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不問

2024-09-13 23:10:03 作者: 撫枝

  第004章 不問

  快馬從謝府出發,途徑金城長街。

  遠遠地,謝厭七就看到了坐在那條街道擺攤算卦的消瘦男子,他「吁~」了一聲將快馬停下,利落下馬,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重重放在了男子的攤位上。

  「今日你回去歇著吧,那日我說過的話還算數,你若是哪天想好了要陪本公子一起玩,你以後就不用出來擺攤了。」

  話落,還沒等男子說話,就見他翻身上馬,紅衣少年意氣風發,目光炯炯向前。

  「道謝就不必了,本少爺還有事,等我回來,你再陪我吃東西!」

  快馬一騎絕塵,驚起檐下雛燕。

  男子溫涼的目光從銀子轉移到已經遠去的紅色少年身上,淡泊如水的雙眸中,卻只露出了一分悵然。

  修長指尖將那銀子輾轉手下,片刻後,是緩緩一聲長嘆。

  的確,如他所說,今日他不必擺攤了。

  

  只是,世態炎涼,他想破一次戒。

  馬背上的年輕男子冷笑道,「你都自身難保了,還管江湖騙子的死活?」

  謝厭七頓時不滿,「呸呸呸,什麼叫自身難保?小爺我家財萬貫,有的是錢,況且他雖然是江湖騙子,但我是真心想和他做朋友!」

  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笑不再說話。

  謝厭七自娛自樂,「我向來愛管閒事。」

  說完,他瞳孔一縮,似又看到了什麼,快馬驟停在城門口,再次下馬。

  年輕男子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的動作。

  城門口處,有一伙人正在欺負乞丐。

  謝厭七大搖大擺地走過去,攥住為首的那人就是一個過肩摔,慘叫聲響徹雲霄,嚇得旁邊的人瞬間停手,驚悚地盯著他。

  被摔的那人穿著富貴,倒在地上半晌都沒有掙紮起來,吃痛地睜開眼,惡狠狠地瞪向謝厭七。

  「謝小七,你有病啊!」

  謝厭七冷哼一聲,把他拉了起來,「黃阿三,上次我就與你說了,不准再做這種事,不然我見一次打你一次!」

  黃阿三罵罵咧咧地站起身,沒好氣地拂開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轉身被旁邊的人扶著走開了。

  謝厭七滿意地點頭,拍了拍手,拿出一顆碎銀放到了乞丐手中,轉身翻身上馬,朝著年輕男子道,「走吧,去木城!」

  沉默了半晌,男子才駕馬追了上去,在他身側道,「我叫鍾無恨。」

  謝厭七:「為什麼告訴我這個?」

  鍾無恨眸光向前,一字一句,「希望有一天,你不會恨我。」

  *

  黃阿三揉著身體邊罵邊往家裡趕,身旁的家丁不禁怒道,「少爺,剛才那謝小七不就一個人?我們怕他做什麼!直接揍他一頓,看他還敢不敢這麼對您。」

  「蠢貨!」黃阿三打了他一巴掌,瞪道,「你懂什麼,現在他還是謝家的人,謝家一天不倒,他就不能得罪!」

  家丁連連稱是。

  但下一刻,黃阿三揉著身體,卻又露出了笑臉,「誰知道他謝府還能撐多久呢?」

  來錢客棧內,吳掌柜探頭看著一直沒動靜的男子房屋,不禁仔細反覆地瞧了幾眼,旁邊的夥計一見湊了上來。

  「掌柜的,這怪人拿了硃砂進去,怎的就不出來了?莫非他真有兩下子!」

  吳掌柜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拍頭道,「整日無所事事盯著他做什麼!事太少了?」

  夥計撇了撇嘴,灰溜溜地離開了。

  吳掌柜卻留在原地,不禁嘀咕:「這裡是金城,怎會有那種人……」

  他在金城也見過這種玄乎的人,但大多都是江湖騙子,不可能會修行之術,況且五城崇尚武學,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和十四州的人有關係。

  像張先生這種的,幾乎沒有。

  思索之際,卻見到屋門打開,張先生手持破布帆,腰間挎著一個破布包,步履悠哉地下了樓,朝他微微一笑,出了客棧。

  看那方向,似是去東邊。

  金城東邊,不是皇宮嗎?

