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2024-09-14 00:00:29
作者: 食鹿客
第47章
「不能劈——等一下——」
燕徽柔使出吃奶的勁兒, 好歹摁住了她的手,沒讓江襲黛拔劍把那股水流一口氣切成七八段。
這一劍下去,依江襲黛的修為來看,一方懸洞來一百個也不夠塌的。
「什麼破東西。」江襲黛冷靜些許以後, 瞥了一眼燕徽柔, 皮笑肉不笑道:「你們倒是一路的貨色。」
都相當蹬鼻子上臉, 膽大妄為, 十分放肆。
不過好歹小女主貌美又溫柔,惡感還可以忽略不計。
江襲黛都不願對那詭異的水流再多看一眼,如此噁心,她怕髒了自己的眼睛。
水流卻渾然感覺不到她的嫌棄, 還在一旁大笑幾聲, 「弄錯了弄錯了, 天命所歸的有緣人不是這個。讓我來看看這位——」
燕徽柔沉靜答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燕徽柔。」
「耳熟。」
水流圍著她顧盼一周,又兜了幾個圈子, 只是水柱里仍然忍不住隨時冒出一些「問號」。
「你真是燕徽柔?」
燕徽柔莫名擡眸, 嗯了一聲:「有什麼不妥嗎。」
「你不是那個燕徽柔。」水流答道:「她應該和另一個男子並肩, 而不是握著你身旁這女人的手。真是奇怪。但是你又確實叫這個名字。你是她嗎?你不像她。」
「莫非還有同名同姓的人,前輩你認識?」
那玩意似乎宕機了,說話越來越顛三倒四:「不對。她的眼神沒有你這麼豐富, 她很空洞,但卻收穫了世俗意義上的幸福,身上不應該有這麼多執念的。而你的執念卻很重。她可以是任何人。但是你——你似乎只能是你。我的孩子, 你到底是誰?」
燕徽柔無辜地看著它:「前輩的問題有點過於深奧了。我的確是燕徽柔,這個名字不常見。」
江襲黛見她神色茫然, 甚至還在認真回答,便催道:「燕徽柔, 聽這玩意的鬼話有什麼必要?你問問該如何取劍就是。」
這股詭異的東西的話,也就一句「燕徽柔是天命所歸人」能信罷了。江襲黛絲毫不放下自己的偏見。
燕徽柔緊了一下江襲黛的手,點頭問道:「請問該如何取劍?」
那水流兀自思考了很久,也不嘲笑些什麼,似乎快要給自己折騰廢了。它的身形驟然漲大,又自暴自棄地萎靡下來,嘆息一聲:「好吧好吧。你說得對,好像也沒有第二個燕徽柔了。」
它重新振作起來,欣然道:「有緣人,你終於來了。我不是此世的靈魂,充其量只算一個碎片,鎮守於此方瀑布,已經等候你多年。」
水流分散成幾朵小小的水花兒,模樣異常憨態可掬。
「只是萬物需得有舍有得,在取出寶劍之前,想一想,你需要付出一點兒什麼代價?」
燕徽柔道:「不謀財害命,不濫殺無辜,僅是我的代價,便可以談一談。」
那水花飄過江襲黛的時候,不出意外被那女人冷著眉眼剜過一眼。
它似乎還是有點自己的氣性,又沖江襲黛臉上滋水,江襲黛一袖揮出,將那水霧一揚,回敬給它。
「我雖然只是魂魄,卻也有過心。在還沒有碎成這德性的時候,也有過愛的人呢,亦是因為執念過重,才留守在此處。你——能解我之執嗎?」
那水流說著說著,聲音平和空濛下來。
「天命完成,我就要離開此方世界了。對於人世間最後的記憶,依稀記得最好不過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本答應一個人要當她的司儀的,結果到底沒去成。」
它化為了偌大的一個「囍」字,「這麼多年了,好想再證一次婚。」
江襲黛在一旁靜靜聽著,心道是這個要求古怪了些,倒也不難,那就去山下捉一對新婚夫妻好了,只是不知道這個地方要如何出去。
燕徽柔想了想,這個要求確實也沒有超出她能接受的範圍,便溫聲答道:「可以。」
那水花兒一下子激動起來,伸出一根觸鬚,慢慢探過去戳了一下江襲黛,又睜開眼睛圍著她打量了一圈。
「咦,你的嫁衣都穿好了。好漂亮。」
「這裡只有兩個活人,那麼事不宜遲,快快開始吧——」
江襲黛聞言怔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手指撫過艷麗的袖口,雖是血色大紅,但那只是她的喜好。
和嫁衣能有什麼關係?
能有什麼關係?
毫不相干。
敢情是要她和燕徽柔拜堂?
那怎麼可能——
江門主感覺自己一世英名即將毀於一旦。
她怎麼能和那個小丫頭拜堂?!!
