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隕落

2024-09-13 22:08:00 作者: 蜉蝣何事

  036.隕落

  應靈琢跟著落荒而逃的「謝灼」走了許久,被引到了城主府里的一方院落。

  一座結實的木屋,低矮的房梁看起來已年久失修,直通向山間。天上盤著一陣烏雲,黑黝黝地壓在人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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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饒是應靈琢再遲鈍,此刻也終於察覺出異樣來,風聲吹過廊檐下掛著的犀角風鈴,發出清脆聲響。

  而面前熟悉的身影也在應靈琢眼前變得陌生起來。

  「謝灼」終於頓住腳步,回身靜默地看著應靈琢,他知道自己將事情搞砸了,即便在最後關頭接到紀寸心的命令,把應靈琢引來此地,但他也明白,自己沒有辦好任務,必然難逃一死。

  臨死之前,他反倒覺得負累盡除,不必絞盡腦汁、戰戰兢兢地假扮另一人。

  應靈琢握緊了拳,他知道謝灼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更不會居心叵測地蓄意惹惱花神,那麼,眼前這個長得和謝灼一樣的人,又究竟是誰?

  他將疑惑問出:「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假扮謝灼?」

  「謝灼」感受到一股排斥的力道在推著他的神魂往外,畢竟蓮藕身並非真正的軀殼,他在蓮藕身中待了一天一夜,神魂被排斥也是正常。

  照這樣下去,他如果再不立即離去,便會在應靈琢面前現出神魂模樣,那時候,他的身份便再瞞不下去了。

  但他並沒有走,而是任由自己的神魂被趕出蓮藕身中,以半透明的靈魂形態與應靈琢對視。

  那具蓮藕身失去神魂的支撐,也沒能再維持幻化的形狀,變回了一隻小小的蓮藕人,且沒有了五官。

  而阿七的神魂也在應靈琢眼前愈發清晰。

  應靈琢看著神魂的面龐,原本掌心凝出的殺招也被迫熄滅,他錯愕地道:「阿七?……為什麼是你?」

  阿七是他少時的玩伴,那時候紀寸心不許他與應如芥走得太近,只道應如芥命格不詳,讓他不要去親近這個名義上的哥哥。

  又為免應靈琢一人孤單,紀寸心便尋了個安分守己且聰慧懂事的仙侍派在應靈琢身邊。那名仙侍,正是阿七。

  不過四年前,不知因何緣故,紀寸心便將阿七帶離了應靈琢身邊。那時候應靈琢問起此事,紀寸心只告訴他,阿七犯了大錯,不能再留在他身邊。應靈琢幾次想要再尋阿七的蹤跡,卻都了無音訊。

  如今,他已經分不清阿七究竟是敵是友了,假扮謝灼,搶走花燈,這些事情在他的腦海中攪作一團,讓他沒辦法再做出判斷。

  阿七隻是想在最後一刻,向應靈琢道出實情,但他卻又有幾分猶豫,真的要讓應靈琢知道一切真相嗎?

  如果讓他知道,自己一直以來信賴仰望的母親,並非像這麼多年來不系城百姓歌頌的那般完美無瑕,實際上不擇手段剷除異己,應靈琢又該如何自處?

  應靈琢的視線緊緊鎖在阿七的神魂上:「我只是想要求一個答案!」

  但他不知道為什麼,又有些害怕從阿七的口中聽到回答,他隱約感覺到,這些事情與阿娘脫不開干係。

  而那些被掩藏粉飾的東西,未必是他願意知曉的。

  阿七陷入兩難。

  紀寸心派來接走應靈琢的武士也已趕到,為首的玄衣武士上前幾步,擋在阿七跟前,對著應靈琢道:「二公子,您不要輕信他說的話,此人用心險惡,指不定又要說出什麼話來蠱惑人心!」

  阿七被他們強行帶了下去,應靈琢想要阻攔,但玄衣武士站在他身前,繼續拿紀寸心壓他:「二公子,城主大人說了,您什麼也不必操心,安心在這裡修養即可,她會將一切事情都處理妥當的。」

  應靈琢心下一沉,他們話語雖客氣,但卻由不得他拒絕,若他強行要走,也定然是拗不過他們的。

  與其白白浪費力氣,倒還不如暫且順從,應靈琢忍氣吞聲地進了屋子裡,武士們見他如此配合也便放下了戒心,暗自鬆了口氣。

  若真要和應靈琢動手,只怕城主大人也不會輕饒他們。

  應靈琢畢竟留有後手,他身上的芥子袋裡裝著不少護身靈符,他將芥子袋裡的靈寶一股腦倒在桌上,撿出來一盒香爐。

  這味香燭無色無味,但卻有極強的迷幻性,能放倒金丹期的修士。

  應靈琢燃起香爐,把守在外間的武士全給放倒了,馬不停蹄地往凌霄壇趕。

  .

