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2024-09-13 23:09:27 作者: 見綏

  第86章

  雨夜。

  一家四口圍坐, 吃了一頓香甜的晚餐。

  終於嘗到葉清羽精心製作的水果拼盤,裴小能貓心滿意足,叉子都舞出了殘影。

  果足飯飽, 肚子圓圓。

  她慵懶靠坐在椅背, 右手貓貓祟祟地朝葉清羽左手探去,餐桌下十指相扣。

  手愜意地輕晃了晃,眉眼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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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手回來的葉女士無意撞見這個細節, 輕勾了下唇。

  吃完飯,窗外雨勢終於稍緩下來。

  一家四口共同收拾餐桌, 洗碗機開始勤勤懇懇地工作。

  餐廳燈熄, 客廳電視播放起了《貓和老鼠》。

  一樹一能坐在沒有小熊貓爪印的那半邊沙發上, 看得津津有味。

  蕭鈺則站在落地窗前, 將手輕輕搭在葉曌肩頭。

  頗有些為難地說道:

  「雨怎麼還沒有停, 好像走不掉了。」

  葉曌的眉眼似有若無地彎了下, 繼續看著窗外, 並不說話。

  久等不來回應, 蕭鈺眨了眨眼。

  再開口時, 語氣愈發可憐了些。

  在外殺伐果斷、被圈裡人視作惡魔的女人此時像一隻被淋濕的落湯小狗:

  「看地面海潮一般的積水,大晚上獨自離開真是一場孤寂的流浪……」

  「……好了。」

  葉曌聽不不去,有些無奈地勾唇笑起來:「你上次把一套乾淨的睡衣內褲落在我家, 正好可以穿。」

  蕭鈺微訝:「是麼?落得真好。」

  葉曌似笑非笑:「我看著你狗狗祟祟地塞的。」

  蕭鈺老實:「哦。」

  ……

  葉曌洗完澡從臥室出來,便見葉清羽正站在落地窗前仰望天空。

  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葉清羽回過頭。

  對葉女士說:「媽媽, 今晚月亮很圓。」

  葉曌幾步走過來,跟著看向天空。

  雨已經停了。

  烏雲徹底消散, 深藍天空澄淨。

  一輪皎白的圓月高懸,清輝溫潤, 四周圍簇著繁星點點。

  葉清羽輕笑起來:「突然想起,小時候我們總是通過仰望夜空來預測天氣。如果月亮明淨、繁星閃爍,第二天往往就是晴天。」

  葉曌也跟著笑:「是啊。」

  時過經年,天空如舊。

  葉曌的眼眸莫名一瞬泛潮。

  她偏頭看向女兒褪去稚嫩與青澀、漂亮似春日遠山的面容。

  擡起手,溫柔地撫了下葉清羽的長髮。

  這些年,她看著失去記憶的羽寶墜入無形的深淵,抗拒社交、拼命學習工作,絲毫不留喘息的餘地。

  作為痛失女兒的母親,她亦有著相似的創傷反應。無數次試圖將自己和羽寶從深淵拉出來,卻總是徒勞。

  而身為懵懂小獸,獨自在人類社會流浪的絨寶只會過得比這更艱難。

  幸而,便如疾風驟雨過後的燦爛星空,彼此深愛的人獸歷盡艱難,終是迎來圓滿的重逢。

  母女倆並肩站在落地窗前,同時感到一種來之不易、於是格外深切的幸福。

  想起兩個女兒在餐桌下十指緊扣的手,葉曌輕輕地問:

  「你和姐姐已經徹底在一起了?」

  那麼親密黏糊,並且已經見過雙方家長,應該早有名分,不是包養關係了吧?

