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0 半路(三)
2024-09-13 22:25:01
作者: 若尋游
Chapter50 半路(三)
顧明成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今天本該是他官復原職的第一天,他為此特地換上了新西裝,束好領帶,頭髮用髮蠟梳得一絲不茍。
可是等他剛在校門口停好車,迎接他的不是嶄新的開始,而是不知從哪竄出來的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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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成腳步一下地,眨眼間,兩三台攝像機就對準了他的臉。
「顧明成先生,我們是北城都市報的記者,有人舉報您藉由美院教師身份在校外參與非法商業性活動,這件事是真的嗎?」
「信中提到您策劃了數起展覽,故意收購不知名畫家的作品, 然後再擡高競價轉手賣出去,請問您背後的買手是誰?」
「您是否有利用職權斂財?」
「您涉嫌性騷擾女學生又是怎麼一回事?顧明成先生,請您正視鏡頭!」
顧明成被一連串問題逼得毫無退路。只好一手揚起公文包擋臉,一手趕忙按開車門,倉皇逃進車裡。
他心底狠罵道,那些記者跟鬣狗一樣,一嗅到血肉的氣息就猛撲了上來,非要咬斷他的喉嚨,逼著他吐出點真話才肯罷休。他前後被四五個人圍追堵截,哪怕坐進駕駛室,還有幾個不怕死的記者扛著攝像機跟在他車後追。
一直等車開出兩條街,他加速拐入一條無名岔路,才險將那些人甩開。
避開了那些記者,顧明成也不敢久留。
學院是沒法回去了,家...說不定那些人摸清了他家的地址,追不到他就改為去家門口蹲點。
顧明成反覆琢磨,最後一腳油門,開去了與北城反方向的一家加油站。
車廂加滿油,顧明成抽出紙鈔打發給加油站的員工,正要走,旁邊一家洗車行的小工見他出手大方,忙湊了過來問,「老闆,洗車嗎?三十塊給您洗得乾乾淨淨。」
顧明成不耐煩地擺手,「不要。」
小工舔臉笑,「哎呦,老闆您這麼好的車得勤保養啊,您看您這車門都刮花了。」
顧明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過去,果不其然,銀色翼門的把手到後車廂有一條長長的刮痕,看著像是鑰匙劃痕,又可能是剛才他逃得太匆忙自己刮蹭到的。
顧明成看著那道劃痕,眼神一下凌厲起來。
旁邊小工瞧他這要發火的樣子,心想這生意怕是做不成。把擦車毛巾往肩上一搭,撇撇嘴就往自己家店門口走,沒料,顧明成喊住了他,「洗車多長時間。」
小工一聽,忙樂呵地跑了回來,「最多二十分鐘。」
顧明成抽出兩張二十塊錢給他,小工合不攏嘴地接了過來,「行勒,您要不去店裡坐著等會?」
「不用,我去買包煙。」
加油站不能點火,顧明成走遠了才撕開鋁箔紙,他抽出根煙銜在舌尖,目光定在遠處的電線桿上,心裡一股無名火沒處可發。
西服上沾了一層灰,裡面襯衣也是汗濕透,頭髮不再挺立,兩縷碎發耷拉在他的額前,仿佛在嘲笑他現在的窘境。
憋屈,實在是憋屈!
那封舉報信到底寫了什麼能讓那些記者清楚知道他做過的事?還有是誰寄出的呢,誰能這麼了解他?
不僅了解他,更要往死了整他。
這個人會是誰?