江襲黛蜷了一下手指,發現自己還握著燕徽柔的手,方才分明是捏著她的手腕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握成了更加放鬆而且親密一點的姿勢。
如沸水澆手一樣,燙得她下意識想縮回來,只是門主大人慣來也愛逞強,為了避免展現出任何一絲忙亂,她偏生是握緊了一下燕徽柔,擡起來再甩開。
想什——
江襲黛秀眉微皺,還沒說出口。
與此同時,燕徽柔仰起頭,對那水流清淡地答:「我與她不是這樣的交情,這恐怕不合適。」
對面問:「不合適?」
池水向上生長,又如煙花一樣炸開,瀰漫的霧氣頓時包裹住了燕徽柔。
每一顆水珠都是它的化身,晶瑩地折射出燕徽柔的身影,它——或者說它們的聲音重疊著一起襲入燕徽柔的神識,「那她是你的誰呢?」
「為什麼在被甩開的時候,你的神情黯然了?」
「燕徽柔。」
「燕徽柔。」
「你沒有說謊嗎?」
它們的聲音有些尖銳,有些低沉,齊齊響在燕徽柔的神識內,如呼嘯而上的浪潮。
燕徽柔突然明白了,這可能不是什麼夙願。
眼前的這縷神魂,是在叩問她的心,揪住了這一處弱點,開始窮追猛打。
這是一道關卡。
取劍之人,需得問心無愧。
顱內的聲音千言萬語,逼得燕徽柔腦中的一根弦險些繃斷。最後化為了原先的那一句大聲叩問,一同甩到了燕徽柔和江襲黛的面前:「那麼,她是你的誰?」
嘀、嗒。
一滴血珠子從燕徽柔唇邊落了下來,染在她淺月白的衣裳上,格外矚目。
「她是……」
燕徽柔滿口都是難受的血腥氣,兩眼發黑之時,卻意外對上了江襲黛的雙眸。
平日裡,那雙漂亮的眼睛總是自睫毛底下瞧她,無非是倦怠矜傲地一掃;亦或是有幾分薄怒地剜她個幾眼。
偶爾心情好時,也會翹起眼尾對她一笑。
只是江襲黛如今的神色卻不屬於以上的任何一種,她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卻袖手旁觀,沒有阻止這個玩意的問話。
她注視著燕徽柔的神情,沒有錯過一分一毫,似乎是想瞧她會怎麼回答。
「……是我會記得一輩子的,恩人姐姐罷了。」
燕徽柔將滿口血腥艱難地咽下,這句話說出口後,胸口的壓迫感如釋重負。
沒有說謊。
但是也沒有全部說真心話。
這是燕徽柔能想到的最溫和的、不動聲色的反抗了。
江襲黛聽罷,目光若無其事地流盼回來,鴉睫略垂,神色卻複雜了些許,也許一閃而過的還有幾分自己也未覺察到的動容。
其實她此生從未想到過,還能聽到這麼一句話。
可偏偏是從燕徽柔嘴裡說出來的。
四面環繞的霧氣又聚上天空,化為一場綿綿的細雨,落在了江襲黛撐起的傘沿。
四周的聲音安靜下來。那神魂的聲音化為空靈:「你道心未被我擾,倒是個罕見的。只是與我許下的約定,有天地大誓之效,必須說到做到,這方秘境寶劍才會為你而敞開。」
「既然做不到的話,那就離開好了。」
燕徽柔暗自鬆了一口氣,好在這東西沒有因為她違約而索取更多。
只是在燕徽柔轉身時——
繡花傘略擡,伸出一隻素手。
那手屈起食指,蹭了一下燕徽柔嘴邊的血。
「罷了。」那女人淡淡道:「來都來了,燕徽柔。不取劍就打道回府,也虧你做得出來。你不想瞧瞧那寶劍,本座也想開開眼界。」
江襲黛將目光放在身後那水池之中:「你想怎麼來?逢場作戲未必不可。」
還不待它回答,江襲黛忽地扯下身上披著的那敞開來的紅色外衫。
燕徽柔感覺自己被裹進了一個暗香浮動的懷抱。
那紅綢落了下來,半邊披在了她的身上,剩下的如鳳凰尾羽一樣展在後面。
正巧剛才燕徽柔給江襲黛把領口的線扯繃了,這一身大紅外袍如嫁衣一樣,剛好裹住了她們兩個人。
地上忽現一個水做的蒲團,其上抽出一根觸鬚來,纏住了兩人的腳腕,以一種神奇的力道剛好使得她們二人,板正地跪在了上頭。
江襲黛完全沒伏下去,嘆了一口氣,跪得有些敷衍,只半耐不耐地等著那東西開口。
扭頭,卻見燕徽柔正矜持地拎著身上那「嫁衣」,望著兩人上方盈盈浮動的一個「囍」字,眼睛一眨不眨。
那年輕女子跪得端莊,不知在若有所思些什麼,比江襲黛要虔誠許多。
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兒似的。
其實成親這種事。
江襲黛收回心神,眉梢微蹙,也恍惚記得自己有過一次。
雖然只是過家家的一次。
她記得自己好不容易把展珂折騰到應了她,彼時又不能下山。江襲黛便裁了幾件心愛的衣裳,當做紅布,認真地裹了好久的蠟燭。又拈起並不在行的繡花針,一行行一線線學著縫著龍鳳。
針尖挑過手指,是精細活兒,不慎扎到了,痛得只往嘴裡來含。
她不曾期待過嗎。
也許期待過吧。
期待的不是洞房花燭,而是誓詞上說的那樣「珠聯璧合,白頭永偕」。
只是那一聲「一拜天地」,到底是沒有喊出來,就緘默地咽在了喉嚨里。
一晃又是好多年。
蠟炬成灰淚始干,如今這心境,江襲黛瞧著眼前大寫的「囍」字,打量片刻,一時覺得百感交集。
未曾想到,當年的遺憾續上了。
蒼天陰差陽錯,還順道兒給她換了個人。
江襲黛閉上眼,不再去多想,聽得耳畔那魂魄一聲喜氣洋洋地高唱道:
「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