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2024-09-13 22:30:29 作者: 不為舟

  第 94 章

  很久以前, 有一個怨靈說過,屍山在成為古戰場之前,被稱作不愚山。

  這裡曾也是一個鍾靈毓秀的地方, 有一個修為很高, 但未飛升上神的散仙, 守護著這座島上的生靈。

  鹿臨溪只見過死氣沉沉的屍山, 只見過遮天蔽日的漫天怨氣,和那怨氣之下黑色的樹林。

  她從來沒有, 也無法想像, 那個充斥著絕望的古戰場曾是怎樣一個美好的地方。

  如今, 她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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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說仙神之力, 可換天地之景, 有仙神居住的山林島嶼,總也有著更多天地靈氣的滋養。

  若靜下心來看看四周,便不難發現此處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都十分繁茂,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 水裡游的,就算未開靈智,也沾了幾分仙氣。

  天界中人時常看不起下界的散仙,但許多散仙的修為並不比有名有姓的神族低。

  這些散仙多是有仙緣的妖族修出了仙骨仙髓,就算留在天界也總低人一等, 倒不如留在人間,尋一方無人的天地,造一座自己的仙山, 在這山林之間與妖靈為伴,自由自在, 無拘無束。

  他們願意將自身力量散向自己庇護之地,那些受庇護的妖靈與精怪便也願意為他們奉上自己的信仰。

  鹿臨溪不禁想,要是讓她選,她也要在下界做一個散仙,尋一方屬於自己的天地,隨心隨性地活下去。

  只可惜,這樣的想法是好的,命運卻是獨有一番殘忍。

  不愚山終究會變成古戰場,山間妖靈也終將變成沒有自我意識,無法從絕望和痛苦中解脫的怨靈。

  謝無舟走在了前頭,鹿臨溪從傷感中回過神來,連忙跟在了他的身旁。

  雖然有些想法很地獄,但謝無舟來到這個地方真就跟回了家一樣,哪怕四周之景完全不一樣了,也能憑藉山川走勢尋到昔日的「家」。

  那個山間的小院,只是遠遠望上一眼,都能喚起太多回憶。

  只是此時此刻的它,還沒有成為鹿臨溪記憶中的模樣。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能看見那個小院未曾被摧毀時的模樣。

  它藏於靜謐的山林之中,幾乎要被繁茂的樹木遮蔽。

  再一次走進小院之時,鹿臨溪的眼裡滿是陌生與好奇。

  院中的水井仍在熟悉的位置,院子裡多了一棵老桂花樹,回憶里恰是桂花開的日子,早在他們還未靠近之時,便已聞到了那隨風送遠的香甜。

  鹿臨溪發誓,要不是某隻蜘蛛精給她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陰影,她真的會很喜歡這種在院子裡種一棵桂花樹的感覺。

  她收回目光向里走去,這才發現那曾經殘缺了一半的房屋原是一間客房,不過此刻無人居住,床單被褥都未鋪上,屋內只是簡單擺放了一些書畫與茶具。

  就在她恍神之時,窗外又一次換了日月。

  有聲音從院子裡傳了過來。

  鹿臨溪連忙回身走到門邊看了一眼,只見院中不知何時多了四個人。

  天邊那輪未圓的月從雲間悄悄鑽了出來,冰冷而又寂靜地遙望著這片天地最後的安寧。

  柔和的靈光,將夜色照得朦朧。

  月下四人則有說有笑地喝著新釀好的酒。

  鹿臨溪一眼認出了承淵,他的身旁坐著一個女子,想來就是雲杪的娘親,三古神之一的瑤華神女。

  而在瑤華的另一側,坐著一個赤膊的精壯男子,長發銀灰,面色如鐵,無論旁人如何說笑,那一雙淺灰色的眸子都冷峻得宛如堅石,整個人看上去巍然不動。

  在座的第四個人,看上去就要瘦弱一些,無論身形還是衣著,都像是一個羽族。

  鹿臨溪猜測,這人應該就是靈鶴仙人,而那個一看就很冷酷的大塊頭,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古神元滄了。

