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2024-09-14 00:01:45
作者: 食鹿客
第89章
燕徽柔並不想來到此地, 但是她嘗試了走出邊界,卻沒有成功,似乎需要在進入這道大門以後才能離開。
她只能沉下心來,重新邁入了那道讓她覺得渾身不舒服的大門。
燕徽柔緩緩閉上眼睛。
再次睜開來時。
小門主正在幽幽地盯著她, 支著下巴, 湊得很近, 臉幾乎快貼到她的下巴上了。
燕徽柔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才發現自己穿透了物體,站在一尊鏡子前面。
那個時候的江襲黛看不見她,只是在自己照鏡子而已。
小姑娘動了動,明媚地眯起眼睛, 對著鏡面呼了一口氣, 又拿嘴唇啄上去, 印下了一個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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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挺可愛的。這是在試圖自己親自己嗎。
燕徽柔發現比起上次相見,她又長大了一點。沒那麼瘦了, 氣色也好了很多。她身上穿著靈山派的弟子服飾, 一通肅穆的雪白, 顯得整個人都乖巧了起來。
「今天不想去練劍了。」
她對著鏡子說話,下一句語氣放高了一點,似乎在假扮兩個人:「為什麼呢?」
「因為蠢貨太多, 廢物也多。不是厭我,便是懼我。」江襲黛不忿地答:「好心當做驢肝肺。他們一點都不喜歡我。」
她又放輕了聲音:「那你應該反思一下自己嗎?」
她想了想,又答:「可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如果沒有做錯什麼, 大家為什麼都會討厭你呢?」
自問自答到這裡,江襲黛的神情落寞了些許, 仿佛鏡子上也落了蒙蒙的灰。
她撚起衣袖,把鏡子擦乾淨, 嘴裡嘀咕著:「慢慢來。從今天不落單開始。」
江襲黛擦乾淨了鏡子,又順便把佩劍擦得澄亮。然後把佩劍插在腰間,走了出去。
又是沒人和她對練的一日。
同一屆的弟子們都曉得她,江襲黛,劍藝精湛,出手迅疾又靈敏,寸寸往人命門招呼。
每次和她對練,輕則鼻青臉腫,重則缺胳膊斷腿。
很多同門都懷疑——如果不是有師長在一旁攔著,估計早就死人了。
練武的空地上,見無人搭理她,那小姑娘兩條腿交叉著站,腳尖翹起,點在自己的後腳跟,漫不經心地碰著:「哼。」
教習的師姐都看不下去了,從人堆里拎了一隻倒霉蛋出來,塞給了江襲黛:「你們二人對練。」
那倒霉蛋——江襲黛的印象很清晰,以至於那張人臉還是鮮活的。
面對這江襲黛,那個年紀稍小一點的丫頭瑟瑟發抖,但是又不敢明著違抗命令。
這又是個小廢物。江襲黛瞥了她一眼,樣子實在很傲慢,但實則心中的小尾巴都愉快翹了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李……李秋心。」
「日後,你便跟著我了。」江襲黛昂起下巴,眉眼舒展。
「……」李秋心突然哭了起來,不是一點點聲響,是悲憤欲絕的嚎啕大哭。
江襲黛頓時惱了:「你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
她哭得頻頻引人注目,江襲黛咬咬下唇,眉毛豎起,提劍沖她招呼去,想打斷她的哭聲。但是誰知道這嬌弱的李師妹一碰就跌了個跟頭,聲音卻愈發可憐。兩人翻滾到一起,而後江襲黛壓在了她身上。
江襲黛下意識捂住了她的嘴,還掐住了她的脖子,想要把她的哭聲收起來——太丟人了。
哭聲變成了沙啞的「赫赫」聲,變得安靜了很多。
其實江襲黛那時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但她不想讓別人誤會,自己把師妹欺負哭了。
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哪怕是師長的安排,師妹也一丁點不願意和她在一起練劍。
她從前殺的人多了,從來都是扼死了去的,與人相處的力道總是控制不好,下意識就會用全力——尤其是在緊張的時候。
再次回過神時,周圍亂成一團,李師妹躺在地上,已經不省人事。
「住手!!」
江襲黛感覺後領子一重,被人提了起來,再狠狠地扔到地上。
畫面再一轉。
藏經閣內。
留有很多道刻痕的木桌,以及一盞昏昏欲睡的燈火。江襲黛趴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抄著經文。
窗外下了一場暴雨,雷鳴陣陣。
今天被教習的師姐和師兄們訓了一整日,揍了幾板子,又罰來這裡抄經。美其名曰修身養性。
