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24-09-13 23:40:18
作者: 無邊客
第22章
斜陽拂碧柳,路上行人三兩,越往前走,便再無一人。唐青跟著面前那道背影,發現四周很是僻靜。
他們來到一間烏瓦白牆,規模不大的庭院前,此時暮色輕微,門檐下已亮起燈籠,似乎知曉主人要來。
剛止步,門便打開,裡頭出現的布衣老者喚道:「爺,您來了。」
唐青跟在蕭雋腳後走進大門,布衣老者在旁邊引路。
借著光線,唐青這才發現對方有一邊袖口空蕩蕩的,竟是個斷臂老人。
老者道:「親自備了幾道酒菜,爺進屋嘗嘗。」
至於唐青……
老者瞥他一眼,眼中滑過驚艷,暗忖:爺頭一次帶陌生的面孔來,不該問的便不問。
淨手之後,唐青琢磨著怎麼伺候皇帝用飯,正要做點什麼,聽蕭雋吩咐:「都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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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笑著擰開酒壺的木塞:「去年釀的,爺嘗嘗。」
唐青稍微擡眼,發現斷臂老者比起旁人面對帝王時表露的敬畏,他流露的更多則為親近之態,儼然把一國之君當成後輩看。
而素日裡淡漠威儀的蕭雋,此時面上居然顯出少有的緩和之色。
老者究竟什麼來頭?
唐青沉默,一時沒動碗筷。
老者等蕭雋嘗了第一口烤魚,笑呵呵道:「前些日子總下雨,河水漲了不少,老馬我趁機逮了幾條肥魚回來養,這不,今日就見著爺過來了,來得早不如趕得巧啊。」
「我烤魚的手藝沒生疏吧?」
蕭雋道:「和從前一樣。」
說罷,夾了一筷子魚肉放進唐青手邊的白瓷空碗。
「嘗嘗。」
唐青擡眸:「多謝爺。」
蕭雋道:「在此地,不用如此拘束。」
老馬眼底閃出精爍的光,似看出些端倪,仍然笑著點頭,兀自夾了塊肉,跟著開口:「這位公子何必拘禮,試試老馬的廚藝。」
唐青吃了蕭雋夾來的魚肉,烤魚味道極好,油而不膩,肉滑鮮嫩,汁水全部滲進肉質中。
簡單嘗過一口,唇瓣盈了油光,光滑潤亮,他輕輕舔乾淨嘴邊殘留的汁水,擡手繼續夾了塊。
老馬道:「味道好吧?爺過去就愛這道烤魚,這可是正宗地道的冀州口味。」
唐青吃完,輕輕擦拭嘴唇油漬,方才喃喃:「冀州。」
蕭雋默不作聲,老馬左右看看,打了個馬虎,道:「等爺想開口,自然會相告於公子。」
從談話中唐青約莫得知老馬是冀州人,過去曾駐紮在冀北的軍鎮生活。
幾道冀州風味的菜色十分入胃,唐青吃得盡興,主位上的蕭雋似乎也極為盡興,酒都多飲了幾回。
蕭雋偏過視線,向他示意酒盞。
唐青忙輕輕搖頭,面上浮出難色。
「爺,小的喝不了。」
蕭雋低聲一哂:「也罷。」
燈火隱綽,一頓飯盡興,老馬收拾東西,笑呵呵道:「爺,老馬這把骨頭熬不了太晚,先去歇著啦,您和公子隨意。」
蕭雋:「嗯。」
等屋內都空了,窗外蟲鳴不間斷地響喚,蕭雋沒動,唐青自然不動。
良久,蕭雋問:「今日所見,覺得如何。」
唐青回想這天經歷的,腹中措辭,挑了處較為妥當的地方回應。
「回皇上,臣於近郊田地所見,百姓拽耙扶犁,春日耕耘,夏日耨草,勤勞務農,確實不錯。」
「可還有值得完善的之處。」
唐青迎向蕭雋的眼神,輕輕搖晃手中的茶盞,繼而開口:「皇上可還記得在那戶在門前處理草木灰的農人?」
當朝農民耕種,多以草木灰,或腐爛的樹葉之類打成肥,這也是唐青所了解到的,較為接近早期的肥料。
他斟酌再三,徐徐道來。
「施肥是農業中必不可缺失的一個重要環節,施好肥,可以提升農物質地,促進其生長,增加產量,還可養護土壤,使得土壤肥力充足,延續耕地的使用年限,令土壤反覆循環的利用。」
「僅用草木灰做肥過於單一,像是腐熟的人畜糞便,食物殘渣,河泥,石灰此類都可用於基肥,農業乃國之根本,作物產量上去了,於國於民,都是好事。」
唐青垂眸:「若負責農桑的官員能起到帶頭作用,定能讓百姓們接受,引導他們效仿,待日子一久,此舉有了成效,自會廣泛流傳。」
蕭雋斟了盞茶,吹了吹,目光卻紋絲未動,隔著水霧定定注視他。
「卿的點子倒是不少。」
唐青溫和一笑,謙虛回應。
「為皇上分憂為臣之本分,自是竭盡全力。」
蕭雋目色忽然凝在他噙起弧度的唇角,沉聲問:「若孤想要卿在其他事情上分憂,又該如何。」
只一句,唐青心頭倏跳,面顯難色與無奈。
「皇上,臣……」
他漸漸收聲,半晌無話。
蕭雋淡聲:「卿以為孤想做什麼,或對卿做什麼。」
唐青:「……」
說得您原來沒做過似的,不僅做了,還好幾次,他能不想偏麼?