  無人知曉他去的目的,金城四季如秋,早有聖賢定義,將秋喻為蕭條破財之象,可金城大氣卻蒸蒸日上,皇宮中人依舊榮光滿面,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謝府門前,來了一位外相十足的江湖騙子。

  他容貌稚嫩,神色隨和,並未上前求見任何人,只是修長指尖摩挲著銅錢,另一隻手握緊布條,慢條斯理地打量著周遭。

  謝府迎客家丁不明所以,只是神色古怪地盯著他看了幾眼,又在對視後匆匆移開目光,那雙眼睛像能洞悉人心,他幾乎不敢對視一刻。

  男子在原地待了半晌,這才慢悠悠地擡頭,看向了今日的天色,日頭為斜,旁邊的樹上落下一直鳥雀,他微抿了抿唇,只嘆息著搖頭,那指尖像是極快的掠過什麼東西,這才真正走向謝府。

  聲音溫和:「在下張不問,求見謝老爺。」

  家丁雖不知這個叫張不問的怪人為何要在府外駐足良久才求見,但他還是什麼也沒問,轉身進去稟報了。

  此人玄乎不已,他向來信些東西,自是不敢得罪。

  謝老爺此刻正心急如焚地處理著一些事,聽到這個連名字都沒聽過的人求見,心裡實在是沒有任何的耐心,只擺了擺手,讓人打發了去。

  聽到這話的張不問沉默了半晌,哂道,「勞煩再問問謝老爺,若我能救小公子一命,是否能見上一面?若是這般還不見,那是張某今日叨擾了。」

  話落,他微微頷首,轉身又看向了另一側。

  日照斜陽。

  家丁聞言大駭,知道此事不簡單,連滾帶爬地跑進去告知謝老爺。

  不知家丁是如何稟報,謝老爺面容驚恐地從府內跑出來,目光渾濁泛紅地盯著張不問。

  「你是……張先生?」謝老爺張了張嘴,他從家丁口中得知他叫張不問。

  張不問點頭回答,又看向了一旁已經鳥雀不再的樹枝,溫聲道,「若謝老爺方才出來,謝家恐有一線生機,可如今時機已過,能否保下小公子,都不得而知。」

  此言一聽實在像行騙話術,可謝老爺卻聽的面色慘白,盯著他半晌,唇顫抖不停,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他垂下頭,悔恨道,「天意啊……謝家命該如此!」他抹了一把淚,想將張不問請進府,卻見男子紋絲不動,搖著頭。

  「不必再進,謝老爺可做好準備了?」

  這話實在驚恐,青天白日,家丁卻聽的脊背發涼,莫名地盯著眼前的消瘦男子。

  隻言片語將老爺嚇成這樣,待公子回來,他定要好好告狀……

  謝老爺大口喘著氣,他似嘆息般點頭,闔上了雙眸,「一切都備好了。」他睜開眼,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突然朝張不問跪了下去。

  「求先生,在必要時,救我兒小七一命!」

  家丁頓時大駭,「老爺!」

  張不問神色有一絲的動容,上前一步將他扶了起來,「謝老爺放心,小公子率真,心性善良,不會有事的。」

  這句話像是定心丸,讓謝老爺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他定定朝張不問看了很久,問出了一沒來由的句話。

  「先生,是從哪兒來的?」

  家丁微微好奇探頭,這句話,他也很想問。

  男子一身灰白補丁長袍,周身的東西都是行騙之物,披在袍下的肩頭凸顯尖銳,單看身形,分明步入中年,可那張臉,卻與他家小公子不相上下,實在稚嫩的很,十七八歲的模樣。

  張不問頷首,朝他笑了笑,道,「亡者不問生路。」

  話落,轉身緩步離開了。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家丁頓時怒不可遏,想追上去罵一句,卻被謝老爺攔住了,他詫異,「老爺,他在咒你!」

  謝老爺眸光微閃,盯著他遠去的背影沉沉嘆息,聲音極低道,「他說的,並沒錯……」

  又或者,說的是自己呢?