  葉女士信心滿滿地想。

  葉清羽呼吸一滯。

  這問題犀利地直戳她心口。

  「……沒有。」

  向來機敏聰慧的葉清羽垂下睫羽,難得顯出幾分侷促。

  「她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我。哪怕再親密,也始終沒有提過確定關係。所以……」

  葉女士沉吟片刻,淡定地飆出一個有些潮的名詞:「先做後愛?」

  「……」

  葉清羽眼睛微圓。

  「媽媽,你怎麼知道這個詞?」

  葉曌氣定神閒:「我從《小動物生存指南》學的。」

  「第二期的小動物故事是『和白天鵝上司先做後愛了』,寫得挺有趣。」

  葉清羽頓悟:「原來如此。」

  不愧是她家小熊貓創的雜誌,人類和小獸都能學到點什麼。

  葉曌回到先前的話題,溫柔提醒:

  「絨寶是一隻小熊貓,思維自然會與人類有所不同,她可能並沒有表達和確定關係的概念。」

  「你說過,她極害怕打雷,也從來不敢打車。但今晚電閃雷鳴、疾風驟雨,她毫不猶豫地決定獨自打車過來接你。」

  「我的車到達院落門口時,她正站在雨中瑟瑟發抖,但絲毫未退縮。」

  葉清羽呼吸微澀。

  她當然明白小熊貓那份真摯、可愛又勇敢的心意。

  但她努力克制著不去強求關係,是希望懵懂天真的小熊貓在不被催促、不被誘導的自由中從容地領悟愛情,隨後心甘情願地奔向她。

  這是她對純粹愛情唯一的堅守。

  「我收拾完了。」

  身後傳來裴小能貓的聲音。

  葉清羽感覺右手裡嬌縱地擠進了一隻柔軟的手。

  有毛茸茸的紅棕色腦袋擠進她們肩膀之間的縫隙,輕蹭了蹭:

  「你們在看什麼?」

  葉曌擡手,將小熊貓不慎折進去的睡衣領口翻正,溫柔地說:

  「在看星空。」

  「說起來,家裡有專門看星空的玻璃房。要一起去看嗎?」

  裴小能貓桃花眼微亮:「要。」

  於是等蕭鈺洗完澡,一家四口穿著睡衣,前往花園裡的星空房。

  星空房的四周和屋頂都是明淨透亮的玻璃,置身其中,浩瀚星空一覽無遺。

  空調被開至低溫,房間中央的榻榻米大床看起來柔軟無比。

  裴絨化作小熊貓,舒適自由地在上面打了個滾。

  最後斜躺著,毛茸腦袋枕在葉清羽的胸前,背部躺在葉女士身上,大尾巴自由垂落在小媽那邊。

  嚴謹地將自己攤成雨露均沾的毛茸餅。

  夜幕燦爛,月色如水。

  一家四口沐浴其中,一時都愜意地沒有說話。

  小熊貓倏然舉起爪爪:「流星。」

  葉曌順著看去:「要許願麼?」

  裴小能貓認真道:「嗯,對流星許願很靈的。」

  聞言,葉清羽若有所覺地柔聲問:「你以前許的願望實現了?」

  裴小能貓回答:「我以前許願,一定要找到家。」

  雖然時隔整整十年,但是……

  「我找到了。」

  她滿足地說。

  葉清羽心口一酸。

  她垂眸,看到小熊貓耳朵在月色中格外軟糯的雪白絨毛。

  輕輕地說:「流星很靈,但主要是我們能寶厲害。」

  這句話簡直戳到裴小能貓的心尖尖。

  矜持地舔了下齒尖,講故事的興致忽如潮水湧來。

  她裴絨是什麼?

