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骨鈴

2024-09-13 22:07:40 作者: 蜉蝣何事

  021.骨鈴

  少女對於不能幫上他們的忙一事頗感歉疚,又是一疊聲地道歉。

  謝灼沒想到性情如此溫軟和善的少女竟會失去神智成了被厲鬼的本能所操縱的地縛靈,不免唏噓。

  息懷聆也思索半晌,又換了種問法:「你可記得你生前做的最後一樁事?」

  謝灼原以為這次,這姑娘的回答也會是不知道,不記得之類的。

  然而她很慎重地考慮過後,答道:「大約,是受人之託,在幫人辦一樁要事……好像是給人治病……又或許是在給人上刑?」

  她的記憶零散破碎,已然是被流浪的歲月沖淡了記憶,腦海中僅剩的幾副畫面也是殘缺不全,完全不足以拼湊出真相。

  甚至連她說出的話也是前後矛盾,謝灼摸了摸下巴,很是為難,照這樣看,他們完全沒法拿到任何線索。

  

  息懷聆知道,要問清楚她過去究竟經歷過什麼,絕非易事。

  單從這少女的回應來看,她恐怕遇上的人是個很不好對付的人物,甚至連記憶也受了重創,焉知不是幕後黑手的手筆?

  唯有循循善誘,因勢利導,才能得到儘可能多的信息。

  息懷聆又問她:「你生前是做什麼的?」

  謝灼原本已然灰心喪氣,但經息懷聆這麼一問,一下便又燃起希望。

  果真是聰明,從此處入手,至少能知這姑娘生前是何身份,又能大致據此推演出能托她辦事之人是何來歷居心,那便有了下手的地方。

  他焦灼忐忑地等著這姑娘的答案,生怕她又來一句不知道,那可真是天要絕人之路了。

  她也未讓謝灼失望,稍作思考,果真想起來答曰:「是換……」

  然後這話未能說完,她的魂魄便已復又歸返那種猙獰白骨之狀,不由分說繼續攻襲謝灼,他輕巧地閃身一避,才險險躲過一劫。

  他臉色難看,真覺得被卡了個不上不下,且不說被偷襲一事,這姑娘說話還只說個半截,叫人輾轉反側,實在抓心撓肝地想尋個答案。

  他不住思索著,浣?

  究竟是哪個換字?

  但通靈術只能使其短暫恢復神識,而且只有一次機會,過後不能再用,已經過了通靈術生效的時間。

  這姑娘二話不說又是一記殺招,但都被息懷聆飛旋的劍尖一一擋下,謝灼只覺面前一道疾風掃過,風捲殘雲般將所有危險隔絕在外。

  那道鬼魂幾度受刺,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敵息懷聆,拼盡全力爆開身軀,竟是想與他們同歸於盡!

  失去了人類意識的它,只是一具有著求生本能的鬼魂,會不分黑白地攻擊所有來者。

  謝灼反應慢了半拍,息懷聆已經在手中繪出一道法陣,自虛空降落地面,將他們二人一鬼齊齊囊括在內,送到了另一處地界。

  謝灼被摟住腰身,來不及問個清楚,就稀里糊塗地被法陣送到了一處陌生地方。

  .

  謝灼再睜開眼,眼前又是一副陌生光景。他們約摸是身在個樹林裡,幾處濃密的灌木叢里有星星點點的流螢飛過。

  而那位已經被殺意充斥頭腦的鬼魂也是無所顧忌地要自爆殘魂。

  謝灼眨了下眼,弄明白了息懷聆估計是不想波及碧羽觀內的其他人,才特意尋到了這麼個地方,徹底解決。

  息懷聆這一次未再留情,劍裹著寒霜劍氣直接貫穿鬼魂的死穴。

  謝灼第一次見到息懷聆動手殺人,準確來說,是殺惡鬼,他在提劍時的神情氣質與平素里大相逕庭,整個人都泛著冷冽的寒氣,好似玉面修羅,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取人性命。

  即便是失去神識的厲鬼,竟也是有汩汩流動的鮮血,被息懷聆一劍刺下,血跡濺到了息懷聆的朱衣上,還有一滴落在了他的眉心,好似一抹硃砂。

  息懷聆收起劍,除塵訣簡單清洗了劍鞘,他卻渾不知自己眉心染血,伸出手想要拉起脫力的謝灼。

  但謝灼卻仿佛條件反射般後退了一步,甚至沒有太多思考,幾乎是一種本能地退避。

  息懷聆立時頓住了腳步,身子僵滯在原地,他不敢再進,將命劍收起,與謝灼隔著一段距離。

  謝灼方才覺得息懷聆仿佛殺意纏身,所以才一時間反應不及,下意識地想後退。待回過神來,他就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傷人,明明息懷聆是為了護著他才殺了已經徹底失去神識的惡鬼。