菸灰簌簌落下,顧明成透過薄薄的煙霧,眼神越發深沉。
一支煙還沒抽完,顧明成面前忽然駛來一輛麵包車。
引擎轟鳴,帶起一地的砂石。
顧明成眼被熏眯了起來,他煩躁地把菸頭往地上狠扔下去,擡腳碾了碾。剛揮開眼前的灰塵,就看車停在馬路牙上,車窗吱呀搖下,有人伸出頭來。
那是張黝黑瘦長的臉,被帽檐遮去一半,在太陽下曬得發亮。
顧明成心中頓時警惕起來,轉身想走,那人揚手朝他揮了揮。
「顧老師?」
他竟然直接喊出了他名字。
顧明成一怔,沒應答,加快了腳步。
「顧老師,別急著走啊,我有事找您呢。」
那人隨意地就把車撩在了路邊,也不管是不是違停,啪地拉開車門,人跳下來,腰間一串鑰匙丁鈴噹啷邊提褲子邊走到他面前。
顧明成有種預感-來者不善。
他往後退了步,小心保持和他的距離,將他從上到下打量著,「我認識你?」
「啊,您這麼大的人物怎麼可能認識我呢。」那人笑了兩下,搓搓手說「不過我認識您很久了。」
顧明成心裡咯噔一聲,「你什麼意思?」
那人流里流氣地靠近過來,「顧老師,這裡人多不方便。」他瞄了眼洗車店,壓低聲音道,「借一步說話?」
顧明成定了定神,「有什麼事就在這說吧。」
那人瞧他警惕得很,上唇一口黃牙翻開,咧嘴笑道,「您別怕呀,先自我介紹下,我叫歪蛇,跟著玥姐混的。」
「玥姐?哪個...」顧明成話說一半,停下來了,眼忽地收緊道,「你是說成玥?」
「是啊。」歪蛇收起笑,故作神秘地把腦袋往他那抻了抻,「您的事兒,玥姐都知道了。她一直派我跟著您,不然,我怎麼會知道您到加油站來了呢。」
歪蛇未等說完自己來的意圖,顧明成神態已經變了,眼底的殺氣藏都藏不住,
「她讓你跟蹤我?」
歪蛇點點頭,添油加醋地說,「您那事兒我也知道。害,男人嘛,有幾個女人都正常。只不過像您這種身份的人,現在又正是被人盯得緊,要再爆出點其他事兒,您可就真是要牆倒眾人推了。」
顧明成眉頭緊了緊,品出來歪蛇話裡有話。
果然,歪蛇接著說,「所以啊,為了您的前途著想,您的事兒我可以幫您保密,不過嘛...」他從兜里摸出來張紙牌在掌心轉了轉,「封口費您得多給點。」
顧明成這時明白過來,這人擺明了是要來勒索他。
他臉色陰沉至極,「你都知道我什麼事?」
歪蛇腦子轉得極快,剎那功夫便聽出顧明成應該不止找女人這一件,又想起在學校門前看到顧明成被記者懟臉問的那一幕,立馬佯裝自己手捏顧明成全部把柄,嘿了聲道,
「當然是您背著學校做的那些。」
歪蛇說話不緊不慢,裝得七分氣定神閒的樣子還真把顧明成誆住了。
他感覺自己被成玥擺了道,一瞬臉由紅變白,手不自主地拎起歪蛇的領口,怒聲說,「是成玥告訴你的?她人呢?她現在在哪?!」
顧明成這點力氣對於歪蛇來說,簡直是像只小雞仔,他輕輕擡起右手,沒費力就將顧明成的手擋開反鉗在手心裡頭,嗤道,「喲,顧老師,您是文人,可不能動粗。」
顧明成在他手中動彈不得,再見他面露凶光,一看就是個難對付的,語氣不免軟了下來,「說吧,你想要多少錢。」
歪蛇比出三根手指,「三百萬。」
顧明成驚詫在原地,「三百萬?你這是...敲詐。」
歪蛇逼視著他的眼睛說,「顧老師,三百萬對您來說是小錢。」他往洗車店那邊看了看,悠悠道,「您開豪車,住豪宅,還有個那麼好的老婆,哪懂我們這種剛從牢里放出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不過老話怎麼說來著..哦,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您不想給沒關係,報警我也不怕。老實告訴您吧,我再坐次牢也沒什麼,但顧老師就不一樣了。您要是進了監獄。」歪蛇一手搭上顧明成的臉,「憑您這長相,在那裡會得到許多大哥的喜歡。」
一語駭得顧明成聲音打顫。
他往日多是和體面人打交道,哪裡遇見過這種市井混混。
他自知和這種人道理是講不通的。
正愁不知如何脫身時,電光火石間,腦內迸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人在被逼到絕境時,就不得不鋌而走險了。
他眼珠稍動,對著歪蛇笑笑說,「錢.我可以給你。但有件事,我也需要你幫忙。」
「哦?」歪蛇來了興趣。
顧明成拍拍他的手背,用商量的語氣說,「走..去車上細聊。」
——
顧明成在和歪蛇周旋的時候,全然不知辛澈正在父母家商討如何與他撇清關係。
一上午,電視裡多家媒體都報導了顧明成受舉報一事。
微博,公眾號,各大自媒體紛紛發聲,大眾討論度居高不下。
眼見事態逐漸失控。
辛父在屋內來回踱步,辛母也是唉聲嘆氣。
辛澈倒一如既往地表現出一副柔弱可憐的樣,拉緊母親手哭訴道,「媽,明成這要是被查,工作可能就保不住了...」
辛母滿臉愁雲,「...怎麼會這樣呢,怎麼好端端被人舉報了呢。老辛,你能打聽打聽是信是誰寄的嗎?」
辛父冷臉道,「信是誰寄的現在還是最要緊的嗎?要緊的是對方能把這事抖得一清二楚,看來是早有準備,只是不知道對方手裡還有沒有其他東西。」
「別的東西?別的還有什麼?」辛母問了句。
辛父突然不說話了,瞥眼看了看辛澈,嘆聲氣坐到她旁邊似乎在思忖些什麼。他的態度轉變被辛澈看在眼裡,她一下也懷疑起來,辛父所說的別的東西是指什麼?
