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歸家

2024-09-13 23:11:00 作者: 撫枝

  第043章 歸家

  謝厭七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土城, 可那紅霧卻像是盯上了他們,如一陣風,裹挾萬物追來, 分量較輕的石頭與泥土都被它卷了起來,往他的方向丟了過來。

  碎石砸在額角, 刺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鮮血從額角流了滿面,他卻依舊沒有停下。

  

  從土城離開接近三公里,謝厭七不敢喘氣,抱著兩人,就算雙手已經接近酸軟,他也不敢放開。

  汗水夾雜著血水從額角落下,周遭的泥沙撲了他滿面,像吞咽了黃沙般的沙礫感讓他呼吸幾乎一滯。

  弈秋卻緩緩伸手, 替他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小七哥哥,放我們下來吧。」他的聲音很淡,淡到謝厭七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要做什麼?」他喘了口氣,沒有停下。

  弈秋笑看著他, 一雙清澈的眸子通紅,卻強撐著安慰他, 「我想最後送爹爹一程,可以嗎?」

  弈晴從一側探出頭來,好奇地問道, 「爹爹去哪兒了?他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走?」

  謝厭七喉嚨一緊, 鼻子瞬間酸澀,弈秋摸了摸弈晴的頭, 再次輕聲道,「小七哥哥,求你了。」

  這是謝厭七第一次見到弈秋的哀求,或是心中愧疚,又或是本心難安,他想要帶著他們離開更遠的念頭在一瞬間掃空。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想法,只想完成少年最後的心愿,一如他當初沒有完成的心愿。

  確認身後的紅霧沒有靠近後,謝厭七尋了一處較為隱秘的竹林,將兩人放了下來,自己則有些吃痛地咬著牙,動了動幾乎僵硬的手臂。

  弈秋站直了身體,伸出小手牽著弈晴一同朝向土城的方向跪了下去,那一身爹爹親手替他們穿上的衣服甚至還沒感同到他們身體的熱量,那冷風灌進了脖頸,他眸光向前,牽著弈晴一叩首。

  二叩首,再叩首。

  兩個小小的身體跪在中央,遠處是幾乎看不清的城牆,那屋脊尖端之上的檐角,似還有人在朝他們招手,和藹地喚著他們的名字。

  牽著哥哥的手,最後一次跪拜直起身子後,弈秋感受到了一陣極速靠近的東西,散發著惡臭,所過之處似都被它污染。

  所有人都聞到了這個味道,弈秋牽著弈晴,知道他們已經跑不掉了,他偏頭,突然看向了坐在樹下瞪大雙目的謝厭七,微微一笑。

  「我們要去陪爹爹了……」

  「噗——」

  小小的身體從前往後被紅霧貫穿,弈晴甚至還睜著懵懂的雙眼,劇痛襲來時,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只緊緊牽著弈秋的手,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那雙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謝厭七的方向,透過靈魂深處,抨擊著他的每一寸筋骨。

  「啊!!!!」

  少年像是被這一刻嚇呆了,淚水比情緒更快暴露,酸澀傳來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跌落在地,又連滾帶爬地想朝他們跑過去,卻感受到身體被什麼東西束縛住,劍靈操控著龍首劍,將他的身體猛然往後拉,躲過了還想傷他的幾團紅霧。

  「主上,我們必須要走了,那是縛魅,他們的爹死了之後,他們註定也活不成的。」

  縛魅,會根據死人的氣血找到親人,從而一併殺死。相傳一旦被縛魅纏上,會直接被滅門。

  身體被死死控制住,謝厭七眼淚糊了滿臉,卻根本掙脫不開劍靈的束縛,他無力地拍打著布條,滿是自責,「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們……都怪我!!」

  為什麼,靠近他的人總會不幸。

  竹林隨著他的動作往後退,視野中,那兩個小小的身影已經逐漸消失,最終隱沒在竹林之中,紅霧像是沒有找到他的氣息,到處亂竄。

  一連幾日的經歷,又經歷了幾次大悲,謝厭七被劍靈拖著走了一路後,直接暈了過去。

  離了土城,遠處的黃昏還懸掛在半山腰,遠遠地朝這邊散發著光,試圖照亮這一片大地,可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只有少年孤單的身體朝光靠近。

  ……

  懸武門被天火覆滅一半後,歷經一個月皇宮才派人修好,九天之上的天門已經關閉,星河之水被均數隱秘在上方,只給人間留下一道宛如仙境的美景。

  天牢前,有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提著一個食盒,左右徘徊,擡頭看了看樹,又看了看天色,最終在守衛的面前拿出了一張符紙,默念口訣,直接憑空消失了。

  守衛嚇了一跳,「人呢?」

  「金城什麼時候隨處可見都是修行者了?」

  天牢內,張不問慢吞吞地走著,左右看了看裡面的人,發現並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後,又緩慢繼續往裡走。