  他心頭浮上一道歉意,視線落在息懷聆被月光籠罩的臉上,從那種平淡的神情里讀出了受傷的意味,登時心頭一軟。

  他主動往前走了幾步,影子罩住息懷聆的影子,順便一把拉住了想要後退的息懷聆。

  息懷聆垂下眼,似乎想要與謝灼拉開距離,但謝灼緊緊拉住他的袖口,不許他後退。

  謝灼眉眼彎彎道:「怎麼了,仙尊莫不是嫌棄我?」

  雖然他若是有鏡子能攬鏡照一下,就知道自己現在這幅尊容的確能招人嫌棄。他與那鬼魂纏鬥之下,衣衫不整還到處都是血,的確叫人難以欣賞。

  息懷聆只好問:「我方才……是不是嚇到你了?」

  自然是有點的。

  不過謝灼深表理解,畢竟情勢所逼,息懷聆下殺手也是情有可原。他不過是一時間過於驚詫尚未反應過來而已。

  「沒事沒事。」謝灼哈哈乾笑幾聲。

  「畢竟是傷人的惡鬼,你如果不殺它,它只怕還會去禍害更多的修士,它早已不是那位蒙冤而死的姑娘了,我們能做的就是替她找出兇手,幫她雪恨。」

  怨氣如霧氣散盡,化作一枚白骨鈴,輕飄飄地墜落在地上。謝灼撿起了骨鈴,息懷聆解釋道:「這是修士的執念所化,若是遇到與她有所羈絆的人,鈴鐺會發出聲響。」

  謝灼收好骨鈴,繼續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們該怎麼回去?」

  息懷聆道:「我是用了傳送陣才暫且到了此地,但是十二個時辰之內它只能用一回。」

  謝灼心如明鏡,那就是他們現在又回不去了,只能在此湊合一晚。

  不由得腹誹,這蒼穹界的破物什真是規矩多得很。

  眼下暫時安頓下來,謝灼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衫不整,袖口破損,實在邋遢得緊。

  他施了一道除塵訣,然後卻只能祛除塵埃,被燒掉半截的衣角則是無法挽回。

  他如今也還未辟穀,又折騰了這一遭,更加飢腸轆轆,不過他覺得息懷聆多半也是疲憊不堪,難得有良心的準備自己忍著挨過這一晚。

  誰知他的念頭剛冒出,這具身體仿佛偏生要和他作對似的,小腹違背主人的意志,發出不合時宜的響聲,落在這寂靜的樹林清晰可聞。

  謝灼面色燒紅,瞧見息懷聆投來的目光,當即嘴硬道:「我,我沒事。你別管我。」

  息懷聆一向溫順,然而這時候卻並不聽憑謝灼的話,他們出門匆忙未能帶上果腹的乾糧,如今總不能一味地這樣忍下去。

  息懷聆於是道:「我去山中看看,有沒有能入口的食物。」

  謝灼拒絕不能,眼巴巴地看著息懷聆,既然都已經如此丟臉了,那乾脆就破罐子破摔讓自己舒適點:「我想要吃肉,不要素的。」

  息懷聆點頭,便走出了謝灼的視線。

  謝灼獨自呆在原地,不知為何,逐漸覺得這黑壓壓的森林透著一股陰森詭譎的意味。

  火堆還在燃燒著,幾縷零星火星子迸濺出來,謝灼百無聊賴地往火堆里丟枯樹枝,他聽見了簌簌風聲,潺潺流水,不自覺地睡了過去。

  息懷聆回來時,就見一個身影蜷縮著靠在樹下,似乎睡得並不安穩,在夢裡也是眉頭緊鎖著的。

  他將架子擺好,拿一根長簽串過了那條魚,又笨拙地使劍在上面劃開幾道豁口,由於是第一回這樣用劍,他的動作十分生疏滯澀。

  他再點燃了一簇篝火,將魚串放在火上炙烤,雖然賣相併不如何,但經火一烤便是香味瀰漫。

  謝灼被鼻尖的香味引醒,迷迷糊糊睜開眼,便看見一隻外焦里嫩的烤魚正架在他眼前。

  他十分歡欣地接過烤魚,輕輕咬了一口,魚肉軟糯而有嚼勁,雖然條件所限沒有調料,但是也已經是十二分的味美了。

  謝灼捧著烤魚大快朵頤,息懷聆就坐在篝火旁望著他看。

  月光照耀下,息懷聆仙姿玉貌的臉被籠上一層清幽月光,更顯溫和矜貴,每一處眉眼都俊美得挑不出瑕疵。謝灼看著都不免心生嫉妒,怎麼能有人生得這樣好看?

  謝灼一面啃著烤魚,又轉念想到,息懷聆連廚藝也這樣好,性情溫柔體貼,或者更進一步,說一聲溫柔賢惠也不為過。將來真不知是怎樣的姑娘能有福氣當上息懷聆的道侶?

  他是個閒不住的性子,一旦想到什麼便非要問出來不可,三下五除二解決了那隻烤魚,悠然問道:「息懷聆,話說你喜歡什麼性子的姑娘?是溫柔似水的,還是冷若冰霜的,抑或是風情萬種的?」

  息懷聆笑容微斂,不動聲色地問道:「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謝灼沒注意到息懷聆的變化,繼續沒心沒肺地戲謔道:「你看你廚藝這麼好,肯定很得姑娘家歡心,若是你有相中的姑娘,我也可以為你當個紅娘啊……」

  息懷聆答他:「不必了。」

  謝灼認定他是麵皮薄,才不肯吐露自己的心聲,仍舊不依不饒:「為什麼不必了?你若是有心悅的姑娘,請我出馬,我保管讓你抱得美人歸。」

  息懷聆又是半晌沉默,在謝灼喋喋不休之下,終於一句話堵住了謝灼的後文:「我不喜歡女子。」

  謝灼:???!

  不喜歡女孩子,那就是喜歡……

  謝灼簡直驚呆了,他先前一直以為息懷聆對斷袖之癖十分不恥,誰知道他竟然也是……

  但是話說回來,如果息懷聆喜歡男人,那他究竟是……咳咳,在上還是在下的那個?

  謝灼覺得,以息懷聆這麼溫柔的性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在上的那個……

  還有,他怎麼這麼多年都不知道!息懷聆瞞得也太好了吧。

  如此胡思亂想一通,出於一種躲避危險的直覺,謝灼憋在心裡的困惑最終還是沒能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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