  他們似在把酒閒談著什麼,鹿臨溪拉了謝無舟一把,走到一旁的桂花樹旁坐下,抱著雙膝,靜靜聽起了他們的閒聊。

  他們在說什麼,三界皆把古神看作真神,可這個世上早就不需要古神的力量了。

  曾經的古神先後枯竭,他們也早就感到力不從心,不知還有多少年歲可活。

  閉關靜養也好,入世歷劫也罷,都是為了留存住即將徹底枯竭的神力,為了一縷護世的執念硬撐罷了。

  身為古神,總覺得這世間需要自己的力量守護,可這天地也是從一片混沌之中開闢而來,從無到有的路那麼艱難,當初的生靈不還是走過來了?

  哪日就算徹底沒了古神的護佑,三界也會依循著各自的命數繼續存在。

  承淵很是隨意地笑了笑,言語間好似看淡了一切。

  他說,他當初就是放不下,為了恢復一部分的神力,自封神力於肉體凡胎之中,去人間走了那麼一回。

  也就是那點放不下,讓他遇見了仙瑤。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知道,原來遇見一個對的人,竟然可以放下那麼多。

  等到除去天魔,他便回到曦山,守在她與兒子的身旁直至慢慢枯竭。

  話到此處,他還沒忘提上一句自家孩子在天界受過的委屈,借著那幾分酒勁,說什麼都要瑤華給他一個交代。

  瑤華幾十年來也因天魔一事四處奔波,能見到女兒的時間並不算多,哪裡知道這些事?

  承淵這般一說,聽得她是目瞪口呆,連連向承淵保證,回去一定把事情弄清楚,要是雲杪真做過這樣的事,她一定帶那丫頭去曦山向景澄道歉。

  她說著,看了靈鶴仙人一眼,輕聲問道:「這一戰過後,不愚山怕是要毀了,你既有功,天界必然不會虧待你,你要不隨我回天界受封領賞吧?」

  「我要那封賞作甚?天界規矩太多,還是下界待著自在。」靈鶴仙人笑道,「天界將埋伏設在此處,我也沒得拒絕,各位願意耗費神力替我把那些沒長大的孩子送走,我已經很感謝了……」

  瑤華問道:「那你要另尋一處居所嗎?」

  靈鶴仙人笑著搖了搖頭,他說他就留在這裡,傷痕會癒合,草木會重生,就算一切與從前再不一樣了,他也想看著這裡再一次恢復勃勃生機。

  如果他走了,也許需要上千年,甚至更久的時間。

  可他留下來,或許幾百年,這裡便能孕育出許多新的生靈。

  而那些離開的孩子,若還會回來看上一眼,一定也會萬分欣慰吧?

  靈鶴仙人說著,開了一個玩笑:「有點頭疼啊,大戰之後,我怕是要流落荒野了。」

  鹿臨溪不由嘆了一聲。

  她的輕嘆不會被過往逝去之人聽見,她到底只是借著旁人的記憶,看了一場無人知曉的遺憾。

  他們不會知道,又或者就算知道,也還抱著一絲期許,覺得自己可以在那一戰後活下來,然後過上自己選擇的安生日子。

  只是不愚山到底變成了一片屍山血海,失去了曾經的名字,淪為了一個被後人稱作古戰場的,無法靠近的禁忌之地。

  而來到這裡的人,無論是三位古神,還是那些天兵天將,甚至於追隨天魔的數萬魔兵,無一得以逃離此處。

  他們或是徹底消散,或是化作怨靈,不留一絲自我意識地永遠留在了屍山血海,成為了生靈避之不及的存在。

  就在鹿臨溪感慨之時,一直悶頭喝酒的元滄忽然開了口。

  「你既要留在此處,我們也總該為你留個住所。」

  他的聲音低沉而又堅毅,話音落時,閉目結下一印,用一道結界籠住了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這結實嗎?」靈鶴仙人隨口開了一個玩笑。

