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4-09-13 23:39:47
作者: 無邊客
第3章
馬車停在郡守府外,唐青沒跟梁名章進去,就守在原地休息。
車廂內置了張矮桌,他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完靠在棉墊上昏昏欲睡。
出來有大半天,對於平常活動量為零的唐青而言,今日耗費的精力和體力不少,很快就睡著。
與此處的安靜相比,郡守府內的酒宴,卻為另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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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上絲竹管弦聲悅耳,舞姬窈窕婀娜,倩影翩然,所經之處揚起陣陣香風。
郡守薛保義把南郡內有些地位的仕族大家都請來了,為的就是暗中將所有人都拉上自己這條賊船。
他默不作聲和右側坐席上的郡丞張六合對視一眼,示意對方可以開口說話。
郡丞清清嗓子,道:「諸位,今日大人將各位請來,其實有要事相商。」
商的,正是近來流寇滋擾一事。
根據郡丞言辭里提供的信息來看,這群流寇頗為厲害,不但能召集上千人馬,還有充足的武器,各個練家子出身,頗難對付。
席上有仕族問:「這不是交給郡尉解決嗎,做甚來問我們?」
郡丞又繼續云云。
大意就是這群流寇超乎預料的厲害,人看著不多,可能以一敵十,郡尉帶人對付了好一陣,眼下兵器短缺,拿不了這幫流寇山匪如何,頗為頭疼,為此還生了病。
流寇步步緊逼,他們暫時沒辦法,所以召集大伙兒,看看能不能想個應對的法子。
席位上的各家仕族或許自身想不到什麼法子,可他們都有近身的幕僚或客卿,這些人聚集在一塊,總能想出個合適的法子吧。
至於法子可不可行,就看屏風後跟著郡尉的軍師態度如何。
只要軍師點頭,那就意味著法子可以採納。
在座的仕家客卿們當眾商議,無論他們知情與否,不管發生今後何事,此時此刻,都讓郡守綁在一條繩上。
每人各執一詞,郡守沒見軍師點頭,又被吵得頭疼。
郡丞適時開口:「諸位賢士說了這麼久,想必都渴了吧。」
合掌拍響,示意丫鬟們趕緊端茶。
等席座上恢復平靜,郡守的目光落在異常沉默的梁名章身上。
梁王府雖然安分,可今日郡守並不想讓對方糊弄過去。
遂問:「梁公子有何高見?」
梁名章是老梁王私下收的養子,未得朝廷封賞,看在他掌事的份上,郡守稱他一聲梁公子已經算很給面子。
旁的仕家公子開口:「梁公子素來喜好侍弄花草,不通曉排兵布陣之道吧。」
跟在梁名章身後的元蠡說道:「以小的看,就和那幫山匪拼個魚死網破,他們再厲害,能耗得過咱們?」
幾位客卿交頭接耳,並不贊同:「莽夫之舉。」
元蠡臉色黑一陣紅一陣,平日裡直爽的武夫,像只受委屈的大狗看著自家公子。
梁名章無奈,朝他微微搖頭,示意他出去。
元蠡卻理解成另外一番意思。
想起來先生就候在府外,先生足智多謀,定能說出個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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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內,正困於夢魘的唐青被元蠡叫醒。
他眼眸惺忪,腦子還有點轉不過彎。
元蠡道:「先生,還請幫幫大公子,那些仕家都在等著看咱們梁王府的笑話!」
唐青攏緊斗篷,吸了吸有點悶的鼻子。
作為王府的門客,他不吃閒飯,該幹活的時候唐青還是會認真幹活的。
清了清半啞的嗓子,道:「容我過去瞧瞧。」
元蠡撿起帷帽追上:「先生,帷帽……」
武夫笨手笨腳,既想替唐青戴帽,又恐自己粗手粗腳冒犯了這麼個精緻的人。
渾厚的嗓子夾得跟蚊子聲似的:「先生……」
唐青將帷帽戴好,懶洋洋笑著:「差點忘了,多謝。」
元蠡孔武方正的臉一紅,傻笑一聲。
*
酒宴內,唐青端坐在梁名章身側,大致弄明白事情緣由。
郡丞問:「這位賢士,為何不以面目示人?」
當著郡守的面不摘帷帽,膽子不小啊。
梁名章率先解釋:「唐先生近日感染風寒,咳症嚴重,如若病氣泄露,衝撞到各位大人就不好了。」
且這個時代的客卿幕僚們,有些人就喜歡出門時帶面紗或帷帽遮擋,一副遮遮掩掩的裝扮,弄得頗有神秘感。
按唐青的理解,就是看起來更加玄乎高深了。
只休息片刻的功夫,他已感冒鼻塞,甫一開口,鼻音悶重,嗓音沙啞,還故意咳嗽幾聲。
裹在鼠灰色斗篷下的身形瘦薄荏弱,這副病殃殃的形態裝不出來。
眾人不疑有他,唐青飲了口茶水,緩緩開口。
