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4-09-13 23:16:26 作者: 伏酒謠

  第2章

  坐上馬車的時候宿幼枝便察覺到不太對。

  連周山的賊再猖狂也沒膽大到敢招搖過市吧?

  那不是嫌命長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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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幼枝打量過奢華的馬車,細節處處昭顯不俗,都不是普通匪賊能得到的東西。

  他又看向對面的人,朝朝鮮嫩的年紀,眼眸低垂時能看到濃密的睫毛和染上紅暈的耳朵尖尖。

  一副少年青澀的姿態。

  但賊就是賊,他可不會被外表哄騙!

  想到那位跪求他們救女的老嫗,宿幼枝心硬如鐵。

  趙希和被盛延辭趕去騎馬,自己鑽進了寬敞又舒適的車廂,方才腦袋飄忽將人抱下山,這會兒才意識到不妥,如銀槍般勁瘦鋒銳的年輕人拘謹地杵在軟墊上,頭一次嘗到手足無措的滋味。

  他想握宿幼枝的手,又覺唐突,僵硬地彎起手指,嗓子發緊:「本……嗯我、我可以喚你阿又嗎?」

  他偏過臉,對著宿幼枝的整隻耳朵紅透,過了一會兒又看過來,眸光璨璨。

  呵呵……

  裝的還挺像那麼個樣子。

  怎麼現在當土匪的騙姑娘的手段都這麼高了。

  可惜你對面坐著的是位好兄弟。

  宿幼枝垂眸,努力做出我見猶憐地樣子,不說話表現出幾分膽怯來。

  「阿又別怕,我不是什麼壞人,我、我……」

  盛延辭果然慌了,想說自己的身份,但想到外界那些過分的評價,以往他不在乎,此時說出來怕是要嚇到人,竟有些難言的窘迫,低下頭:「我可以保護阿又的。」

  瞧瞧這是土匪頭子能說出的話嗎,不是壞人那我是怎麼上山的!

  見馬車越行越遠,都出了連周山的範圍,宿幼枝驚疑,不知這要到哪兒去,有心打探土匪窩的情況,試探道:「那日帶阿又上山的……」

  「誰欺負你?!」

  沒等他說完,盛延辭臉色一變,滿眼慍怒地看過來。

  那就要問你的手下了。

  宿幼枝纖長眼睫如蝶翼輕顫:「那枚玉墜,是母親留下的……」

  「他們該死!」盛延辭憤怒起身。

  「砰」的一聲悶響,宿幼枝詫異擡頭,看到怒極的人腦袋沒事,被他磕到的車頂反倒凹進去一個小坑,察覺到他的視線,唇線拉直,僵在那。

  「主子?」

  馬車外響起楊一詢問的聲音。

  「我去給阿又找玉墜。」

  盛延辭乾巴道,利落下了馬車,宿幼枝只來得及窺見一片糾結的衣角。

  他突然有點懷疑。

  對方該不會不是連周山的賊頭,而是土匪家的傻兒子吧?

  盛延辭下了車,表情立馬冷下去,叫來楊一:「去給我找,誰搶了阿又姑娘的玉墜。」

  楊一已經極少見主子動真怒,背脊一寒,為犯事的人默哀一瞬,忙去調查。

  趙希和見人露面,期期艾艾蹭過來,眼睛一個勁地往車廂里瞄,可惜遮得嚴實,什麼都沒瞧見。

  盛延辭面色不善地看過去:「滾。」

  趙希和不肯滾,挨近了跟他耳語:「你把美人帶出來了?」

  知道人就在旁邊,更心癢了:「是不是很……」美?

  趙希和沒能說下去,落到他身上的視線猶如實質,刀子似地讓他寒毛直豎。

  從小到大的恐懼猶存,趙希和掙扎了一下,想著回去總有機會見著,對方總不能時時守著。

  盛延辭虛起眼睛,很不客氣:「別讓本王知道你還惦記。」

  怎麼只有你看得?

  趙希和忿忿走開,左等右等,他那沒什麼耐心的王爺表兄居然真守了馬車一路,半點空子不給他鑽!

  剿匪的隊伍悄無聲息地來,回去時也沒引起多大動靜。

  臨王府由主人親自護送的馬車晃晃悠悠進了城。

  聽到外面交談的聲音時,宿幼枝滿心的疑問又冒了出來,猜想這些匪賊什麼來歷,怎麼還敢進城的。

  還是天子腳下的皇城!

  他悄悄掀開帘子一角,見沒人阻攔,膽子又大了些。

  夜裡昏暗,但依舊能看出高巍的城牆輪廓與城中建築。

  他們果真進了城!

  這會兒夜深,街上沒什麼人影,馬車大搖大擺地行在街中,看路線還是往尊貴的街道去。

  難不成這些土匪還與什麼人家有勾連?

