咬唇,緩緩道,「若有來生,你我再做兄弟。」

  夜盡明終於動了動下巴,好像在表示認同。

  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原來……是在這個一個普通的夜。

  夜信用一場殺戮讓他們遇見,又將他們置於這恩仇相錯的宿命里,不得喘息,不得解脫。

  為什麼……

  夜州白垂眸,熱淚奪眶而出,他深吸口氣,喊道,「北風堂主!」

  北風錦從門外沖了進來,撲到了夜州白的身邊,握住了夜盡明的另一隻手。

  「好……好累……」

  夜盡明露出了一點笑意,他看了看夜州白,又看了看北風錦,終於閉上了眼睛。

  在意識徹底渙散之前,夜盡明突然想,他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分,是在少年時的試劍大會上,他見到北風錦那一刻。

  那麼生動,那麼永恆。

  而他這一生,最難過的一刻,就是此刻。

  明明北風錦和夜州白都在他的身邊,卻是他要先走一步。

  他到死這一刻都不懂,當日為何要為了一個蕭山淵,就斷了自己和夜州白的情分。

  隨他去愛誰又如何?

  他想要的,不過是夜州白這個朋友。

  殺劍……果然名不虛傳。殺盡一切。也包括,這世間最為稀缺的情分。

  但好在,夜州白曾為他而死。

  而如今至從此以後,再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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