  「不好說,元滄可不是當年的元滄了。」瑤華彎眉打趣著,順手於結界之中注入了自己的靈力。

  承淵放下手中酒杯,擡手之時也將靈力注入其中。

  「好了好了,三位古神,不用再為我這小破屋子耗費神力了。」靈鶴仙人惶恐道,「屋子壞了,重修便是,三位這樣,小仙真是消受不起了……」

  「毀你一座山,護你一間院。」元滄沉聲問著,「你有什麼消受不起?」

  短暫沉默後,四人也只能相視一笑,將這一頁揭了過去。

  原來,大戰沒有摧毀,天火未能燒盡,在往後兩千年間一直護著那間殘破小院的結界,竟只源於一個如此隨意的玩笑。

  若是沒有這一層結界,謝無舟或許沒有可能撐到離開那裡。

  鹿臨溪忍不住看向了身旁的謝無舟,他的眼神有些渙散,思緒早已不知飄向了何方。

  他看著承淵,看著自己記憶中不曾存在過的父親,眼中似是有怨。

  鹿臨溪不知他在怨什麼,只知自己從前似乎沒有在他眼裡看見過這樣的情緒。

  也許他在怨承淵最終沒能回去,又也許他只是在怨天魔為什麼非要來到這個世間,在他無知無覺之時奪走了他曾經擁有的一切。

  那夜的酒是什麼味道的,喝酒的人心裡有著怎樣的思緒?

  鹿臨溪有一些好奇,卻知自己無從窺見。

  日升月落間,天魔與它率領的數萬魔眾依約進入了不愚山中,一個巨大的滅魔之陣於不愚山中緩緩升起。

  這是一場來自天界的邀約。

  天界不忍在人類的城市與天魔交戰,於是與天魔立下了一戰之約。

  只一戰,遠離人類城池,彼此傾盡全力,爭一個生死存亡。

  若是天界輸了,別說人界,縱是天界,也可讓魔族隨意踏足,絕不阻攔分毫。

  天魔對這個約定很感興趣,它似乎一直都是一個賭徒。

  古神之力,他本也十分忌憚,可他並不怕輸,因為他為自己留了後手,而且他敢篤定,天界並不知道。

  只要那個後手仍在,他就算輸了也只需要等待,等待一個機會降臨,等待人間怨氣再次多到足夠他重新凝聚。

  他有比這世間萬物都要長久的生命,他最不害怕的就是等待,所以它帶著麾下魔眾來到了此處,想要放手一搏,在這場豪賭之中徹底翻覆天地。

  鹿臨溪拉著謝無舟的手,循著遮天蔽日的魔氣一路趕去,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剛一誕生便擾亂了整個三界的天魔。

  數不清多少只暗紅色皮毛的巨狼,脖頸與四肢上拴著比拳頭還粗的鎖鏈,赤紅著雙眼奔行於空,拉著身後那一個白骨堆成的巨型座駕。

  白骨之上,坐著一個看不清面容的人。

  不是她眼神不好,是那副面容確實讓魔氣模糊了,望向那張臉,就像望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心裡除了寒涼,還是寒涼。

  該說不說,天魔這排場竟比天帝還大!

  怪不得天帝無論如何都容不下天魔,哪怕拼上三位古神也要和天魔趕緊一決勝負,這一切真是多少有點原因的。

  老東西本身實力就不是最拔尖的,結果連一向自傲的逼格都差人家一大截了,能不氣得牙痒痒嗎?

  要她說啊,這一戰天帝應該來一趟的,他與天魔兩個壞東西真該先爭一下逼王的稱號再開打的。

  人家用魔狼拉骨車,他可以用天馬拉金車嘛,氣勢上別輸啊,裝完就跑也行呀!

  這麼重要的場合,天帝不來裝一下,搞得天魔那邊氣勢好強啊。

  三位古神都於身後展開法相了,竟也沒能壓過那漫天的魔氣。

  鹿臨溪正想靠近一些,便聽耳邊又一次響起了天魔的聲音。

  這聲音並非來自白骨之上那個「天魔」,而是來自那一座怨氣凝成的蜃樓。

  「那一日,是我輕了敵,並不知元滄也在。」天魔幽幽說著,聲音一如既往地喑啞難聽,「在那之前,我只與承淵瑤華交過手,縱使古神之力早已漸漸枯竭,他們仍舊擁有著讓我十分忌憚的實力。」