蕭雋壓下嘴邊的笑意:「孤有頭疾,卿且靠近些,替孤按一按。」
唐青:「皇上頭疾犯了?」
他迎起身,來到對方側面。
蕭雋道:「按吧。」
唐青遲疑:「臣沒試過,皇上感受一下力道,輕或者重了都與臣說一說。」
他手上動作輕柔,對蕭雋而言,起不到什麼按摩效果。
真正有效用的,是唐青靠近後源源傳來的那陣溫暖沁香,很淡,緩解了他忽起的躁動,頭上亂跳的脈搏也隨之停下來,痛楚在微香的熏拂下慢慢退散。
唐青垂眸,觀察蕭雋神色舒緩,溫聲寬勸:「皇上,回房休息如何。」
給唐青這麼一頓按揉,蕭雋竟也難得乏了。他很少會在如此早的時辰歇下,許是旁邊的氣息太過舒適。
他鬆口了語氣:「嗯。」
又道:「卿也早些休息。」
送走蕭雋,唐青停在庭院中央。
夜風清爽,已有入夏的溫暖,檐下透出的光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
「公子。」早已離開的老馬出現,「客房為公子備好了,還請跟來瞧瞧。」
唐青跟上:「多謝您。」
老馬笑著擺擺手:「老馬也要謝公子你啊,頭一次見爺帶人過來,瞧著……比過去輕鬆幾分吶。」
唐青心想:他們只在屋內論了些農桑之事,也沒做別的,對方是否誤會了什麼。
客房已經打掃過,陳設乾淨雅致,搬來的褥子上還有一股陽光曬過的氣息。
唐青在井口旁打了點水稍作洗漱,合衣而躺。
不知是不是換了環境的緣故,又或逢春夏季候交替身子敏.感,聽著窸窣蟲鳴,他隱覺心悶,左右煎熬,靠著枕輾轉,難以沉浸到睡眠的狀態。
唐青久違地失眠了,先在床尾坐了會兒,而後臨窗靜立,院中燈影朦朧,漸漸出神。
深更半夜,在窗旁立了半宿,空氣淺淡的花香瀰漫於風中,唐青不住揉.弄泛癢的鼻子,間或揉揉眉眼周圍。
他後知後覺地心道:過敏了。
為防止把皮膚搓破,只能忍耐。又覺口渴,推門而出,想繞去堂屋看看能否找點水喝。
另一扇門窗忽然打開,映出一張五官英俊深刻的面孔,燈影柔和,連同對方身上那股冷漠也淡了。
「卿為何不睡。」
唐青回眸:「皇上。」
他下意識舔了舔唇,一時忘了行禮。
「臣口渴,想尋些水喝。」
蕭雋:「孤也有點渴,既如此,與卿一道同去。」
唐青:「……」好的。
石磚上的人影成了一雙,蕭雋找到水,倒了兩杯。
唐青謝恩接過,仰頭飲時,泛紅的鼻尖與眉眼皆落入蕭雋眼底。
蕭雋盯著他:「臉為何這般紅。」
唐青好不容易轉移注意力,聞言,只覺臉又癢了,伸手往上撓。
蕭雋擋開他的指尖:「夠了。」
再撓破皮了。
唐青神情無奈,還有幾分惹人心憐的模樣。
「臣癢。」
蕭雋眼皮一抽。
「……卿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唐青:「臣過敏了,臉很癢。」
蕭雋聽不明白過敏一詞,但隱約知曉這理應是病了,頓時無言。
戎馬數年,沒見過這般動不動就生病的。
蕭雋道:「付容。」
院中立刻落下一道暗影。
「皇上還請吩咐。」
蕭雋:「從城裡尋位大夫來。」
暗影消失,唐青望著暗衛如此迅速的行動,反應過來後,拱手謝恩。
「謝皇上。」
**
房內掌了明亮的燈,唐青坐在床邊,讓大夫看診。
蕭雋讓老馬送了壺水進屋,兀自倒了盞,喝完,大夫也看完了。
蕭雋問:「如何。」
大夫望著面前氣勢不凡的男人:「回這位爺,老朽開副藥方,待公子服用,很快就能緩解症狀。」
唐青道:「多謝大夫,勞煩您深夜還要專程跑一趟。」
大夫笑著擺擺手:「公子言重,不麻煩的。」
這位爺付的診金可豐厚呢。
深更半夜,唐青服了藥,約莫一刻,臉上的癢症果然明顯減輕。
隔著燭火與蕭雋對視,唐青率先垂眸。
「勞煩皇上大半夜還隨著臣一頓折.騰……」
蕭雋道:「卿身子太弱,平日就該多練練。」
在軍營時,經他操.練過的將士,各個鋼筋鐵骨。
許是夜色影響,唐青不像往日拘謹,不禁好笑道:「皇上,臣這副身子,能練些什麼?舞刀弄槍的臣也不會啊。」
蕭雋出神地望著唐青輕快的笑容:「……」
他只隨口說說,想和唐青多說幾句話。
起身走到門後,蕭雋回頭:「卿歇下吧。」
唐青想起身送他,蕭雋:「立刻躺回床榻,這是皇命。」
「……」
唐青依言,躺了上去。
看著乖順聽話的青年,不知怎地,幾步走到庭院的蕭雋長長透了口氣,心口似乎有瞬間漏了幾拍,跳得還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