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影鬼

2024-09-14 00:15:08 作者: 無遠弗屆

  第七十五章 影鬼

  迷香在佛堂里縈繞,夜州白只覺著胸口越來越悶,他望向以長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不肯倒下的蕭山淵,擔憂的蹙眉。

  依他對蕭山淵的了解,蕭山淵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

  可是無念大師……

  夜州白又看了看無念大師。

  無念大師的臉在煙霧的繚繞里愈發讓人無法看真切。

  無念大師想著的又會是什麼,若是蕭山淵繼續出手,他還會如何做。夜州白的心底燃起深深的擔憂,只能努力調息,以內力將迷香的藥性壓制下去。

  蕭山淵仍是一副冰冷的模樣,似乎無論藥性如何侵蝕他的內力,他也不會向眼前的人低頭。

  無念大師蒼涼道:「淵兒,你這又是何必?難道你非要殺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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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山淵淡淡道:「你死,還是有點用處的。」

  無念大師道:「淵兒,你真的這麼恨我?我當時也只是鬼迷心竅。我也失去了城兒和影兒,蕭氏一族也是我的家,我也受到了命運的懲罰。淵兒,如今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想在這處無人知道我過去的地方茍延殘喘。只是這樣,你都要來擾亂我。」

  蕭山淵垂眸,嘆口氣。他知道,這就是無念大師的抉擇。

  蕭山淵道:「既然你要放下過去,那你而今只是東璃國的無念大師,而非蕭東合。而我,也只是寂國的蕭王爺。如今,我就是要殺你。」

  無念大師悲哀的嘆口氣。

  「淵兒,這是你逼我的。」

  話音未落,無念大師輕輕的一揮手,藏於佛堂的殺手便傾巢出動,齊圍殺向蕭山淵。

  夜州白震驚,眉頭緊鎖,「王爺,你怎能如此?」

  無念大師只是幽幽的看著蕭山淵。

  蕭山淵涼薄道:「你還不明白麼?蕭東合就是要殺我。他認為,這世上僅剩的蕭氏一族的人,就是我。只有我死,才是真的斷了過去。只有我死,他才能稱心如意,覺著公平。」

  夜州白深吸口氣,看向無念大師,「王爺,你可以不為蕭氏一族復仇,可是你怎麼能對蕭山淵下手。他是你的親人。」

  無念大師幽幽道:「州白,你還是不明白啊。淵兒也想殺我。」

  而下一刻,無念大師輕輕一點頭,蒙面的殺手便從天而降,將蕭山淵圍在其中。

  殺氣從四方而來,直衝蕭山淵。

  夜州白欲掙脫迷香而起,擔憂道:「蕭山淵!」

  蕭山淵微微一蹙眉,眼底閃過劍光,卻是那樣冰冷,人已執劍而起,對向那四方而來的殺手,殺出一招浩蕩的遇淵訣。

  劍勢凌厲,瞬間席捲了佛堂,四方殺手俱不是對手,紛紛退避。

  無念大師一驚——

  「你!你沒有中毒!」

  蕭山淵執劍逼近向無念大師。他淡淡道:「而今這局面也不是非要你的性命不可,方才我也只是試你。試試你的心,是否當真這樣無情。你以為你藏得很好,你還記得吧,十四年前,你派殺手到寂道書院的後山,要殺我。」

  夜州白一頓,久遠的回憶再次被喚醒。他記得那兩名殺手。當時正值寂道書院的春獵,在群山深處,蕭山淵中了冰蟾之毒,險些被那殺手得手。

  當時蕭山淵不願提起的追溯,來自故鄉天都城的殺機,竟然是出自他的親叔叔之手。

  無念大師垂眸,深吸口氣:「你果然聰明。」

  蕭山淵嘆口氣:「我還是太蠢。我明白得太晚了。甚至十四年前,我都不想相信那殺手背後的主使竟然是你。若不是方才這圍殺之陣,我也不想相信,這就是當年想要殺我的劍勢。」

  無念大師悽苦的笑了笑:「你又怎麼會懂。淵兒,你什麼也不想要,卻也是蕭氏一族的繼承人。城兒什麼都有,卻也只能浴血奮戰,才能換來一點名聲。可是卻是你活下來。你憑什麼活下來?就因為你是蕭氏一族的天選之人?城兒還是敗給了他的命。」

  蕭山淵的眼底閃過一絲蒼涼,而後壓下那片刻的顫動,凌厲道:「別再拿城哥當藉口了。若你真如此在乎城哥,他陷入天牢,將他救出的人,竟還會是與他沒有任何牽連的夜州白麼?若你真的難忘、自責,又怎麼會躲在這東璃國,做了這麼多年的王爺,卻沒有一刻想為城哥報仇?」

  無念大師蹙眉,說不出什麼話。

  夜州白心疼的看向蕭山淵,無奈嘆息。

  蕭山淵又道:「若你真覺著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饒恕,如今這贖罪的機會就在你的眼前。我會安排好一切。待你死後,東璃國與寂國必將開戰,東決侯、寂業,都會死。寂國也會覆滅,為蕭氏一族的血仇雪恨。你的這些年,也算是有點用處。」