  家丁眼眶驟然紅了,盯著見證了半生輝煌的謝老爺,張了張嘴卻發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四日後,四季如春的木城。

  槐花村外,謝厭七利落下了馬,牽著它緩慢往前走,探頭仔細瞧了瞧周遭,一個勁地找槐樹,但一眼望去,都是槐樹。

  「爹爹說的是哪顆槐樹啊?」

  鍾無恨牽著馬,幾步上前,凝視著周圍,道,「你在家裡排行老七?」

  謝厭七點頭。

  鍾無恨再次看向前方,隨處指著一一顆槐樹道,「那顆。」

  謝厭七滿臉狐疑,這麼輕而易舉就被他找到了?怎麼總感覺不太可信呢?

  不過爹爹並未細說,他也想不出來,只好聽了鍾無恨的走到那從左至右第七顆槐樹下,這顆槐樹和其他的不一樣,木城四季如春,正是萬物生長之際,乃至槐樹此刻大多都是細芽,可眼前這顆槐樹,相比於其他的,更是枝葉茂盛,有些顯眼。

  謝厭七兀自懊惱,他應該也能看出來的。

  將馬交到了鍾無恨手上,謝厭七開始低頭挖了起來,沒什麼工具,他就隨手撿了一顆尖銳的樹枝。

  鍾無恨垂眸看著他的動作,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和煦的春風帶著他的聲音落到了謝厭七的耳中。

  「你知道閻王殿嗎?」

  謝厭七隻當他是閒聊,答道,「當然知道,五城十四州之外的殺手組織,閻王送貼,三更走,五更死。」

  鍾無恨抿唇。

  謝厭七動作不停,「你和我說這個做什麼?」

  鍾無恨沒有回答,只是站在他的身後,居高臨下道,「可挖到了什麼?」目光垂落,盯著謝厭七帶著些許憐憫。

  謝厭七不明所以,伸手往裡掏了掏,槐樹下的泥土已經被挖出一些深度,卻並沒有看到任何的東西。

  「這土像是從未挖開過,為何爹爹讓我拿東西?還說是我娘親留下的……」謝厭七雖狐疑,可手上的動作還是沒停。

  興許是埋的太深了。

  鍾無恨闔上了眼眸,聲音依舊冷漠:「謝厭七。」

  「嗯?」

  少年回頭,卻見鍾無恨欺身上前,一把奪下了他腰間的玉佩,謝厭七大駭,「你幹什麼!那是爹爹給我的。」

  鍾無恨舉著玉佩,神色複雜道,「這是你爹說護送你到這兒後會給我的東西,這玉佩品質不差,買你一條命,夠了。」

  「你什麼意思!」謝厭七丟下了手上的尖銳木棍。

  鍾無恨步子緩緩後退,將玉佩收在懷裡,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要與你說閻王殿嗎?」

  謝厭七不滿地盯著他,心裡卻逐漸湧現出不安。他的聲音還在繼續,「閻王送貼,必死無疑。」

  「閻王殿有十殿閻羅,有人花錢買下謝府幾百口人的命,你接下了閻王殿的帖子,但你爹則用這一枚玉佩,買下了你的一條命,來木城槐花村是假,挖信物也是假,只有支開你才是真的,謝厭七,我本以為你雖被溺愛一生,但腦子應當不錯,可如今一看,卻是廢物一個。」

  謝厭七眸子隨著他的話語逐漸瞪大,呆愣地站在原地,張了張嘴,一瞬間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鍾無恨翻身上馬,將他的馬丟到了他的面前,冷笑道,「我是閻羅一殿,鍾無恨,念在你救過我一命,若是想知道誰是殺死你們的兇手,就來五城十四州之外的閻羅殿找我,我在那裡等你!」

  馬蹄踩著嫩草離去,鍾無恨的身影一瞬間消失在原地。

  所有的消息都與他所聽所想不一樣,謝厭七幾乎沒有反應過來,他愣在原地好半晌,酸澀的雙眸顫抖,淚水滾燙地落在手臂時,他整個人陡然驚醒。

  「爹爹……哥哥……不會的!!不會的……」

  他倉皇無措地朝著馬跑過去,想翻身上馬,明明是極為容易的一件事,他卻踩空了好幾次,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讓他無法呼吸。

  慌亂在胸口亂竄,想衝出喉嚨,卻在哽咽中翻滾了好幾下都沒有呼之欲出,他終於翻身上馬,朝著金城的方向行去。

  「駕——」

  快點,再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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