  是一隻但凡受了半分委屈就會立即控訴出來,有一點點得意都要驕傲揚起毛茸腦袋的小熊貓。

  過去的種種厲害之處還沒能向妹妹媽媽小媽炫耀過,現在突然渾身絨毛痒痒。

  身處愜意溫馨的星空房裡,躺在家人們包容的懷中,心口暖意驅逐了對過往經歷的諱莫如深。

  她愉悅舉爪:「我小熊貓過去可遠比你們想像的厲害。」

  葉女士捏捏她的爪心,配合道:

  「嗯?寶貝說來聽聽。」

  -

  小熊貓曾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熊貓。

  她自小被媽媽和妹妹嬌寵,能生最大的挫折是戒糖,其次是玩搖搖木馬時不小心能仰馬翻。

  前者,會被百般哄。

  後者,會被心疼地拎起來拍去屁股灰,繼續百般哄。

  她很聰明,能聽懂人話,或許也早能學會說人話。

  但因為輕「嚶」一聲,媽媽和妹妹就能立即理解自己的意思,懶惰的小熊貓便遲遲沒試過說話。

  等到第一次真正說話,竟是和人類分離的時候。

  那天,壞人把她胡亂扔進了麻袋裡。

  家裡總是清香四溢,麻袋裡卻又悶又髒又難聞。

  愛乾淨的小熊貓難受地縮成一團,害怕得嚶嚶哭了好一會兒。

  但漫長的時間過去,她意識到不會有媽媽和羽寶來哄自己,漸漸便不哭了。

  只安靜地抱著大尾巴,怕得渾身發抖。

  麻袋盪來晃去,肚子也難受。

  很久之後,天光乍亮。

  小熊貓被從麻袋裡扔出來,關進大型貨車的尾箱裡。

  久待麻袋中,小熊貓四肢被壓迫得發麻,花了好片刻才恢復適應。

  終於睜開眼,卻見旁邊胡亂堆著很多動物皮毛,血淋淋的。

  「嚶!」

  她的耳朵立即斂成飛機耳,怕得整隻直立,兩隻毛茸爪爪高舉,因驚懼而渾身痙攣。

  小熊貓天性膽小,容易應激,受驚而死是常態。

  她那天害怕得奄奄一息,一度連呼吸都不會了,最終軟趴趴地暈倒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

  迷迷糊糊醒過來,小熊貓習慣性地想舔自己的毛茸爪爪。

  卻舔到了屬於人類的細膩手背。

  ……

  對於這些經歷,裴小能貓巧妙概括,把自己說成了猛猛的野獸:

  「我在運輸途中突然悟道,化作了人形。深更半夜,黑衣人打開車後箱檢查時,被人形的我猛嚇了一大跳。」

  「後來,黑衣人急急忙忙把我丟在路邊,趕緊開車離開了。」

  也是可笑。

  「碧鳥」上下都幹著殺生謀利的活,卻還頗為迷信,覺得不能冒犯神仙。

  見小熊貓化作人形,愚昧的他們以為是上天降下罪罰的徵兆,連忙把人放了。

  「壞人有壞報。」

  裴小能貓回憶:「後來我聽鎮上的人說,那輛運輸車當晚就出了車禍。連人帶車翻進了很深的河裡,打撈了許久才撈起來。」

  三人一時聽得靜默片刻。

  葉清羽垂頭親了親小熊貓耳朵:「鎮上?」

  「嗯。」

  被親親了,小熊貓耳朵愜意地輕動:「黑衣人放下我的地方,正好是在一個小鎮附近。有好心的女人路過,把我撿回去了。」

  聞言,葉女士揪緊的心才略鬆了一些。

  「好心女人?」

  裴小能貓點頭。

  當時小熊貓也才十八歲,化作人形後就是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

  有一位約四五十的女人恰好路過,見小姑娘蜷縮在路邊瑟瑟發抖,身上沾染了不明血跡、滿眼驚惶無措。

  她心善地帶小姑娘回家了。

  「很巧,她是鎮上的獸醫,我便留下來當助理。」

  「我和媽媽學過本事,並不是混吃混喝的小熊貓。」

  裴小能貓自豪誇耀。

  媽媽是出色的獸醫,小熊貓在旁邊陪媽媽時,也耳濡目染地懂了不少。

  於是,她得以作為一名青澀的獸醫助手留在好心女人的診所,決定攢夠錢後就去找媽媽和妹妹。

  只不過,雖對獸醫工作略懂一二,但那時小熊貓還面臨著更艱巨的難題——

  說話識字。

  小熊貓從小和人類一起長大,這本不難。

  葉小芽學習漢字和算術時,她也被提溜在一旁跟著學。

  後來葉小苗上學,晚上回來做作業,也會認認真真、手把爪地教她當天學到的知識。

  但作為一隻嬌縱的小熊貓,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天吃果,學得極為潦草。

  技到用時方恨少。

  她說話識字不熟練,難以和客人溝通交流。

  店裡的客人幾度不滿,說她是個聾啞,向女人投訴,要求換掉她。

  幸而,女人有一個在市里讀書的、和小熊貓同齡的女兒,對她便多了幾分慈愛的照拂。

  雖然她做得不夠好,但也沒有著急辭退她。

  小熊貓那時候堪稱刻苦。

  白天在店裡忙碌,晚上就對著白牆,拼命練習說話識字。

  她反覆回想羽寶和媽媽說話時的神態和語調、吐字的口型和氣息,自己試著模仿。

  又拿著破破爛爛的早教書,一點一點自學漢字,勤學苦讀。

  生怕學得慢一點,就會失去這份工作,沒辦法賺錢找家了。

  聰明的小熊貓只花了幾個月,就基本能夠做到流暢說話識字。

  工作保住了,卻又有了新的問題——

  獸醫生活拮据,平時都吃鹹菜淡飯。嗜甜的小熊貓很久沒吃到水果,晚上經常想吃果想得偷偷哭。

  身形也日漸消瘦。

  那天,她吃鹹菜實在吃得胃裡難受,小心翼翼地說:「請問,有沒有蘋果?」

  女人筷子一頓,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小熊貓這才知道,媽媽和羽寶平時餵自己吃的蘋果在小鎮上算是天價,只有富有的人才會吃。

  更遑論山竹那些了。

  她蔫耷地收斂了心思。

  每天吃飯、忙碌,攢下緊緊巴巴的打工錢。

  如此過了半年。

  那天,獸醫阿姨的女兒回家了。

  夜裡,小熊貓從小窩起來喝水,聽見睡在主臥的母女正在爭執。

  「媽媽你開店這麼多年,從沒招過助理。聘用她,其實只是想幫她吧?」

  「可包吃包住,還另外付工錢,實是不小的開銷。你分明拮据得自己鞋破了都捨不得買一雙新的,腳趾全是紅腫的凍瘡……」

  女兒畢竟心疼媽媽,說著說著就痛哭起來。

  「而且,她有錢染那麼新潮的發色,還說要吃蘋果,肯定是大戶人家孩子貪玩跑出來的。又何必招惹我們窮人家……」

  小熊貓聽完,靜默地垂下了紅棕色的毛茸腦袋。

  她連夜收拾了行李。

  仔細清點了兩遍錢。

  雖然不多,但足夠坐車去市里了。

  她記得媽媽妹妹就住在市里,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市。

  那天早上四點,她悄無聲息地離開,出發去集市。

  到集市時,天才剛蒙蒙亮,路上行人寥落。

  經過水果攤,看見漂亮圓潤的蘋果,她饞得桃花眼發光,咽了好幾次口水。

  嗜甜的本能在心頭躍動。

  手裡的錢其實應該多少能買一些,但是……

  離開時,羽寶受了很嚴重的傷,尤其在肩背交接的地方。

  小熊貓果決地離開水果攤,去旁邊的藥市里買了創傷膏。

  又來到飾品處,挑了一串有小樹吊墜的銀色手鍊。

  媽媽工作時,總是為了方便而盤起長發,小熊貓給她買了一支漂亮的髮簪。

  此外,她還買了一雙鞋,悄悄放在獸醫診所的門口,留下不太熟練、筆劃圓潤的「謝謝」兩個大字。

  對於這些經歷,小熊貓省略了所有艱辛的部分。

  只在羽寶、媽媽和小媽面前輕揚著毛茸大尾巴,威風凜凜地炫耀:

  「我當時做獸醫助理賺了很多錢,所以決定出發去市里。」

  「早上在集市給羽寶買了藥膏和手鍊、給媽媽買了髮簪,還送獸醫阿姨一雙棉鞋,就瀟灑利落地離開小鎮了。」

  葉曌喉間哽塞。

  她胸口起伏,無聲深呼吸幾下,才努力語調昂揚地誇獎:「我們絨寶真貼心。」

  得到想要的誇讚,裴小能貓幾分愉悅地甩了下尾巴尖。

  她體貼地照顧在場唯一沒有禮物的小媽:「如果當時認識小媽,我也會給你買的。」

  「……」蕭鈺鼻尖泛酸,輕笑起來,「嗯,真是好孩子。」

  葉清羽沒有說話。

  但裴小能貓感覺葉清羽輕輕在自己的毛茸腦袋吸了一口。

  臉頰離開時,留下了未名的潮濕。

  裴小能貓微怔。

  羽寶被姐姐厲害哭了?

  別急,還有更厲害的。

  ……

  在動物診所工作數月,小熊貓跟著獸醫吃住、又每天穿獸醫女兒的舊衣服,工錢幾乎分文未花。

  但攢的錢經過這般消費,剩下的錢也不多了。

  不過小熊貓很厲害,總能賺到錢的。

  她自信滿滿地坐上了當天從小鎮去市裡的車。

  車開得並不平穩,總是上下顛簸,小熊貓的心情卻昂揚飛躍。

  給羽寶和媽媽的禮物被分別放在兩個漂亮的錦袋裡。

  錦袋被她如珍似寶地仔細攥握在手心。

  下午,小熊貓順利到了市區。

  天空有濃黑的雲團密布翻湧,似隱約要下大雨。

  但小熊貓顧不上那些。

  她在人群中穿梭,不知疲倦地尋找雌性人類詢問:

  「請問,你知道一葉動物醫院在哪裡嗎?」

  大部分人茫然地搖搖頭。

  也有人想了想,說:「有點耳熟。」

  「似乎在哪裡見過,招牌是不是紅棕色?」

  小熊貓心跳極快。

  ——媽媽和妹妹真的就在這座城市裡!

  她分明一夜未眠,白天又長途舟車勞頓,已經很累了。

  現在卻整隻神采奕奕,帶著禮物不知疲倦地到處詢問,興奮之際,甚至顧不上肚子空空。

  「轟隆——」

  一道閃電倏地撕裂暗黑天際,有雷聲驟響。

  小熊貓雖然膽小,但腦海里盈滿雷雨天和媽媽羽寶的溫馨記憶,因此不太害怕這些。

  她毫不停頓,繼續詢問路人。

  後來,有雨點倏然碎落在她的鼻尖。

  大雨就這般猝不及防地淋了小熊貓一身。

  小熊貓將錦袋和錢仔細捂在口袋,淋濕後有點冷,身體輕輕發抖。

  幸而,就在這時,有一個撐著小動物傘的姐姐說:

  「我家的小金毛之前去那裡治療過。」

  她將傘傾斜一點,給這個被淋得狼狽的小姑娘遮雨。

  隨即從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小熊貓。

  名片上面赫然寫著「葉曌」的名字,還有醫院電話和地址。

  是、是媽媽!

  找到家了!