  說話間,蕭山淵擡起劍,再次對向無念大師。

  他念了一道劍訣,目光冷厲如雪,殺了過去。

  而就在此時,一道影子閃過。

  飛快的、鬼魅一般的影子。

  那影子終於停在無念大師的身前,對上了蕭山淵的劍鋒。

  那影子從來是令人無法捕捉的,沒有人真的抓住他。

  可是這一刻,不知道為了什麼,他竟然沒有閃躲。他只是停在無念大師的身前,靜默的立著,任由那由蕭山淵刺出的一劍,殺向他的咽喉。

  蕭山淵一頓。

  那劍鋒卻已刺出,將沒入那人的喉嚨。

  夜州白意識到了什麼,立刻強提真氣,念了一道劍訣,驅使長劍猛然刺出,在喉嚨剛剛見血的那一刻,夜州白的往生劍將蕭山淵的遇魔劍抵住。

  蕭山淵手上脫力,突然一鬆手,往生劍將遇魔劍推了出去,兩把劍砸落地面,交錯在一起。

  蕭山淵蹙眉,後怕的鬆了口氣。

  夜州白看見蕭山淵一時無力的模樣,掙扎著起身,向蕭山淵走近了過去。

  而立在無念大師身前的人,輕輕的擦了一下咽喉皮肉的鮮血,咽了咽氣,一時不知道該看向蕭山淵,還是看向無念大師。

  那是影鬼。面容悽慘的影鬼。

  夜州白看了看影鬼惶然無措的模樣,不禁嘆口氣,終於到了蕭山淵的身邊,接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蕭山淵感覺到一隻不那麼有溫度的手復住了自己方才在千鈞一髮之際繃緊、此時已僵硬的沒有生機的拿劍的手臂,忽然覺著,又有了知覺。

  雖然那隻手不那麼熱,但還是給了蕭山淵一點無力之後的溫情。

  他看向影鬼。

  影鬼已眼眶通紅,眼中帶淚,看著蕭山淵,神色里又帶著懺悔。

  他似乎竭盡全力,才能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開口卻已經是破碎和沙啞:「淵哥……對不起。但……不能……不能殺……他……」

  蕭山淵深吸口氣,淡然一垂眸,已是明白了。

  而此時,和影鬼一樣情緒激烈的還有他身後的無念大師。

  無念大師的嘴唇顫抖著,想說什麼又無法開口,他動身轉到影鬼的身邊,看見了他的臉。

  無念大師的神色一頓,隨即波瀾重重的臉龐便滑落兩行淚水。

  「影……影兒……真的是你?」

  夜州白已明白了。

  他看了看影鬼和無念大師,又看向蕭山淵,見蕭山淵已經是一副疲憊茫然的模樣,他便暫時放開他,去撿起落在地上相交錯的兩把劍,隨後將一把收起,另一把帶到蕭山淵的身邊。

  影鬼對上無念大師痴痴的目光,也落下淚來。可是他卻無法開口。

  他不敢想自己這些年活在黑暗裡為他的父親、哥哥報仇的歲月里,自己的父親竟在另一個國度過著這樣封官進爵的日子。

  太可笑了。

  太荒唐了。

  甚至在當年逃生時,他的父親明明早預料到,卻只想帶著他的哥哥走,而未對他有一分囑託。

  影鬼忽而覺著自己實在是個笑話。

  無念大師摸向影鬼冰冷的手,緊緊的盯著他的臉看:「你真的是影兒?你真的是我的影兒?」

  影鬼不說話。他看向蕭山淵。眼裡寫滿虧欠和悔恨。

  蕭山淵從夜州白的手中接過自己的劍,但是沒有再拿起,而是收在了劍鞘里。

  影鬼喃喃,臉上滿是淚痕:「淵哥……對不起……」

  蕭山淵擡眸,對上影鬼懺悔的目光,眼底浮上一片蒼涼,他只是輕輕道:「你又有什麼錯。」

  說完,蕭山淵無力的搖了搖頭,轉身走出了佛堂。

  蕭山淵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剛剛走出門的那一刻,天上便澆下一場狂妄的大雨。

  秋雨,真是冷入骨啊。

  蕭山淵擡眸,看著那大雨砸下,但是仍未停下腳步,只是走了出去。

  佛堂里,無念大師擁住影鬼,熱淚滿了整張臉,「影兒……影兒……」

  影鬼不知自己該看向誰。直到蕭山淵的身影消失在大雨里,已看不見,他才緩緩收回目光,卻無法擁抱眼前這個——自己的父親。

  夜州白看了看影鬼和無念大師,淒涼的嘆口氣,而後也快步離開了佛堂。

  佛堂里仍舊是燭火輝輝。

  經歷一場亂事,終於又靜謐下來,燭火搖曳著,燈火映照著。

  一直隱匿於黑暗中的影鬼的臉終於在這樣的光輝里得以見著一點光明。可是……他卻更看不真切了。

  蕭氏一族的血仇竟然還有自己的父親的手筆,自己這些年的尋仇竟然落得如此結局。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蕭東合,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蕭山淵。

  但他聽得無念大師的哭聲,卻還是忍不住心軟的垂眸。

  他終於喃喃:「爹……」

  那也是他想了十幾年無法忘卻、願為之捨棄光明遁入黑暗、死死生生都無法忘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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