  「元滄閉關數千載,餘留的神力比他二人只多不少,更別說不愚山上提前布下了滅魔陣法,我本該一敗塗地,就算做足了困獸之鬥,也必不可能殺盡三位古神,束住萬千生靈。」

  謝無舟:「你什麼意思?」

  天魔笑了,幽幽問了一句:「還不明白嗎?」

  就在天魔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一道巨型的結界自天邊緩緩降下,三大古神與天兵天將皆將靈力注入結界之中,足以籠罩整座不愚山的巨型結界,短短一瞬便已徹底成型。

  下一秒,仙神也好,魔族也罷,漸漸失去了飛行的能力,緩緩落於地面。

  鹿臨溪不由震驚,她原以為這層結界是天界為困謝無舟而設下的,如何也沒想到早在天魔之戰時便已存在。

  這樣的結界很難形成,光靠外力怕是需要一些時間。

  為了不讓天魔逃走,無論是三大古神,還是來此迎戰魔族的天兵天將,都在那層結界緩緩降下之時,毫不猶豫地助它成了型。

  哪怕這樣,他們也將失去撤退的可能,註定在此與魔族決一死戰,他們也沒有半點猶疑。

  那一刻,他們的心底或許只有一個念頭——天魔今日必須死在此處。

  只要天魔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等到勝利的那一刻,古神會將那道封印解除,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最後,沒有人活著離開這裡……

  鹿臨溪心頭一緊,恍惚間似是猜到了什麼,還未等她細想,天邊又一次斗轉星移,一場大戰已經持續了數個晝夜。

  原本山清水秀的不愚山,此刻已是屍橫遍野、滿目焦土。

  天邊怨氣纏著烏雲,狂風暴雨沒有片刻停歇。

  尚未力竭之人仍在拼命廝殺。

  這裡沒有逃兵,因為誰也逃不掉,頭頂的結界阻斷了他們所有的生路,只有戰至一方徹底倒下,才有可能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無論天魔還是古神,皆已身負重傷,以命做著最後的爭鬥。

  天魔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謝無舟,你有沒有想過,天界為何非要將戰場選在不愚山?」

  謝無舟:「……」

  「因為,上面是九重雲台啊。」

  天魔說著,近似癲狂地笑了起來。

  它的笑聲里充斥著無情的譏諷,像一個被怨氣吞噬之人,忽然想起了自己見過最可笑的笑話,每一聲嗤笑都似咬碎了牙,和著滿嘴的腥甜與滿心的憎恨。

  似是為了證明它說的話,忽有一道天雷向下劈落。

  那自九重雲台引下的天道雷劫,沒有落向禍亂三界的天魔,反倒落在了瑤華的身上。

  本就身負重傷的古神再次嘔出一口鮮血,眼底的絕望似那漫天的陰雲,再怎麼努力也揮不去一分一毫。

  「看到她眼中的絕望了嗎?」天魔冷笑著說道,「那不是第一道天雷,也不會是最後一道。」

  「怎麼會這樣……」鹿臨溪一時愣了心神。

  「天道無情,不問善惡,只守世間秩序,管顧力量平衡。」謝無舟沉聲說著,愈漸冰冷的眼中恨意漸濃,「此處並無凡人,若無人向天道問責,天道不會降下雷刑。」

  不問善惡,只守秩序、論平衡。

  意思就是說,這天道降下的類型,並不只是衝著天魔去的。

  在這個戰場之中,誰的力量超出了「平衡」的範圍,都會引來天道雷刑——直到不屬於人間的力量於此處徹底消失。

  如果沒有那道結界阻礙,他們是可以逃離此處的。

  可他們不曾想過,那用來阻止天魔撤離的結界,根本就是一個早就設計好的陰謀。

  他們應下這個計劃,沒有絲毫保留地幫助天界催動了這個結界,結果雖是困住了天魔與其麾下魔眾,但也徹底阻絕了他們自己的生路。

  「天帝看似執掌天界,可凡事都需與古神商議才可服眾。」天魔聲音仍舊幽幽縈於耳畔,「縱使古神之力漸漸衰頹,三界仍將古神視作真神,若連我都死於三位古神之手,這世上哪裡還有人認他天帝?」