  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宿幼枝神情凝重,瞟了眼盛延辭端坐馬上的背影。

  馬也是好馬。

  價逾千金,行市難求。

  放下帘子,隱隱的違和感讓宿幼枝心念不定,直到馬車行進一座華麗的府宅,沿路可見外界不可得的珍植石刻,比馬車所展現的更具體更直觀,讓他挺直的背脊都麻木起來。

  他看到馬車暢通無阻進了內院,他看到來往侍從靜默行禮,規矩得體,他看到盛延辭下馬,往他這邊望過來,身後身著精細的侍女候在一旁,見他點頭才道:「湯池和膳食都已備好……」

  宿幼枝被請進一間布置妥帖的屋子,盛延辭在外間與人說話。

  過會兒,有人跟盛延辭道了什麼,他進來與宿幼枝交代:「阿又你安心住在這,我很快回來。」

  隨後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留下一眾侍女予他差遣。

  此時再遲鈍也意識到不對來了。

  宿幼枝警惕觀察,越看越覺得眼前這些都不是尋常人家配得起的。

  「姑娘,可要用膳?」侍女年華正好,笑容嬌俏。

  宿幼枝卻無心多留,無論這裡是什麼地方,都要早些離開才好。

  可順著窗口外望,隱藏在院中的氣息眾多,他想繞開他們偷偷走掉怕是不行。

  他不出聲,其他人便也安安靜靜的。

  宿幼枝調整聲線,語氣平緩溫和:「跟我說說他的事。」

  侍女是個機靈的,得了上面吩咐,也不遮遮掩掩:「殿下對自己人最是體貼不過,可惜身邊始終沒個貼心人兒……」

  殿下……

  雖然有所預料,但宿幼枝還是忽感頭疼。

  他再傻也不會覺得堂堂大啟王爺會去連周山當土匪。

  所以這是什麼?

  剿匪?

  是有這種可能。

  他之前還奇怪皇城腳下能有土匪稱霸,那不是給皇家難堪嗎,怎麼會一直沒有動靜。

  不想他們上去救人恰巧就遇見了朝廷剿匪,還是王爺帶兵親臨。

  但剿匪就剿匪,帶他回來做什麼?

  聽聞他「無家可歸」索性安置妥當,以此展示朝廷的仁義?

  不是,當朝王爺這麼善良的嗎?

  宿幼枝想著那位良善人的年紀,與大啟諸位王爺對比,最相符的是……

  手一抖,宿幼枝差點維持不住表情。

  他內心大受震撼且覺得匪夷所思,穩了穩心神,開口:「臨王殿下……」

  侍女表情如常,他艱難接道:「……何時回來?」

  侍女嘴角含笑,脆生答:「姑娘莫急,殿下處理完公務便回,奴婢會幫你轉達的。」

  不要說得他好像很迫切的樣子!

  「……不用了。」

  宿幼枝表情冷硬,有苦難言。

  臨王盛延辭,當今聖上胞弟,盛寵不倦的皇城活祖宗。

  沒人敢惹,無人敢欺。

  光是他那些流傳的輝煌事跡宿幼枝就聽過不少,想到來皇都前兄長的耳提面命,他心裡更苦了。

  天知道為什麼他現在會在臨王府!

  袖中利刃突然變成了燙手山芋,好在他還沒來得及動手,不然行刺臨王的罪名誰都擔待不起。

  宿幼枝沒心情再關注其他,只想在盛延辭發怒前快點坦白離開這是非之地。

  救了一位無所去處的姑娘和收留扮女裝的男人可不是一個概念。

  宿幼枝怕自己會被亂刀砍死。

  倒不如趁一切還來得及之前澄清因果,若臨王殿下大度,說不得就放他離開了。

  也許……

  宿幼枝心裡沒譜。

  主要臨王盛延辭有聖上和皇家做依仗,別說世家子弟,連他親皇叔老平王都當街揍過,還揍斷了一條腿,無法無天得過分,怎有人敢欺騙他。

  但我們這都是誤會,怎麼能說騙呢!