  小熊貓捏著名片,瞬間喜極而泣。

  反覆向路人姐姐鞠躬,淚眼汪汪地說謝謝。

  手握名片,小熊貓滿心雀躍。

  她想起獸醫阿姨說過,雷雨天打電話可能會有危險。

  於是決定越過電話,直接去她熟悉的、溫馨的家,和媽媽妹妹團聚。

  天氣惡劣,空的計程車極難打到。

  養小金毛的姐姐撐著傘,陪小熊貓等車。

  這般耽誤姐姐的時間,小熊貓心情愈發急切。

  遠遠看見一輛空車駛來,她激動地招招手,坐上了后座。

  和路人姐姐揮手道別,潮濕被阻隔在車門外。

  她轉過頭,倏然愣了一瞬。

  車內很難聞,充滿香菸酒精的氣息,讓小熊貓難受。

  更重要的是,駕駛座上是雄性人類。

  媽媽說過,出門在外,求助或消費都要選擇雌性人類。

  小熊貓猶豫一瞬。

  可是,這麼大的雷電雨,她很難再打到空車了。

  想回家,想見媽媽和妹妹。

  而且路人姐姐還在路邊,她不能繼續耽誤人家。

  「你淋濕了,要紙巾嗎?」

  司機回頭問。

  一句話,讓天真的小熊貓放鬆警惕。

  這司機好像是個熱心的好人。

  「要去哪裡?」

  雄性司機看著她,目光在年輕姑娘漂亮得過分的面容上掃過,愈漸幽深。

  小熊貓抿唇,莫名一瞬脊背發涼。

  「西城區槐樹街108號。」

  她慢半拍地說。

  車開始行駛。

  窗外風雨交加,雷電不斷。

  電光閃過時,小熊貓看見車前鏡里司機陰森的臉,在天然危險的警覺里身體發顫。

  她心頭揪緊,莫名忽然化作了一隻小熊貓。

  低頭看著自己的毛茸爪爪,陷入迷茫。

  自從變成人形後,她一直不知該如何化作獸形,現在倒是誤打誤撞。

  車往郊區開了很久很久,即將到家。

  司機回頭,想再欣賞一眼自己的獵物。卻見后座並不是方才的年輕女人,而是一隻……什麼動物?

  他被菸酒熏得愈發蠢鈍的大腦宕機了。

  呆滯片刻,他將方向盤一打,轉而駛向另一個方向。

  那裡最近在求購動物,他記得。

  ……

  車緩緩停穩在邊郊的動物園門口。

  小熊貓以為到家了,舔了下齒尖,有些激動雀躍地看向窗外。

  卻見那地方並不眼熟。

  ……碧玉動物園?

  通過厚重雨幕,她勉強識出標牌上的大字。

  司機下車,進去和動物園門口的男人交談片刻。

  隨即打開后座,對那男人說:「喏,怎麼樣?」

  「竟然是只小熊貓。」

  男人驚喜道:「可以,買了。」

  司機高興地收錢,男人則對身後大聲喊道:「紅姐,過來拿動物。」

  小熊貓被紅姐抱走了。

  而司機揣著錢,滿意地開車回家。

  路上經過山區,夜間燈暗路滑。暴雨如注,他被山上突然滾落的巨石砸中半截身體。

  雷暴聲勢浩大,也始終沒有車經過這般偏僻之處。

  他痛苦地嚎叫半天,悽慘死去。

  對於這些經歷,小熊貓輕鬆概括著說:「我當時來到了市區,但遇到不好的司機,被帶去動物園。」

  抑的部分匆匆略過,她說起揚處:

  「我聽動物園的人說,那壞司機當晚就死了。後來,壞的動物園也起了火,壞人們喊聲悽慘,一個都沒有逃出來。」

  她等著媽媽小媽羽寶問動物園怎麼起火的,好說自己多麼聰明勇敢。

  但星空房裡一時頗為靜默,無人追問,只是有人溫柔地摸摸她的絨毛。

  裴小能貓乾脆給自己捧哏:「動物園怎麼起火的呢?」

  終於,葉清羽接了話,聲音嘶啞地問:「怎麼起火的呢?」

  紅姐是動物園裡的唯一一個女人,也是園長的姐姐。

  每天,她干最多的活,卻挨最多的罵。

  裴小能貓說:「紅姐是動物園裡唯一一個會偷偷給我蘋果片吃的善良人類。那些雄性人類都好兇,有時候喝醉了還會打她,我有時看見她背地裡抹眼淚。」

  每天白天,動物園裡熱鬧一片,台上動物們表演節目,台下遊客鼓掌叫好。

  而到了夜裡,遊客散去,動物園的工作人員會圍坐在一起。

  生著一團篝火,抽菸、喝烈酒、吃肉、高談闊論。紅姐則在一旁默默為他們添柴火。

  背後有乾燥柴木壘成一摞,全是紅姐劈的,被他們當做靠背。

  數月過去,紅姐身上總添新痕,眸光卻日漸幽邃堅毅。

  她每天都劈很多木柴,說是因為冬天快到了。

  木柴日漸堆得比人高。

  那晚,動物園慶祝大型演出結束。

  工作人員們喝得極醉,一個比一個昏爛如泥。

  等到篝火旁邊橫七豎八,紅姐悄悄打開小動物們的獸籠,將它們全都放出來。

  「快跑。」她氣聲說。

  其它動物呆滯幾秒,隨即都飛快地跑了。

  只有小熊貓怔愣在原地,看向園長褲腰處別著的兩個沾灰錦袋。

  ——有點眼熟,那是她的麼?

  是她的。

  好、好像很重要來著。

  為什麼重要?

  小熊貓拼命想,可無論如何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但她還是執著地要去取回錦袋。

  因此,她沒有立即向渴望已久的、自由的園外奔去,而是快速跑到篝火旁。

  咬住園長褲腰處的兩個錦袋往外扯,想將它們扯下來。

  急切動作間,撓到了園長的背。

  醉醺醺的園長被小熊貓銳利的爪尖撓痛,暴躁不已。

  他提起旁邊還未打開的一大瓶烈酒,就要砸向小熊貓。

  然而頭暈眼花、四肢酸軟之際,他沒有砸准。酒瓶碎裂,濃烈的酒液往篝火外圍撒去,瞬間燃起高火。

  園長氣急敗壞地再度拿起一瓶烈酒,跌跌撞撞地想要繼續砸小熊貓,卻只是重蹈覆轍。

  他最後失力地栽落在地,撞倒了一大片乾柴。

  而小熊貓則成功叼到了錦袋,四隻瘦弱的爪爪靈巧地往外跑。

  身後烈焰的高溫追逐而來,她心跳極快,怕得發抖,幾次想要直立投降。

  但還是強忍本能,奮不顧身地往外跑。

  中途想起什麼,卻又倏然剎車停下。

  轉去一旁用於烹飪的屋子裡,叼走了一隻會說話的、被剪了羽的毛茸小鳥。

  火勢正迅速蔓延,身後醉漢們慘叫著打起滾來。

  小熊貓叼著鳥,險險地從動物園裡逃脫了。

  一身紅棕色的絨毛尖尖都被烘烤得蜷縮了幾分。

  「絨姐,要不你還是把我吃了吧。」

  毛茸小鳥被小熊貓叼在嘴裡,兩爪幫忙抓著錦袋,顛三倒四、頭暈目眩、虛弱無力地說。

  小熊貓沒空理胡言亂語的鳥,往動物園外努力奔跑了一陣。

  驀地,她似有所覺地住爪回頭。

  便看見紅姐站在火勢迅猛的動物園前,朝她揮了揮手。

  ……

  說到這裡,裴小能貓驕傲地揚起毛茸腦袋:「我不僅自己逃跑了,還救了小鳥。」

  「現在,她就在我的工作室里呢。」

  說完精彩之處,是時候誇她小熊貓厲害了吧?

  裴小能貓舒展大尾巴,在三個人類身上軟綿綿地打了個滾,用行動暗示。

  隨即如願被媽媽整隻抱進懷中,愛憐地揉揉腦袋。

  葉曌深促地呼吸了好幾下,才終於強自忍住心頭揪痛的顫抖。

  然而剛開口便破功,嗓音里溢出破碎的泣聲:

  「我的寶寶……是一隻特別特別勇敢善良的小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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