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2024-09-14 00:00:59 作者: 食鹿客

  第64章

  殺生門的雪, 下了多日。

  玉階上有屋檐遮擋,只著一層薄雪,踩在上面不會有過多的陷沒。

  江襲黛卻仿佛還是能在簌簌風雪之中,聽見那日燕徽柔慢慢遠去的動靜, 如在耳畔。

  有零星的大雪擦過她的眉梢, 冰冷一片, 像是燕徽柔的嘴唇從她的額頭上離開時的感覺, 涼風吹得那裡冷津津的。

  江襲黛回身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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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地上留了一串腳印,從前本來有燕徽柔的,但是突然只有自己了。

  這樣的場景,忍不住讓她蹙了眉。

  燕徽柔……

  江襲黛心裡有些隱隱澀意, 在燕徽柔待在她身邊的時候還不覺得。

  待那個小姑娘走了以後, 她突然覺得風冷雪冷, 下雪雖罕見,卻也沒什麼可看的。

  這種日子, 似乎在漫長的光陰里更為難挨。

  唯一欣慰的是, 自從出關以後, 燕徽柔練劍異常刻苦認真。

  但也正是因為燕徽柔每次都利利落落地練完回家,再也不與她撒嬌——江襲黛有時候想與那個小姑娘多說幾句話,卻發現也根本尋不見機會了。

  江襲黛站著看雪, 看得無端寥落。她一向也不是很喜歡這淒冷之象,沒待多久,就又回了瓊華殿。

  江襲黛隨手一揮, 明燈在她身側,一盞接著一盞地亮起。

  她把所有的燈火都點燃了, 又將庫房裡搜羅的幾個寶箱都搬出來。

  融融的燈火照著漂亮的寶石,透亮的賞心, 閃爍的悅目。

  江襲黛拈起一二顆,放在手心,瞧著那價值連城的小珠子如露水一樣滾來滾去。

  滾得久了,把她的困意也卷裹得更加濃厚。

  她打了個呵欠,翻了個身。

  許是有些心不在焉,合掌時劇痛襲來,有一顆打磨得較為尖銳的寶石劃破了她的肌膚。

  江襲黛悶哼一聲,連忙鬆開了手,她看著血線連帶著那塊石子一塊兒墜下。

  又受傷了。

  有點痛。

  不喜歡這樣痛。

  ……但是還好,不算非常難受。

  江襲黛靠在椅背上,雙睫微垂,攤開掌心,看著血珠子一顆顆地滲出來。

  嘀嗒。

  她沒心情管這件事,目光凝在了不斷淌血的手心,思緒中突然浮現起燕徽柔的臉。

  江襲黛靜了半晌。

  鬼使神差地,她將地上碎掉的珠玉撿起來。

  她拿著最鋒利的一段對準了自己的手腕,皺著眉割了一下,只是到底還是有些怕疼,這一下去只劃出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江襲黛索性再撿了幾顆碎玉,將其攥到手心裡,她閉著眼沉緩良久,緊攥了一下,看著更多的血順著胳膊淌過……

  攤開血肉模糊的掌心,因為疼痛而微微發著顫。

  江襲黛的心裡卻比剛才舒服了許多,她也不去止血,靠著自己的手。稍微放鬆了一下自己,漸漸地,疼痛慢慢遠去,不知不覺睡過去了。

  聞弦音得知門主出關,按理是得來和她匯報一下半年內殺生門內的大事小事,好在這半年來殺生門風平浪靜,要說的不是很多。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在瓊華殿外敲了敲,而後推門進去。

  這一眼——

  聞弦音心頭猛跳:她又在幹什麼?