  牢中關押的都是重要人物,里三層外三層的牢房讓他差點沒找到人。

  最終在一陣如雷的鼾聲後,張不問來到了一處酒味十足的牢房前,伸出手敲了敲牢門,對裡面躺著的人道,「吃飯了。」

  茅草上背對著他的人聽到聲音緩慢地挪動了一下身體,又繼續睡了起來,本以為他不會有反應了,誰知下一刻,垂死病中驚坐起,轉身看向來人。

  一個箭步來到了牢門口,哈哈大笑起來,「你怎麼不等我死了再來看我!!」

  張不問抿著唇笑了笑,提著食盒,目光只在牢門的鎖上停了一瞬,那鎖便自動開了,他淡定自若地走了進去,將食盒放在了木桌上。

  二人相對而坐,那人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食盒,撲面而來地酒氣讓他渾身舒暢,拿著一壺酒就對嘴灌了起來。

  張不問支著下頜,慢吞吞道,「你就不怕我下什麼東西在裡面?」

  喝酒的動作一頓,他吧唧了一下嘴,又繼續喝了起來,緊接著嘲諷道,「你就不怕謝厭七那小子死外面?」

  「……」

  張不問不說話了。

  他擰著眉,撿起來最近的三顆雜草放在桌上,指尖從左至右撫過之後,才緩慢地鬆了口氣,拂袖將東西掃在了地上。

  「還活著。」

  「也就你心大,竟然相信他能夠活著回來。」

  張不問微微嘆息,「我不可能一直在他身邊。」他擡眸,懶洋洋地看向對面狂喝酒的人,「你什麼時候回去?」

  對面的人動作一頓,將酒壺重重放在木桌上,「回去幹什麼?你莫不是將小無悔和柳二梅勸回去了,又想將我王無醉勸回去?」

  張不問不語,垂下了眼眸。

  「待在這裡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王無醉不屑,「那又如何,我都待了百年了。」

  張不問掀起眼眸,「你知道我並非說的這件事。」

  氣氛一瞬間僵住,王無醉臉上的放蕩突然就卸了下去,他摩挲著酒壺,像是下定了決心,「我不回,你知道的,我還在等人。」

  「等誰?」

  「等謝厭七好徒兒來救我。」

  話語又繞回去了,提到了謝厭七,張不問唇角微揚,最終沒再追究之前的那件事,只是眉目間看起來隱隱有些憂愁。

  「怎麼了?莫不是他真的出了什麼事?」王無醉意識到了不對勁。

  對面的人搖頭,牢房中唯一的窗口飄進來幾片落葉,他的目光追隨它們緩緩落下,如浮萍般蕩漾,他瞳孔微縮,突然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待王無醉從酒壺中探出頭來時,只聽到他人走後的一句叮囑,「好好待著。」

  王無醉搖頭笑了笑,「我還能去哪兒?」

  從天牢出來,張不問腳步未停,回了一趟客棧,這才朝城門口走去,他腳程並不快,像在金城街道閒逛,又像是飯後地漫步。

  過了一個時辰,他才走到了城門口。

  黃昏將至,他出了城門,遠處還不見任何行人的身影,他卻不慌不忙,只立在門口,眺望遠方,像提前知曉有人會來。

  直到夜幕降臨,星河萬里,風月無邊時,遠方這才有一道身影緩緩朝這邊走來,像是荒漠中唯一的一顆綠木,又像是一望無際波瀾不驚地湖面上乍現而落的綠葉,他周身像裹上了一層暗夜,孤單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他幾乎要被隱沒在夜色之中。

  他垂著頭,腳步接近虛浮,仿若憑藉本能的反應,漫無目的往前走。

  待走近些,才看清他周身早就髒亂不已,滿身塵土,那原本端正的玉冠墨發,此刻也變得亂七八糟,額頭處是已經乾涸的血跡,一道血痕從上至下蔓延到下頜,眉目下垂,他將自己的思緒藏的嚴嚴實實。

  走路時候,他的身形會左右踉蹌,幾次都讓人覺得他會摔倒,可他還是安然無恙地行至城門口。

  他剛想繼續往前走時候,卻在瞥見什麼之後,腳步緩慢停了下來。

  下前方,眼瞼的視野中,率先入目地,是刺眼的白,隨著眸光逐漸往上移,能看到被腰封縛住的身形,以及手腕間那熟悉的銅錢串,他無神的眸子像是在一瞬間聚攏起來,猩紅的眼被滾燙熱淚模糊看看前路,他眨了眨眼,見到了他思念如潮過後,記憶中嘴角含笑的人。

  頹然的髮絲被刻意束了上去,露出了他此前並不會見到的脖領,記憶中的長袍被端正衣冠代替,可那張臉,卻絲毫不差。

  少年的眸子被淚覆蓋,他張了張嘴,流的卻更多了,喉嚨發出細微的聲響,他好像有滿腹的委屈想說,可話語在胸口翻滾到心尖,他卻緊繃著唇,兩步上前,伸手緊緊抱住了眼前人。

  男人眉眼含笑,伸手摸了摸他的發頂,溫柔地笑聲隨著微涼的風入拂過他的耳廓,借著星月的旖旎,在他心中緩慢盤旋。

  過了很久,他才聽到一聲長久的喟嘆。

  「長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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