  三界容不下天魔,天帝容不下古神。

  九重雲台之上,他必定從頭到尾漠視著那一場不會有勝者的死戰。

  結界不會打開了,就算神魔皆隕,魔兵已滅,那些活下來的天兵天將也不會得到一絲憐憫。

  他們親眼看見了每一道天雷落至何處,那是絕對不能被任何人帶回天界的秘密。

  天魔說,第一道天雷落下之時,無論是它,還是三位古神,都已經餘力無幾。

  除非聯手,否則無人能將頭頂那道結界打破。

  這一切都是刻意為之的。

  它忍不住向他們發問,在發現自己被天界拋棄的那一刻,後不後悔為天界做到這個地步?

  真是太可笑了,他們竟然不後悔。

  換做是它,哪怕拼盡所有,也是要報復回去的。

  「他們明明可以和我聯手,只要他們願意和我聯手,一定可以打破那道結界。」天魔譏笑道,「可他們一定要我死,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我死。」

  雖然天道雷刑不會停止降下懲罰,可為了沒有一絲意外,元滄與瑤華還是將餘下的全部力量盡數交給了承淵。

  那最後的一擊,天地為之震顫。

  鹿臨溪擡眼之時,望見了那無比決絕的一幕。

  無望的古神燃盡殘軀,在那接連落下的雷刑之中,為這世間斬殺了那因怨而生的天魔。

  最後的那一刻,天魔平靜地望著雷刑之下那一副將隨自己一同消散的殘軀,最後一次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值得嗎?

  它不會死的,只要殘魂不散,它便還能復生。

  就算有朝一日它殘魂消散,這世間的惡是不會消失的,他們所護的蒼生,不過也在世間痛苦求存。

  怨氣不會消弭,怨氣會不斷滋生,待到它們再次多到這個世間難以承載之時,仍會有新的天魔於怨氣之中誕生。

  他們犧牲自己才能守得一時,獲利之人還將他們算計至此。

  這真的值得嗎?

  天魔沒有得到答案,但在眼前之人消散的那一刻,它握住了一縷執念。

  那是一個終將隨風湮滅的承諾,僅僅一瞬,便也消散在了它的指尖。

  仍在與魔族廝殺的天界將士沒能等到頭頂結界散去。

  神魔隕落後,他們拼盡全力,借著滅魔之陣獲得了慘勝,還沒有來得及躺在地上喘幾口氣,天界便已於此處降下了一場足以焚盡一切的天火。

  而天邊那一道結界,不止攔阻了所有人的生路,也堵住了魂靈通往輪迴的道路。

  無數魂靈與漫天怨氣一同被困在了結界之中,在天火的燒灼之下徹底消散或是相融。

  原來,這才是當年神魔一戰全部的真相……

  三百年天火焚燒的從來不只是天魔殘魂和漫天怨氣。

  它焚盡的,還有那一戰的真相。

  天火散去之後,這片天地漸漸化作了鹿臨溪記憶中的模樣。

  遮天蔽日的怨氣,骨肉長成的山林,還有那一片侵蝕一切的猩紅之海。

  她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場夢境,只是身旁的謝無舟雙眸早已不似當初平靜。

  那一瞬,他眼底的恨意讓她感受到了徹骨的冷。

  她下意識想要逃走,卻在短暫遲疑後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謝無舟,即便如此,你也還是不願與我聯手?」

  「你必須死。」謝無舟冷冷說著,沒有半分猶疑。

  「那你還真是世上最大的笑話,你和你爹一樣,拼盡所有,都只是為人作嫁!」天魔的話語中多了難以理解的怒意,「而那人,恨不得你們灰飛煙滅,永世背負罪名!你為什麼不想報復?你為什麼還能忍受!你為什麼……」

  「閉嘴!」

  謝無舟只一揮手,便已撕破整個屍山幻境。

  所有的畫面歸於一片混沌,一道黑霧在紅光之中緩緩消散,又於混沌之中再次重聚。

  這一次,紅光沒有將它擊散,只如囚牢一般將它束縛。

  他望著那團黑霧,似是通知一般,寒聲說道:「他,也必須死。」

  話語之中有著極致冷靜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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