難道他知道了顧明成和成玥的事?
辛澈的腦內湧進一片雜音。
她本來計劃利用這封舉報信掀起更大的輿論,讓辛父不敢再保全顧明成。可如今看辛父的反應,又一想父親公司與顧明成的關係,忽然就意識過來他在擔心什麼-顧明成幕後的買家或許和他也有關聯?
辛澈默默聆聽著父親的嘆息聲,在想父親此時迫切地希望她和顧明成離婚,究竟是為她擔憂,還是在操心自己的公司呢。
當一枚棋子成為了累贅,禍臨自身,就不得不選擇斷尾。
辛父沉思良久,轉過頭來突然對辛澈說,「女兒,要不你和顧明成離婚吧。」
此話一出,不僅辛澈,連辛母都是吃驚得瞪圓了杏眼。
」離婚?你瘋了?怎麼能讓女兒離婚?」
辛母急得站起聲叫嚷道,「事都沒查清楚,你就讓她和明成離婚。那以後我們出去怎麼見人?」
「你小點聲,嚷什麼。難道還怕左鄰右舍聽不見?」辛父蹙眉,命令辛母坐下,而後又緩和了下語氣接著說,「明成之前的事,我還能去和院長商量。但現在院長態度明確,已經要和他劃清界限了。就算查清,他也不可能會留在美院任職。況且...」
顧明成以權謀私的事,辛父當然清楚,所以他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單顧明成一人,就是經濟犯罪。要是查到他這裡,那罪名可就不止一項。
一筐蘋果有一顆爛了就得趁早丟出去。
比起自身安全,臉面又算得上什麼。
辛父拿定主意,沉聲說道,「現在離婚,至少辛澈還不受牽連,她肚子裡的孩子也不會有影響。不然真等他判下來, 我們全家就都跟著遭殃。」
辛母喃喃,「可是...可是...」
她可是到最後也沒可是出個所以然來。
屋內靜得令人窒息。
辛澈表情不明地望向辛父,辛父卻當她是放不下顧明成,換了個方式說服她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知道你對明成有感情,但是你要為自己多想一想,為孩子想想。我呢,也不是心狠的人。明成那兒,我還是會去盡力幫忙。這樣,你可以和他先分開,等日後他平安無事了,你們要是還想復婚,我也不阻攔。」
紅唇白牙,一番話說得誠懇至極,儼然一副慈父模樣。
辛澈聽著,啞然失笑,垂下頭來看著自己的肚子。
和顧明成離婚-她盼望許久的事,沒想到竟這麼輕易地就要實現了。
可辛澈絲毫感覺不到喜悅。
從頭至尾,結婚是他們要她結的,現在,離婚也是他們單方面決定的事。一切仿佛都和她沒有關係,她就像個被臨時通知的角色,只要按照父母的指令去做就好。
辛父誤以為辛澈的不表態是在為難不決,又補充說,「你放心,離婚協議我會找明成談。有我在,他不敢不簽字。」
辛母眼飄向辛澈,再飄到丈夫身上,遲疑道,「老辛,真得走到這一步嗎?離了婚,她可就一個人帶孩子了。這...以後的路怎麼走啊?旁人不得笑話她啊...」
」笑話又怎樣?難道你非得看著那孩子一出生就被別人戳脊梁骨說有個坐過牢的爸才甘心?」
辛父與辛母的爭執聲越來越大,但爭執的中心卻都是以各自為主。
辛澈看著父母鬥雞般面紅耳赤的模樣,覺得很是諷刺。她輕咳了咳,示意他們別再吵下去了。
「離婚是我和明成兩個人的事,爸,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容我考慮考慮吧。」
辛父仍是提醒她,「辛澈,大局為重,有時不要太年及兒女私情了。」
辛澈應了聲好。
在離開父母家前,她狀作猛然想到了件事,扭身過來問,「爸,你為什麼就那麼肯定,明成會被判刑呢?」
暮光之下,辛父臉上一簇而過一種想要逃避她問題的慌張神情。
辛澈敏銳地感知到了,她深深地望著父親的眼睛問道,「爸,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辛父先是沉默幾秒,繼而撫過她的肩膀,寬慰道,「沒有,你別想太多。」
辛澈不再說話,一顆心仿佛掉入冰底。
她隱隱知道了些端倪,又不敢去深想。
如果和顧明成的關係可以通過離婚來割斷,那和父親的關係是她無論如何也割斷不了的。
她走出父母家中,久久地凝視天邊的一抹斜陽。黃昏的光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片落葉,散落在地面,不知最終會飄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