他展開几案的輿圖,指著其中一處,道:「烏崖谷是入南郡的必經之路,地勢長窄,兩邊高隆,方才聽郡丞大人說咱們的兵器不夠用,而敵人武器充足。」
說來說去,還是軍需物資不夠,短期之內供不出足夠的武器供給士兵們用。
而且造那麼多武器,還需向上級層層申請,得到批覆才能造。
若無批覆,上頭會以為你要私下謀反。
唐青道:「流寇入烏崖谷時,定會隨時準備好防禦和反擊,咱們不用硬碰硬,可以先削弱他們的武器,讓咱們的士兵有兵器用。」
只要武器夠用,對方人數就那麼多,郡尉肯派人的話,不管多能打的寇匪,截斷他們補兵的後路,困於山谷,車輪戰總能把他們耗沒。
郡守問:「那不還是得跟寇匪打,他們不投降哪裡願意繳械兵器。」
唐青淡笑,徐緩開口:「跟他們借。」
草船借箭的典故,他們也能效仿一二。
至於借到武器後,則讓士兵們換上統一顏色的盔甲。
南郡駐城兵分左右兵營,左營上等兵有五百,右營下等兵一千五。
那群寇匪已連勝兩次占去先機,心理上對剩下的駐城兵定會存有幾分輕視。
屆時讓左營的人換上右營的盔甲,降低寇匪心理防線。趁借得兵器,一鼓作氣,或許能拼出幾分勝算。
屏風後的軍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
南郡烏崖谷。
月黑風高,周邊早春濃霧瀰漫。
一支裝甲精銳的輕騎再次越入峽谷。
山谷蜿蜒窄長,這支只有四百人的輕騎先鋒隊伍已經是第三次來了。
面對人數劣勢,他們並不急於進攻,而是將駐守南郡的士兵慢慢困死。
南郡守城的反軍藉助地勢和人數雖然拖了他們兩次,但他們亦能藉助此地勢,使其折損的武器和傷兵不在少數。
支援南郡後勤的要道已被他們攔截毀壞,沒有物資,被耗死是遲早的事情。
今夜,輕騎先鋒猶如利劍靈活插入山谷,擊破南郡的防禦守衛勢在必行。
正當隊伍行經峽谷延長的彎道時,只見左側高隆的地勢上,驟然亮起幾蔟火光。
冷雨中漂浮著濃濃水霧,先鋒騎長精銳的雙目在晦暗的環境下逡視,看見高地上停擺著幾架投石車。
不等巨石車藉助高地偷襲,他立刻擡手放出信號。
得到指示,訓練有素的騎軍紛紛舉起弓弩,利箭從低往高處發射,仿佛箭雨朝投石車的方向扎去。
數輪箭雨之後,卻不見山上有任何動靜。
雨愈發濃密,幾蔟火苗顫巍巍地熄滅。
待南郡士兵搬完插滿箭矢的草垛,這才在黑暗中啟動投石車,拖住輕騎先鋒小隊。
他們沒有迎戰,先將到手的軍需物資送走。
當夜,南郡駐城士兵用在烏崖谷「借」來的武器磨損了先鋒隊伍的銳氣,未消耗己方的軍需裝備。
另一邊,南郡的主將隊伍從側翼迎戰繞路包抄的輕騎主隊,憑藉足夠的武器和士氣,佐以人數優勢,打贏了本該輸掉的第三場防守。
暫退的輕騎軍隔著煙雨,打量水霧籠罩下的南郡,這次戰敗是他們意想不到的。
戰報連夜就被送到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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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將營帳。
近侍大氣不敢喘,暗暗觀察席坐上的那道玄色偉闊身影。
驀地,一道低沉的笑短促響起。
近侍屏息垂眼,續上泡好的熱茶。
此次禁軍七衛的先鋒營奉皇命進攻南郡,戰策由皇上親自部署,本不該吃敗仗。
戰報上說,梁王府的一名門客向郡守獻了計策。
眼前的帝王,辨不出喜怒。
「傳韓擒進來。」
近侍傳話,很快,營帳內走入一道挺拔如刃,身著鎧甲的人影。
「參見陛下。」
席座上那道背影側身支著,猶如雄獅。
「孤要他,活的。」
韓擒定睛望去,陛下所指,乃梁王府上的一位門客,名喚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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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冷風拂面,從郡守府出來的唐青徹底感染了風寒,秀挺的鼻尖被他搓紅了,眸底浸著瀲灩汪汪的水光。
梁名章遞給他一塊柔軟的帕子:「別用手揉,換這個。」
又替唐青攏好圍脖,還想解開自己的斗篷為他披上。
唐青搖搖頭:「不用,進了馬車就好。」
時辰太晚,他被郡守單獨留下商議對抗寇匪的事宜,早過了素日休息的時候。
他吸吸鼻子,到了車上就困得不行,腦袋一歪,青絲如瀑垂下,睡著了。
梁名章望著困成一團的青年,有些好笑,靜靜守在旁邊,拿起自己落下的那身斗篷為其輕輕蓋好。
注視著唐青恬淡的睡顏,梁名章滿心充斥著柔和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