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24-09-13 23:39:48 作者: 無邊客

  第4章

  春雨瀝瀝,庭中青植愈加蔥蘢,周遭一派盎然生機,唯獨偏院客房門窗緊閉。

  唐青因為寒症復發,又臥在榻內躺了兩日。

  梁名章進來送藥湯汁,唐青眼皮都沒擡,如瀑的青絲落了滿背,他換了個姿勢靠坐,接過藥碗一口悶。

  

  梁名章見他配合,越發愧疚。

  「怨我,若非你跟我去了趟郡守府,也不會受風著涼。」

  唐青放下藥碗,擦拭嘴唇殘留的水漬。

  「和你沒關係,我的身體就這樣,習慣了。」

  他打開藥碗旁邊的木盒,裡面裝有梁名章自製的蜜棗,拈起一顆含入嘴裡,瀲灩的眸子半眯,慵懶地靠回棉花墊子上。

  繼而開口:「你已經幫我很多了。」

  唐青所言不假。

  當初他隨手一指的路,得了對方太多回報。

  梁名章給他看病調理身體,讓他在王府謀份閒職,還替他把戶籍問題解決了,弄了個鄴朝的身份證「魚符」。

  雖然經過好幾年戰亂,人口流動很大,不少百姓都成了無戶口身份,可他們的根就在這片土地上。

  流民家住何處,有幾名親人,鄉鄰們,或一起逃難的人都能跟官衙證明真實性。

  像唐青這種來歷不明的,被當成黑戶就算了,如果倒霉被當成間諜抓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所幸梁名章幫他把身份證辦好了。