  回憶一路上盛延辭堪稱和善的態度,說不得他聽到的那些都是謠傳。

  宿幼枝坐不住,時間拖得越長心裡越焦炙,像是有把火在頭頂懸著,只等盛延辭一聲令下就將他燎成灰。

  王府的侍女就是優秀,瞧出點苗頭,試探問:「姑娘想見殿下?」

  「沒……」

  方才盛延辭離開時似有要事,他冒冒然尋人恐怕不妥。還是解釋這種尷尬的東西,萬一耽誤了對方正事不是找死。

  可能對方轉頭就不記得他了呢。

  宿幼枝想了想,問:「如果我想岀府……」

  結果他話沒說完,侍女臉色突然變了,惶然行禮:「可是奴婢伺候不周?」

  宿幼枝嚇了一跳,忙讓她起身:「不是……」

  侍女沒有起身,低眉順眼:「姑娘恕罪,是奴婢沒有說清楚,姑娘想見王爺,自是隨時都可。」

  宿幼枝被帶著前往盛延辭去處,心道臨王府內規矩倒沒那麼嚴苛,他一個被收留的外人都能踏足此地。

  路上沒有見到其他侍從身影,宿幼枝粗略掃過臨王府布置,哪怕夜黑,也被玲瓏燈照得透亮,只能用精巧絕妙來形容。

  他們來到一處守備森嚴的庭院,侍衛沒有意外的神色,側身讓他們進去。

  宿幼枝聽到了盛延辭的聲音,與他所見的赤誠純真不同,是飽含怒意的凶戾。

  「滿嘴謊言,何必還留著這條命。」

  門邊露出一條縫,宿幼枝擡眼,正見著背對他的人側過身來,臉頰被濺上鮮紅血跡,對方卻不在乎,慢條斯理地擦著手中劍刃,像是下一刻就會將其刺入誰的胸口。

  「你們殿下,他……」宿幼枝聲音艱澀。

  「姑娘莫怕。」侍女以為他嚇到了,出聲安慰:「懲治下人罷了。」

  她道:「欺騙我們殿下的人都別想活著走出這扇門。」

  「……」宿幼枝。

  想笑笑不出。

  聽到外面的動靜,盛延辭立刻轉頭看來,瞧見宿幼枝後眼睛一亮,擡腳就要過來,但眼角餘光注意到手中的劍,急忙藏到身後,想了想,又甩手給丟了出去,仿佛扔了一個破爛。

  「阿又!」

  盛延辭肉眼可見的開心,來到宿幼枝面前,對他溫聲道:「來尋我嗎?」

  年輕人方才還凌厲冷漠的眸光柔和下來:「不是說我很快會回去,怎麼這般急?」

  如果不是對方臉上明晃晃的血跡還在,宿幼枝都要被他這副好說話的樣子哄住了。

  喉嚨緊張的滾動。

  知道離他如此近的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臨王,宿幼枝覺得不太美。

  手起刀落就是一瞬間,他開口:「是有點事與殿下說……」

  因為氣弱聲音有些小。

  旁邊有侍從遞過錦帕,予盛延辭擦拭臉上髒痕,見宿幼枝還是那身風塵僕僕地打扮,他道:「阿又說便是,我聽著呢。」

  視線隨意掃過一旁,侍女立刻跪伏下去,連話都不敢說。

  「……」

  宿幼枝被盛延辭拉著遠離那間充斥血腥味的屋子,院中燈火明亮,映照著紅磚綠瓦、曲廊繁花別有一番小意。

  盛延辭臉部鋒利的輪廓模糊起來,給人一種很溫柔的錯覺。

  他眸中映著光,看宿幼枝一眼,濃睫垂下,好似有些羞澀:「我也有話想與阿又說。」

  宿幼枝覺得他這樣子怪怪的,警惕心起,只是沒工夫探究,想著早坦白早脫身,一把抓過盛延辭的手,在他紅透的耳根下往自己胸口按:「殿下,其實我……」是男兒郎。

  「阿又!」

  盛延辭大驚失色,想要抽回手,又怕傷到她,掙扎著僵在那,另一隻胳膊擡起遮住眼,整張臉連帶脖頸仿佛被蒸熟,一片赤色,連話都結巴起來:「阿又,我、我們……成親好不好,成、成親之後、之後……」

  他揚起的喉結滾動,臊得說不下去。

  宿幼枝板不動他的手,聞言震驚:「成親???」

  盛延辭想看她,又似不敢,低聲「嗯」了聲,嗓音沙啞沉澀。

  宿幼枝懵在那。

  成親?

  臨王想跟他成親??

  什麼良善人收留無家可歸的少女,搞了半天是見色起意,想收他入房?!

  這起子輕浮孟浪的混帳!

  宿幼枝咬緊牙。

  若盛延辭看上的是這張臉,他再跟對方說你喜歡的姑娘其實是男子,對方怕不是會惱羞成怒噁心至極,當場將他拖出去杖斃。

  想到方才對方擦拭劍刃的模樣,宿幼枝打了個哆嗦,鼓起的勇氣漏了個洞。

  他小心翼翼地鬆開盛延辭的手,卻突然被對方反手握住,身子一僵。

  盛延辭放下胳膊,那雙漆黑的眸似被雨水潤過,定定瞧過來,嗓音是霧後蜃樓。

  他說:「阿又,做我的王妃好不好?」

  「……」

  「…………」

  宿幼枝氣息微弱。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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