  息懷聆信手掐訣,劍光如轉輪般鋪天蓋地地直面紀寸心的武士,謝灼被罩在淺金色的結界之內,沒再多添傷口。

  而紀寸心已經愈發焦躁,若是再不除了謝灼,她苦心隱瞞的一切都將要被揭開,這是她絕不能容忍的事情。

  幾方勢力混戰成一團,謝灼待在角落處,誰也沒有料到,紀寸心竟然親自提劍,甩出一記殺招,裹挾著磅礴的靈氣,直至沖開那道金色結界,直奔謝灼心口!

  謝灼閃避不能,哀嘆道,他這是什麼運道,怎麼一個兩個的,都想殺他?

  在靈箭刺入謝灼心口前,有一道身影不管不顧地撲在了謝灼面前,竟是要以身作盾,替謝灼擋下這致命一擊。

  謝灼看清那人是應靈琢,當即想要喊他快走,他可不想欠下這種救命之恩,畢竟他肯定是要與紀寸心為敵的。

  紀寸心本就是抱著一擊必殺的念頭,這一招里用了最大的力氣,然而在看見應靈琢衝上去的時刻,霎時間瞳孔驟縮:「靈琢!」

  她的心都被揪緊了,然而她壓根收不回這道致命的殺招。

  在最後關頭,另一個人上前,推開了應靈琢,竟是生生扛下了這一擊。

  應靈琢被推得踉蹌幾步,折過頭來,就瞧見應如芥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往地下砸。

  紀寸心也被這一幕驚呆了,她怔愣地僵在原地,腳上如有千鈞重負,動彈不得。

  應靈琢腦中轟然一聲,先前什麼對應如芥的輕視全被拋之腦後,他顫抖著彎下身,去攬應如芥的肩,不敢置信:「你……」

  他看著應如芥不斷嘔血,仿佛被抽乾了生氣一般,生命在極速流失,察覺到異樣,萬分不解地皺緊眉頭:「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這根本不是一個正常修士該有的修為,應如芥簡直就像是早已只剩一具行屍走肉般,竟然扛不住這一擊。

  應靈琢仿佛已經預料到了什麼,他嘴唇翕動,顫抖著喊了一聲「哥」。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喊應如芥哥,同時,也註定是最後一次了。

  他抱著不被理會的念頭,心如死灰地喊出來這個他不屑出口的稱呼。

  但沒有想到的是,應如芥竟然應了他:「……嗯。」

  應靈琢的手愈發顫抖著,但卻無能為力,他眼睜睜地看著應如芥漸漸失了生息,化作點點流光消散。

  應靈琢強忍著淚意,擡起眼,漫無目的地掃過在場諸人,眼眶血紅一片,最後定在紀寸心的臉上,他嘶啞著聲音:「阿娘……這究竟是為什麼?」

  圍觀的修士俱皆被這幅駭人的畫面驚得不敢出聲,只暗中觀察著紀寸心的反應。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應如芥的身體有極大貓膩,尋常修士絕不可能被這一擊便喪命。

  紀寸心死死咬著牙關,她艱難地往前走幾步,想要扶起屈膝的應靈琢,但卻被應靈琢僵著臉推開了。

  他分外冷靜地審視著紀寸心:「阿娘,你知道為什麼的,對嗎?你究竟做了什麼?一直把我瞞在鼓裡。難道你不說,我就能心安理得地裝傻嗎?」

  紀寸心不可能說得出口。

  如果讓應靈琢知道了……

  如果他知道了……

  想到這件事,紀寸心垂下的手便不由自主地痙攣起來。

  謝灼倒是知道應靈琢想要的答案,不過……

  他暗自窺了眼紀寸心的神色,又覺得這畢竟是人家母子兩的私事,自己橫插一腳也不好……

  一時間誰也未有言語,一種詭異的寂靜蔓延。

  此時,天機閣的人搬著一堆星盤儀器,綴在師鶴與的身後,朝人群聚集之處款款而來。

  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響突兀地響起,陌生中又帶著幾分熟悉。

  謝灼擡眼看去,那是他當初親手交與師鶴與的白骨鈴。

  此時此刻,白骨鈴十足反常地瘋狂搖晃起來,謝灼甚至能瞧見幾粒白色粉塵從白骨鈴上被震落下來。

  紀寸心原本就搖搖欲墜的意志,在見到這枚骨鈴時,更是被徹底擊潰。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再瞞下去了。

  她從腰間摸出一枚城主令牌,高舉令牌,命人將應靈琢帶下去。

  武士們面面相覷,猶豫不決,他們也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聽從紀寸心的命令。

  應靈琢則是大跨步上前,走到紀寸心跟前,直直看著她的眼睛,語氣也放緩了幾分:「阿娘,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這樣瞞著我,這對我不公平。」

  紀寸心說不出話來。

  應靈琢仿佛一下子長成了精通世故的大人,他對著師鶴與道:「師閣主,你們也便是為此事而來,就請在此,做一個了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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