  他道:「作為門客,偶爾耍幾句嘴皮子功夫又不費勁。」

  梁名章嘆笑:「好好休息。」

  唐青點頭,從靠坐變成躺的姿勢,整個人團在繡花錦被裡,懶懶散散,有些俏皮可愛的模樣。

  整座梁王府,包括他住的偏院都挺破舊的,可床上的被褥枕套鋪置得厚軟舒服。

  他忽然開口:「總覺得郡守那天說的話頗為古怪,事後想想,對付流寇,需要大費周折的設宴,還把全城的仕族及幕僚客卿都請到府內嗎?」

  梁名章道:「既已過去,就無需再想,天氣暖和前,不管誰來邀請,梁王府一律閉門不見。」

  又一日,正午放晴。

  唐青躺得腰酸,見陽光明媚,往身上多罩了件煙青色長袍,再攏緊斗篷,打算出窩見見光。

  他先去學房,梁瑞專心看書,梁安月則已經乏了,小孩子語氣透著撒嬌,想吃楊記家的乳米酥。

  巡視經過的元蠡一停,隔著窗道:「小姐想吃楊記米酥?我立刻出去買。」

  梁安樂脆聲聲喊:「謝謝元大哥!」

  府內誰都寵愛梁安樂,元蠡道:「小姐不必客氣,屬下快去快回。」

  元蠡走後,唐青檢查了兩個小孩子的背誦情況,結果還算滿意,便又晃出學房外。

  灑掃的小廝告訴他梁名章還在菜園,想起前幾日剛種的土豆,立刻掉頭去了菜園子。

  春日雨水頻密,用來栽種的園子雜草瘋長。

  梁名章正在鋤草,為了避免衣物沾染泥漬,鞋子除了,褲腿和袖口都向上折去。

  唐青施施然來到院子,打量對方,笑吟吟道:「看不出名章平日裡穿著衣物斯文削瘦,裡頭倒挺結實。」

  無心的調侃,梁名章耳後一熱,正欲開口,卻見唐青已經半蹲下身子,袖擺飄成一朵花。

  唐青近距離看著又長了不少芽的土豆,纖長的睫毛低垂,安靜秀美。

  方才那句話顯然只是興起時的打趣,梁名章見他又不看自己了,有點說不出的失落。

  遠處傳來隱約的鬧響,唐青仰頭,梁名章收起險些被撞破的目光,解釋道:「今日有春耕祭。」

  自鄴朝重新統一後,去年開春起,廟祭都會舉辦春耕祭。

  戰後鬧災荒,糧食銳減,本就看天吃飯的普通百姓日子過得更為艱難,所以這兩年都舉辦春耕祈禮,祈願風調雨順。

  唐青輕輕偏頭,笑道:「聽起來還挺熱鬧的。」

  **

  喧鬧的街道兩側聚集著百姓,元蠡拎了幾包楊記乳米酥路過,看見巷角內有郡守府內客卿與人交頭接耳。

  他收起擡步的腿,狐疑地跟近。

  *

  急亂的腳步打破了梁王府菜園一角的寧靜。

  元蠡找到梁名章,急道:「公子,郡守反了!」

  先帝分封的王侯舊部謀逆之心不死,趁當今皇上南巡時舊疾復發,將涿州七郡策反,欲趁皇上傷疾發作取其性命。

  被策反的郡縣內,南郡便是其一。

  近來城中所傳的流寇滋擾更是彌天大謊,來的並非流寇,而是奉命前來剿殺反賊的鄴軍。

  弄清酒宴上的事由,唐青和梁名章相顧無言。

  元蠡道:「這幾日駐城士兵拼死守城,用的正是先生當時獻上的剿匪計策。」

  街上鬧亂還未散去,梁名章驚出一身冷汗。

  「……起兵造反,按律當誅。」

  自鄴武帝登位以來,坊間流出太多關於這位新帝的傳言。

  傳聞他好大喜功,統治蠻橫,手段殘忍,當初率領大軍攻入鄴都時,血漂皇宮,甚至手刃同袍兄弟,朝堂百官無不畏懼。

  世人談及這位新的帝王,紛紛色變,不似先帝因仁德的名聲遠揚而尊敬,多數都認為新帝專政殘暴。

  若真如傳聞所言,怕只怕南郡被攻破那日,受苦的人會是此地無辜受牽連的百姓。

  而當日受邀出席酒宴的各家仕族,都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郡守拉上密謀造反的賊船。

  不消半日,郡守謀反的消息忽然傳得滿城皆知,一時間人心惶惶,有的百姓連地都不下了,拎著鋤頭圍在郡守府門外,討個說法。

  元蠡混在其中,周圍的百姓紛紛議論,將府邸圍得水泄不通。

  官兵形成的防線內,出現郡丞的身影。

  郡丞壯起膽子,扯開嗓子大喊。

  「新帝登基以來枉顧民間疾苦,外頭那麼多百姓飽受災情所困,流離失所,新帝卻只顧四處征討,苛收徭役賦稅,絲毫不管百姓死活,實乃……暴、暴君行徑!」

  只三言兩語,惶惶不安的百姓們頃刻間就被挑起情緒。

  又過幾日,涿州西郡、連郡、郢郡等幾郡戰敗的消息陸續傳來,地處涿州要道的連郡一破,其他郡縣被攻下只是遲早的事。

  有人說守城主將被砍了頭懸在城門示眾,還有人說攻城的鄴軍為了軍功濫殺無辜百姓…

  南郡就像一鍋燒開的水,徹底亂了。

  *

  百姓們再次堵到郡守府邸大門外討要說法,可郡守已在前線傳來戰敗消息時,攜帶家眷和財產逃之夭夭。

  當下人去樓空,被拋棄的守衛士兵們面面相覷。

  得到訊息的各家仕族也都乘車逃散,生怕落得個屍骨無存誅夷九族的下場。

  只在朝夕瞬間,南郡就變了天。

  **

  梁王府,管事正差遣奴僕收拾細軟。

  梁名章將安排吩咐下去,心裡頭有點亂糟糟的。

  元蠡匆匆趕來:「公子,門外來了許多仍未離城的百姓和官兵。」

  眼下形勢混亂,所有人都需要一個主心骨,可郡守和其他官員已經逃散,南郡作為梁王的封地,失了主心的民眾自然如潮水湧來。

  梁名章平日偶爾會給普通百姓看診施藥,如今情形,叫他於心不忍。

  唐青安撫好兩個孩子,從大門現身,看著周圍每張慌亂無神的面孔,心生憐憫。

  戚然之間,唐青走到梁名章身側,寬撫道:「他們如今就需要個能下令安排的人,你背靠梁王府,說的話他們願意聽,當前疏散所有人,讓他們收拾東西儘快離開,先找處隱蔽的地方暫時避避風頭吧。」

  唐青不懂攻城軍隊紀律是否嚴謹,作風如何。

  但自古以來,攻城士兵們在城破後不聽主將指令,劫掠百姓濫殺無辜的例子屢見不鮮,當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讓所有人找地方躲避起來,等形勢穩定後,再進行下一步。

  梁名章正色,就如唐青所言,先安撫百姓的情緒,隨即讓他們回去收拾糧食和水,離開城內,找地方藏起來暫避風頭。

  又看著唐青,吩咐道:「我讓元蠡帶著其他守衛護送你和安樂他們離開。」

  唐青:「你呢?」

  梁名章壓低嗓音:「我不能走,郡守和郡尉勾結反賊,致使城裡無數百姓無辜受害。南郡是義父的封地,無論如何,我得給朝廷一個交代,我留下來,和攻城的主將交涉。」

  唐青正要開口,忽見幾個守城的士兵帶著傷疾急步跑來。

  「不、不好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從越西聚集來了一大群山匪流寇,趁前方戰亂繞向南郡燒殺搶掠。

  眼下南郡的郡守和郡尉不知去向,沒人帶著散亂的士兵進行防禦。

  還未遣散的百姓和被拋棄的官兵們面朝梁王府跪下:「求公子救救我們!」

  一些士兵前幾日跟著將領在城外防禦時,隱約聽聞梁王府有位聰慧過人的門客。

  那門客看似柔弱,可獻出的計策卻讓朝廷派來的軍隊吃了虧敗了仗。

  福至心靈般,被拋棄的士兵們眼睛紛紛閃光,齊齊看向梁名章身邊那位柔弱且帶著帷帽的公子。

  「公子救救我們!」

  唐青眨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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