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夢中身

2024-09-13 22:08:02 作者: 蜉蝣何事

  037.夢中身

  師鶴與一怔,他本就是為了師其鳶而來,方才他在白骨鈴上施了溯因術,便一路追著星盤所指的方向來到了此地。

  

  溯因術是天機秘法,能為施術者推算過往的因果,並且在星盤上顯現出來。

  而且,應靈琢方才與他交談,牽出了星盤顫動。

  身為天機閣主,師鶴與能看見這世上絕大多數人的命格,只要他想,便能在識海之內推算出此人今生的命數。

  其實他原本以為,他是能夠看清所有人的命格的。但在他難得的生出了好奇心,試著推算了謝灼的命格。

  但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謝灼壓根沒有命格,這實在是反常中的反常,師鶴與看不見任何關於謝灼的因果,就仿佛……世上根本沒有一個叫謝灼的人。

  而應靈琢,則是他遇到的第二個例外。

  與謝灼不同,應靈琢的命格清晰可見,是幾千個人里也未必能有一個的天生福祿命格。命中注定,不必經受人世磨難,凡有所求,皆能得償所願。

  但今天的這一回變故,便已經是違背了命格的意外。

  命格從不會出錯,師鶴與一直堅信這一點。

  星盤無端擺動,則是第二重預兆。

  命格沒有錯,那麼錯的,就只能是身懷命格之人了。

  師鶴與本就聰慧過人,他只消一想,便弄明白來龍去脈。

  就連師其鳶的死因,也不必多說,昭然若揭。

  但他不知如何回答應靈琢的問題,仍舊沉默。

  仙童毫無障礙地領會了師鶴與的意思,從善如流地轉向應靈琢,先是再鄭重確認了一回:「應二公子,你當真想要知曉真相嗎?或許你裝聾作啞,才是上上策呢?」

  謝灼也如此以為。雖然這樣想實在過分薄情寡義,但是若換作是他,寧可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倘使真相只能平白給人負累,卻沒有辦法改變現狀,那要真相做什麼?

  他從來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若是能無愁,那就再好不過了,更別說去自尋煩惱了。

  應靈琢態度堅決:「我確定。」

  仙童滯了一下,而後才斟酌著道:「應二公子,實不相瞞,你或許早已忘記了,但是多年前,紀城主曾經抱著尚在襁褓中的你,請先城主為你占卜命格。卦象顯示……」

  「你的存在便有悖天道,註定活不過二十歲。」

  應靈琢神色愈發冷峻,沒有打斷仙童的話。

  仙童於是繼續道:「幼時,應二公子時常疾病纏身,沉疴不愈,分明是少壯兒童,但身體卻比七老八十的長者還要孱弱。自然,這也是命格影響的一部分。」

  「然而應二公子十四歲這年,卻如同迴光返照一般,身體上是病痛無藥自愈,再也不復先前的虛弱。應二公子,我說的,可有差錯?」

  應靈琢道:「沒有,一字不差。」

  仙童道:「那麼,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的病會好得那樣快,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康復?」

  應靈琢蹙眉:「這……我那時以為,是阿娘矜貧救厄,廣播善因,積攢了無量功德,才能使得上蒼垂憐,叫我不再受病痛之苦……」

  不過,他這些話現下說出,連自己也覺得底氣不足。

  接著,仙童便古井無波道:「應二公子,你實在是想得太天真了。因果之事,的確有之,不過一份因一份果,便是紀城主善事做得再多,那也只能應在她自己身上,絕沒有福澤旁人的道理。」

  「實際上,應二公子的病能好,只有一個緣故。那便是紀城主當時請來一位高人,幫你換了命格。」

  應靈琢感到如雷擊頂,一個他不願接受的答案呼之欲出。

  仙童道:「應二公子,那個與你交換命格之人,不用我說,你也能猜到了吧。」

  應靈琢後退幾步,仿佛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事,即便是方才應如芥喪命,他也沒有現出這樣可怖的神情。

  「不……不!這不可能。」

  他焦急地對仙童道:「如果真是這樣,那……那他又怎麼會被厄運纏身?即便是我少時病弱,也沒有那樣糟糕的運氣。」

  仙童憐憫地望著他,道:「應二公子,命格轉換本就是逆天而行,若要忤逆天道,誰能不為此付出代價?」

  他話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師其鳶替他們更換命格,而命格也在改益的過程之中受到天道影響。現如今星盤裡。應靈琢的命格同樣線條紊亂,今日事畢,應靈琢的前途命運亦未可估量。

  應靈琢臉色煞白,他轉向從方才到現在都始終沉默得過分的紀寸心,聲線顫抖:「阿娘,他們說得都是真的嗎?」

  原來他一直瞧不起的應如芥本不必活得那樣窩囊。

  對,在應靈琢心中,自己這個名義上的養兄始終窩囊不求上進,不過因為那所謂的命格便把自己困在那座小屋裡不知春秋,何其迂腐!