  聞弦音看著淌了一地的鮮血,還有睡得正沉的女人,不由得往後退了一小步。

  她退出了門外,腳步聲急促,徑直去了明月軒找燕徽柔。

  燕徽柔此刻正在室外同碧落下棋,兩人玩得有輸有贏,臉上各貼了幾道條子。

  燕徽柔眉眼舒展,時不時沖她笑一笑,看上去還是往日溫和模樣,但是碧落總覺得,面前的人心思並不落在眼前的棋局上。

  她手裡執著一顆棋子兒,緩緩捏在指尖蹭著打轉兒,只是這時候大門傳來一聲動靜。

  「燕姑娘。」

  「門主出了很多血。她——」

  聞弦音還沒說完,便看見那顆棋子墜落下來,一砸砸在棋盤之上,嚇得碧落也一驚。

  燕徽柔神情怔怔,蹙眉擡眸:「什麼?」

  *

  殺生門瓊華殿內。

  蜷在座上眯著的女人緩緩睜開眼,她茫然初醒,便聽到一聲開門的巨大動靜。

  屋外的白雪映著天光,一齊齊敞進來,格外刺目。

  她於朦朧縫隙之中,看見燕徽柔朝她急急走來,或者誇張一點說是衝過來——並且一把擡起了她的手。

  燕徽柔摁著她的手,神色有些暗沉。

  「快止血。您在幹什麼?」

  江襲黛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她稍微握了一下自己的手,發現那些口子居然還在滲血。

  地上已經零零落落淌了一地的鮮紅,瞧起來是有點嚇人。

  燕徽柔一路急急忙忙地過來,外衣都沒有穿好,自然也來不及避雪。

  她的發梢里摻著的全是碎雪,帶著一身單薄的涼氣。

  只是燕徽柔來不及管這些細節,她連忙給江襲黛的傷口撒上一些止血丹粉末,直到瞧見那道傷口凝住了,這才擡起頭來。

  「聞師姐在一路上跟我說了,這不是第一次了。」

  燕徽柔本是溫和的,只是嚴肅著一張臉時,倒也甚是唬人:「對嗎?」

  江襲黛盯了手半晌:「是不小心劃破的。本以為是道小口子,好得快,也沒什麼。」

  「很快?這個近手腕的位置怎麼可能快得了。」

  「哪怕是很快,」燕徽柔惱道:「就這麼睡了?管都不管?江門主,您自己居然不知道自己的體質,每次受傷都要花數倍功夫才能止血嗎?」

  「燕徽柔。」

  江襲黛本是不想再貼著她的,走就是了,搬回明月軒也罷,活像是堂堂殺生門門主,倒缺一個燕徽柔在旁邊照料似的。

  燕徽柔要回去,江襲黛的態度很淡漠,甚至有些刻意的冷漠,朱唇輕啟,只刻薄地丟出一句:「隨你。」

  但是燕徽柔又回來了。

  然而此時,江襲黛卻不知道在想什麼,反而將眼睫毛低柔地垂下,輕聲道:「……現在有點痛了。這藥刺得慌。」

  「……」

  燕徽柔一腔的惱火和擔憂,在撞上那女人一副無端柔弱的姿態時,頓時像浸了水的啞炮,放不出半點來,只好輕輕地在心裡泄出去。

  她想,算是完了。

  她沒辦法對江襲黛生氣,於是一點法子也沒轍。

  燕徽柔輕嘆了一口氣,給她把那藥粉塗均勻了一些,又彎腰把地上沾了血的幾顆碎珠寶撿了起來。好生收拾另外一邊。

  「我不說什麼了。您怎麼總是這麼讓人擔心。」

  江襲黛的態度無端柔軟起來,似乎也是心裡的情緒在作祟。

  她任由燕徽柔擺弄著她的手臂,甚至安靜地靠著,盯著燕徽柔忙前忙後的模樣。

  一個念頭浮現了出來。

  真好。

  江襲黛極為鍾情於被人照顧,燕徽柔低過身子給她擦血的時候,她頓時感覺雙臂有些空蕩蕩的。

  她下意識想要抱一下燕徽柔,但是正擡起手時,卻發現燕徽柔微不可聞地避讓了一下。

  那隻手頓了頓,還是放了下來。

  她佯裝無事發生,垂下眼睫毛來,指腹小弧度地摩挲著衣裳,像是在撫平上面的皺褶一樣。

  長輩和晚輩……不對嗎。但是燕徽柔好像並不如此認為。

  江襲黛心想自己的確是個卑劣的人。她一面渴望著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擁抱與溫情,一面在害怕把自己的情感遞出去。

  她輕輕蹙了眉,想了半晌,發覺自己是真的有點害怕。

  所以她可以對燕徽柔千般萬般好,可以信任燕徽柔,可以和燕徽柔出生入死,卻唯獨沒有辦法遞出去自己千瘡百孔的情愛。

  可是這麼看,燕徽柔為什麼會抗拒……她待自己,又是如何作想的?

  若不是有過界的愛,談何多餘的嗔惱在意。只是按系統的推測來看,燕徽柔不喜歡女人,那對她大概不是愛情。

  那會是什麼?在那滿噹噹129的好感度中,系統機械的數值能夠統計出什麼呢?