融入同門的願望,好像在經此一遭以後,徹底破滅了。曾經只是大家不願意和她練劍,現在是瞧著都要躲很遠。
江襲黛也放棄了與那群小廢物的交流,懶得再於上頭多耗精力。他們太膽小了,一點都不合她的心意。
她選擇離群索居,漸漸又心灰意冷,連裝出來的和顏悅色,也不怎麼裝了。
於是愈發孤傲,只拿眼睫毛底瞧人。
一日日如流水般過著,她的身高逐漸拔高,迎來了自個兒的少女時代。
只是年少時仍會有一些尋常的渴望,她仍然想要找人交流——想要得到回應。就像站在山谷里「啊」地一聲,總期盼風聲中送來不屬於自己發出的聲音。
「同門孱弱無力,身形遲鈍,笨重得讓人難以想像。也不知道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
江襲黛自言自語道:「既然他們也不喜歡我,那不結交也是好事,畢竟我與這群人也不一樣。」
下一個目標,她想起了當日帶她歸來的那群修士,其中不乏有精英弟子和長老輩人物。
這些人足夠強大自信,江襲黛希望去那裡得到認同。
那裡是,內門。
但對於她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江襲黛小時候甚至不算是特別勤奮的孩子,恐怖的資質放在那裡,她每日過得勞逸結合,修為也在一日千里地增長著。
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她順順噹噹地站在了宗門大殿上——以當屆第一的姿態。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眼見得幾個手下敗將都被挑走了,還是沒有人願意選她當弟子。
長老們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或是凝重,或是蹙眉,但最終永遠是投向別人的。
掌門道:「江襲黛,你上前來。」
江襲黛往前走了一步,昂著腦袋,往上看著那個仙風道骨的老人。
掌門自手中打開一頁卷宗:「靈山派入內門的壓軸比試,同你一起上台的人乃是外門落月院的弟子,名為豐玄。」
「你可知錯?」
江襲黛:「我贏了。」
「孽障!」掌門訓斥道:「罔顧同門情誼,眾目睽睽下你也下了死手!該名弟子丹田、手足筋絡,咽喉,心臟,共中你一百零三劍,何況你的劍尖抹了劇毒,劍劍致命。若不是及時叫停比賽,這恐怕就是靈山派立宗以來,第一個慘死在擂台上的事故。」
賽制如此,倒也沒說不能用毒,畢竟還有人精通一些五花八門的東西。
但江襲黛對上的那個弟子,並非是什麼外門來的名不經傳的人物。
他是內門長老的親侄子,放在外門歷練幾年,正準備合情合理地考入內門。
沒成想對上江襲黛。
在連長老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擂台上已是血霧一片。這個模樣瞧起來嬌俏可人的小姑娘,手段異常地狠毒果決,且每一刺都精準迅疾,讓人根本看不清她的影子。
豐玄被擡下來時,勉強沒死,但是渾身經脈斷了個齊全,也差不多是個廢人了。
江襲黛哪裡懂這些關竅:「技不如人,他本是該死的。」
掌門道:「江襲黛,這只是比試而已。你是明知故犯嗎?」
江襲黛低頭道:「……他手裡拿的寶劍品階太高,法器也很多。我什麼都沒有,只有入門時發的一把鐵劍。劍刃上淬的毒,還是我在山上拔掉的毒草搗爛得來的。」
「我想贏。」她抿了一下嘴唇:「想拜師。」
她明白自己若想贏,便只能一擊致命,速戰速決。絕對不能給對方站起來的機會。
這樣她便能拿下第一了。
按照規定,她可以挑個很好的師尊。
江襲黛以為的「好」,便僅僅是對她好。至於師尊教不教她,厲不厲害也沒什麼干係。
江襲黛並不在意。
有人說母親的愛是無條件的,江襲黛也不知道自己母親是誰。但是師者如長輩親人,也如母親一般,或可包容她,認同她,喜愛她。
殿堂中的少女,臉頰上有幾道劃痕,個子還未長高,更顯得孤零零的了。
她拿著她唯一的一把破鐵劍,對於長老們的冷眼和指責,還有震怒的掌門無所適從,劍尖顫了幾顫,最終垂落下來。
燕徽柔發現她眼角滲了點眼淚,順著年輕稚嫩的面龐,一滴滴滾落下來。
她努力吞咽了一下,聲音輕顫道:「而且,我只會這些招數,一緊張就會全使出來,我不想的,已經是本能了。」
沒有人聽一個劣跡斑斑的小孩子的辯解,掌門沒有對她說什麼,只揮了揮手,「帶下去,先關起來禁足。」
江襲黛擡起頭,眼底的光芒黯了下來,再隨著眼睫毛垂下而徹底消失。
燕徽柔的魂體站在她的對面,白茫茫的,像是柔和地給她渡上了一層月光。
她身為內門大比的魁首,卻最終被人架著手,拖下了宗門大殿。
而那些柔和的光芒總是亦步亦趨地包裹著她,只是隔了兩個不同的時空。
江襲黛卻頓時擡起眼眸,若有所感地沖她的方位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