  卻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應靈琢代他受過。

  紀寸心一直以來苦心隱瞞的事,就這樣當著一眾不系城民的面被這樣戳穿,她怒極反笑,倒像是卸下了一方枷鎖,她道:「是,即使我做了這些事,你們又能如何?別忘了,天機閣門人是不能干涉塵世之事的,你們難道要違背門規嗎?」

  仙童被噎住了,他求助似地望向師鶴與。

  他們來此,原本是要為師其鳶沉冤昭雪,然而……師其鳶暗自為應家二人更命格,本就是把天機閣的門規給踩在腳底了,紀寸心窮途末路,他們卻不能無所顧忌。

  若是此事流傳出去,那天機閣的名聲也會被糟蹋得一塌糊塗。

  此時,浩浩蕩蕩的人群中,忽然有一人自熙攘的人群中往前而來。

  「他們沒有資格,那我有這個資格嗎?」

  謝灼擡起頭,看見一位紅衣勁裝的女子,梳著颯爽的馬尾,身形高挑,流露出極其自然的威嚴,顯然是久居高位。

  紀寸心面色錯愕。

  那人逆著光,居高臨下地看著紀寸心,冷聲道:「紀城主,你還未答我,我究竟有沒有這個資格?」

  應靈琢手指蜷起,他輕喊了一聲:「……姑姑。」

  謝灼這才認出此人的身份。

  不久前,應靈琢曾與他說起過。不系城內,最有權勢的兩個女子,除了他阿娘以外,就是他姑姑,應槐姿。

  應槐姿是先城主唯一的妹妹,如今執掌不系城的混沌關。

  混沌關並非是一道關卡,而是不系城內一方地界的總稱。不系城負責關押罪犯,審查有罪之人的地界。而應槐姿則是以行事狠辣,不留情面而聞名的女羅剎。但也恰恰因此作風,應槐姿素有,頗得民眾信服。

  在應靈琢少時,他娘和姑姑關係融洽,可謂金蘭之交,全無傳聞中的妯娌矛盾,可卻不知從何時起,二人便愈發離心,漸行漸遠。

  謝灼當然不清楚這兩位有何恩怨糾葛,不過他相信,以應槐姿的鐵血作風,理當秉公處置,直接將紀寸心捉拿問罪。

  然而應槐姿見紀寸心面色難堪,竟也未第一時間派出她身後那些個殺氣凜凜的手下,反而先去問了應靈琢:「你這幅頹唐相做給誰看?不就是死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嗎,他活著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如此手足情深?」

  應靈琢沉默著。

  謝灼大開眼界,原來應靈琢的姑姑果真是巾幗英雄,講起話來直戳人肺管子,壓根不顧旁人死活。

  眼見這兩位事主不發一言,也不知應槐姿指示了什麼,兩名侍衛押住了紀寸心,其實謝灼疑心這不過是多此一舉,即便沒有人看管著她,她也不會抵抗了。

  應槐姿身後的貼身仙侍便往前幾步,取下來那枚做工精細質地細膩的城主令,雙手捧著城主令,獻到她面前,應槐姿伸手拿起,再信手將城主令拋到了應靈琢懷裡,好似那不是價值連城的城主令,而是一塊分文不值的破石頭。

  多虧應靈琢眼疾手快,沉浸在悲傷之餘還能分出心神接過了那枚城主令,不過他仿佛握著塊燙手山芋,隨時都想把它丟出去。

  他茫然不解地望著應槐姿。

  應槐姿嫌棄地撇過眼去,面向一眾城民,一錘定音道:「自今以後,應靈琢便是我不系城的新任城主。」

  原本紛亂的人群雀靜無聲,他們圍觀這一出大戲,得知原本愛民如子的紀城主實際上是為了保住兒子性命不惜犧牲養子的人,何況以秘術擅自修改命格,這已是犯了蒼穹界大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寬恕。

  他們原本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看應槐姿如何處置,本來嘛,混沌關與城主府的關係就是金石膠漆,她與應靈琢的姑侄情分做不得假。

  紀寸心被拉下台,而應家人如今已只剩應靈琢一個。

  自來唯有應家血脈,能上達天聽,滋育花靈,城主之位只能落在他頭上,這倒是沒有什麼稀奇的。

  接著,應槐姿又看向紀寸心:「你便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紀寸心沒有做聲。

  反倒是應靈琢急匆匆問:「你要如何處置……阿娘?」

  他如今對紀寸心觀感複雜,一方面不能接受阿娘冷血薄情的一面,一方面又終究忍不住憂心。

  當著一眾不系城民的面,應槐姿道:「她既已犯下如此罪孽,就將她的靈魂投入輪迴,世世為師其鳶姑娘尋找魂魄。」

  應靈琢的臉色白了又白,他也知道求情無用,只能悲切地看著紀寸心。

  應槐姿對著師鶴與道:「師閣主,如此處置,你可還滿意?」

  仙童忙不疊道:「應姑娘處事公允,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

  謝灼總覺得應靈琢的視線好像幾度落在自己身上,不過待他回頭去看時,又發覺並沒有。

  他疑心是自己的錯覺,但又不能確定,便去問息懷聆:「應靈琢是不是在看我?」

  他琢磨著要不要上前去問詢一二,應靈琢該不是有話要對他說?

  不過鑑於應靈琢現下的心情,便沒有貿然上前。

  息懷聆笑了一下,若無其事道:「你大約看錯了罷。」

  謝灼也道自己多心了,畢竟應靈琢還沉浸在喪母之痛里,哪有心情理會他。

  應靈琢無聲地看著謝灼與息懷聆走遠,當日沒有出口的話,如今也的確是不必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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