  江襲黛不知道,也不願意細想。

  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心,只是循著喜好做事。如果燕徽柔還和她如先前一樣親昵,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深入思考起來。

  腦子裡一根弦繃緊,惹得人實在頭疼。

  江襲黛抵著眉心揉了揉,側過半邊身子,自唇齒間淺淡地嘆了一口氣。

  真拿她沒辦法。

  「燕徽柔,你收拾好了,還要回明月軒嗎。」

  江襲黛貌似無意地開口。

  燕徽柔頭也不擡地答:「我倒是希望門主下次能別讓我,收拾沾了您一灘血的碎片了。」

  「今日雪下得緊,你不要過去了。」江襲黛道:「來回走動,本座的瓊華殿會敞風,這殿內寬闊,每敞一次都要暖許久才熱和。」

  她稍微坐起來了一些,肩頭輕薄的衣衫墜落,露出嫵媚圓潤的肩頭:「不想吹冷風,也不愛披衣裳擋風。所以等雪停了天氣好了再說。」

  女人尾音柔軟時,口氣雖然淡淡的,但是燕徽柔卻在裡頭聽出來了一些含蓄的挽留之意。

  她的心底軟了一軟,專注看著江襲黛:「……門主。」

  那個女人卻絲毫不覺,反而輕輕勾起紅唇,好整以暇道:「不必多言。」

  燕徽柔攤開掌心,「我在明月軒,修行會快上一些。」

  江襲黛探她一次,似乎進度確乎比在瓊華殿可觀。心中不免不悅:「為何?」

  燕徽柔:「……」

  她不想江襲黛想到真正的原因上來,總覺得有些說不出口的羞愧。

  於是她搖了搖頭,連忙轉移了話題,「可能是比較專心,所以門主,為了您的安危……還有我的,我得好好修煉,就不過來了。」

  「不成。」殺生門的門主大人適時地發揮了獨斷專行的任性:「至少雪停之前不行。」

  「那您晚上睡覺,不能抱著我。」

  燕徽柔見和她沒什麼商量的餘地,便只好退一步提出異議——她實在不想白日受刺激,再做那種奇怪的夢了。

  「……」

  江襲黛道:「有什麼稀罕的。」

  於是燕徽柔暫且留了一日。

  不過次日時,天未放晴。

  雪反而下得更緊。

  只道是天意如此。

  第三日時,仍未放晴。

  只道是天意如此。

  第四日與第五日,逐漸延到了第十幾日,雪都化了,轉為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但仍然沒有放晴。

  只道是……天意?

  燕徽柔站在瓊華殿的閣樓上,推開一線窗縫,撫上那朱紅色的窗沿。

  天邊的雲在滾動,一層層地把墨汁咽下去,滾得深深淺淺,灰黑一片,遮蔽了整個殺生門上空,就是片刻不挪。

  燕徽柔回眸看了一眼江襲黛。

  江襲黛坐在一旁,矮几上端著一壺酒,她方才小飲了幾杯,又兀自放飛了那隻極為鍾愛的木石蝴蝶。

  漂亮的紅色影子落在她的指尖,又點點翅膀飛了出去,而後再次落在她的肩膀。

  「您喜歡蝴蝶嗎。」

  「嗯。」

  燕徽柔:「正巧碧落有些撲蝶的技巧,下次我和她捉一網來吧。」

  「不必了。本座不喜歡活的。」

  燕徽柔訝然:「為什麼?」

  「木為身石為心的造物,這很好。」

  江襲黛把那隻蝴蝶丟出去,它還是在空中扇了扇翅膀,穩住細小的身軀,沖她蹁躚地飛來。

  「你看。不管本座怎麼放手,它總是會沖人飛回來的。」

  「若是活的,它會想要飛走,會避開本座的手,變得有些討厭了。」

  火紅描金的翅膀輕輕合攏,這一次那蝴蝶停到了她的鬢髮上。蝴蝶化為了烏髮上的唯一一點裝飾,活像是簪了朵花似的,卻意外地合拍。

  江襲黛摸了一下鬢髮上的蝴蝶,面容在黯淡的陰影里晦澀不明。

  她順手倒了一杯薄酒,抵在唇邊,擡眸安靜地看著燕徽柔。

  但盼風雨來,能留你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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